《西宫旧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西宫旧事- 第30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载圳顺着他的话缝便转了话题,“父皇,不如先看看儿臣的祥瑞之物?”
  
  听到“祥瑞”两字,嘉靖立时来了精神,点头道:“呈上来朕看看。”这些年嘉靖对祥瑞之物的喜好已经越来越深,每有祥瑞进献,群臣必上表称贺,撰写诗词赋颂各种称颂文字。而进献祥瑞的人,或者加官晋爵,或者得到丰厚的赏赐,致使进献者络绎不绝。
  
  太监捧过一只青花缠枝细瓷海碗,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御前的书案上。碗里一只巴掌大的乌龟,四肢脑袋都收进龟壳,静静地伏在水底。那龟壳并不是常见的黑灰色,龟背上竟然呈现出赤橙黄绿蓝五种鲜艳的颜色。
  
  “这就是传说中的五色龟?” 蓝道行抽了一口冷气,斜睨了载圳一眼,正好载圳的目光也扫过来,两人眼光一碰,又迅即分开。
  
  蓝道行舔舔嘴唇,觉得此刻不开口不太合适。因嘉靖屡次有旨命他不必下跪,便打一长揖奏道:“贫道恭喜陛下,瑞龟现世,是玄元玉帝显圣,昭示吾皇延年之祥。”
  
  嘉靖顿时喜形于色,吩咐身边的太监:“传旨,预备斋醮之礼,告谢玄极宝殿及太庙,百官表贺。赐景王金币五十,鹤衣一件。”
  
  载圳叩头谢恩:“儿臣谢父皇赏赐。”
  
  嘉靖的心情看上去已经大好,笑眯眯地道:“明日再做扶乩,景王代朕送老师出宫。”
  
  载圳想起曹懿还在门外跪着,嗫嚅着正要开口求情,嘉靖却一眼看到大太监黄锦从外面进来,便问道:“什么事?”
  
  “回万岁。” 黄锦急忙跪下回道:“谨宁侯已经昏过去多时,老奴瞧着是实在支撑不住了,要不要传太医看看?” 黄锦是嘉靖在藩邸时的旧人,跟着他从湖北安陆的兴王府到了北京,此人做事妥帖,平和谨慎,又喜爱琴棋书画,学识涵养在宦官中出类拔萃,因此一步步升至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任提督东厂太监,颇得嘉靖信任,御前说话相当随便。
  
  载圳也乘机插嘴说道:“儿臣不知瑾宁侯犯了什么事,不过猜着罪不致死,因此斗胆给他说个情。父皇罚他,原是想让他太阳底下透个清醒。如果晒出什么好歹,岂不是辜负了父皇一片苦心?”
  
  嘉靖偏过脸冷笑一声道:“他在朕这里人缘倒是不错,一个两个给他说情,年纪轻轻,这点苦就吃不得!醒了宣他进来,”
  
  曹懿进殿的时候,一向衣冠整洁的他已是狼狈不堪,朝服前胸背后补子的位置,全部被汗水湿透,汗滴还在顺着纱帽边檐水洗一样往下滑落。但他的姿态依然从容不迫,款款跪下行大礼参拜:“罪臣曹懿奉旨觐见龙颜,叩陛下万岁金安!”
  
  嘉靖打量着他,冷冷道:“你抬起头,朕只问你,可想明白罪在何处?” 他的声音寡淡平和,双目中的寒光却令人不寒而栗。
  
  曹懿静静地回道:“臣办砸了差事,引起物议,确实有罪,听凭皇上发落。”
  
  嘉靖忽然笑了,原以为曹懿必定会说“不知”,没想到他却如此坦然,因而咬着牙道:“你倒挺明白,是拿准了朕不忍办你?”他把一叠奏章“啪”地摔在曹懿的面前,“你自己看!朕竟不知道你这一年在浙江都做了些什么?搞得天怨人怒,诺大一个浙江省,除了俞大猷,竟无一人替你说话。”
  
  曹懿拾起细看,头一篇便是浙江巡按御史周斯盛的折子,题头赫然写着:“为题参七省军务提督曹懿倚仗权势草菅百姓、紊乱地方政务”,下面几本是浙江巡抚和按察使的,都是说因加派御倭军饷一事处置不当,招致民怨沸腾,通省治安不绥,请旨弹压。连篇累牍,似乎浙江已四处民变滋生,合省不宁。
  
  他一本本看完,双手捧着递了回来,说道:“皇上,既然是刁民闹事,请皇上准了浙江地方衙门的奏,出兵弹压。筹措御倭军饷是国本所在,紊乱国政,例应找到闹事的源头,痛加查办。”
  
  嘉靖“唿”地从座位上站起,走近几步逼视着曹懿道:“你是想将朕的军?居然在朕面前说这样的话!朕让你忝督军务,何时让你把好好一个浙江省,搅得乱七八糟?”
  
  曹懿叩头道:“臣谨遵圣谕,一言一行,均是为军务考虑,既没有越权行事,也无任何私意。”
  
  周围的太监见他一句句顶撞着嘉靖,全都吓得脸色煞白,生怕嘉靖大怒之下,便会下旨当场杖杀。
  
  不料嘉靖听了他的话,怒极反笑,转脸对黄锦和其他几个司礼监中官道:“你们听听,他倒比朕还有理!既如此,你为什么不上疏奏辩?”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是天地终义,纲常所在。臣愚昧无能,辜负皇上的深恩,令皇上宵忧旰思,还有何言可辩?惟伏圣裁。。”
  
  “朕的处置,你可有怨言?”
  
  “臣是皇上的臣,以身许国。一身一命,惟皇上是从。是非公论,相信皇上自有秉断。愿皇上默察臣心。”
  
  嘉靖双目中精光暴涨,盯了曹懿半晌,才点点头道:“好一张利嘴,却只在朕面前逞强。朕看你能嘴硬到何时?黄锦,传旨,曹懿立下锦衣卫狱,朝服予杖四十。”
  
  
  南曲:讳称,泛指卖艺不卖身的江南名妓,但是卖艺不卖身≠清倌人,也就是说,遇到情投意合的人可以XX。另外古代妓女的意思和如今不大一样; 妓是指卖艺不卖身,娼才是卖身的 ,故骂人时会说“你这个小娼妇”之类的。汗ing,我解释得够明白不?

第十七章 廷杖
  从一个月前收到廷寄,曹懿已知此次绝无幸理,此刻更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面不改色地摘下纱帽跪谢天恩。两名大汉将军(负责禁宫侍卫的锦衣卫)上前挟持,他推开两人径直出了殿门,并没有听到身后大殿之内突然变得杂沓慌乱的脚步声。
  
  当他被锦衣卫校卒缚住手腕,扣在刑椅上时,甚至还笑了一下:没有文武百官陪列午门观刑,没有被剥去中衣彻底尊严扫地,嘉靖给他的恩典,还是远远高于其他人。
  
  两名校卒用力按住他的身体,刑椅上的木刺一根根扎进面颊,他的心境却是一片空明,反而有点意外的欣慰,原来死亡缓缓张开双翼的时刻,并不是想象中的狰狞。周围的人只看到他脸上一线异常平静的微笑,在这阴森的刑室中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负责监刑的司礼监中官宣读完驾贴,与锦衣卫使分坐左右,一声“阁上棍”,刑室内的气氛骤然紧张,校卒将廷杖高高扬起,目光却扫向司礼监太监的脚下。行杖的校卒与监杖官之间一般都有默契,看到他脚尖大张,心里已有定数,待得监杖官开口说了一声“着实打”,第一杖已经骤然落下。
  
  刹那间腿股处痛彻心扉,曹懿咬紧牙关才抑制住几乎冲口而出的呻吟;第二杖落下,嘴里有了咸腥之气;三杖四杖之后,已是皮开肉绽,血透重衣。按例五杖必换一人,第三个接替的校卒刚把廷杖换手,一名青衣小太监立在门口,用尚未变声的的童音高声唱道:“奉旨问话,暂停行刑。” 话音未落,一群内监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黄锦走进刑室。
  
  室内的太监与锦衣卫齐齐跪下行礼,口称“黄爷”。黄锦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在刑椅前站住。拨开曹懿脸上被冷汗粘结的发丝。眼前这对黑不见底的眸子,与端妃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完全不同。他觉得奇怪,这姐弟两个究竟有什么魔力,一个眼神,就能让嘉靖忘了金口玉言的帝王之尊。嘉靖说,端妃临去时,那种决绝而凛冽的目光,和方才的曹懿一模一样。他极力想回忆起曹端妃曾经倾国倾城的容颜,无奈年深日久,当年天真烂漫的十五岁女孩儿,早已在人们的记忆中灰飞烟灭。
  
  黄锦退后几步摆摆手,几个小太监立刻上前松开绑缚,将曹懿连拖带拉的架下刑椅,并把一粒黑色的药丸塞在他嘴里。药丸入口即化,清凉微麻,他便明白是宫内秘制的定痛安神之药,放心咽了下去,然后勉强跪下回道:“臣恭聆圣谕。”
  
  “奉旨问谨宁侯曹懿。” 黄锦面南而立,从容问道,“朕已下旨严惩海贼首恶,为何你仍要私通汪直和徐海?难道朕竟是可欺之主?” 
  
  曹懿楞住,显然没料到嘉靖会问这个问题。与徐海的几番交锋,已是人人皆知的事实,而和汪滶的会面,却至为机密,除了胡宗宪、陈可愿和自己,并无任何人知晓,这两人于公于私都不大可能对旁人透漏细节。这个消息是通过什么途径传到了嘉靖耳朵里?
  
  他沉吟了片刻,才谨慎地回奏:“臣并非有心欺君,此举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臣有两个难处请陛下明鉴。一是沿海各卫所兵卒缺额都在半数以上,卫所的军官又统为世袭,纨绮习深,竟是无能之将统无制之兵,毫无战斗力;二是沿海水军的战船和水寨,破而不修,损而不造,海防设施形同虚设,难与海寇周旋。臣欲改变现状,无钱却寸步难行。陛下既非可欺之主,臣更不敢渎职轻纵,军力彻底恢复之前,只能变剿为抚,温言劝慰,设法减少对浙直地区的侵犯。” 
  
  他这个回答出乎众人的意料,听到这种诘问,一般人的反应是立刻洗清自己的欺君之举,他却直言不讳地承认是逆君意而行事。黄锦更是大感意外,这些话为什么不具折对嘉靖陈明?如果不是嘉靖突然改了主意,四十杖下去,依着曹懿的体质,不死也要去半条命。但他只是遵旨问话,并无反诘的权利,只能接着复述嘉靖的原话,“加派御倭军饷一事,朕是如何交待你的?” 
  
  “疑事不为,时至不疑。卿必慎之戒之。”
  
  “既如此,为何此事却招致民怨沸腾?你是何居心,欲置朕于何地?”
  ” 
  曹懿的声音已经有些喑哑,却字字清清楚楚:“江南两省是岁入大省,朝廷下旨停征全省历年所欠加派和逋赋,蠲免倭患重灾区的赋税,只在倭患较轻之地加派倭饷,已足见圣主和朝廷的诚意,地方官吏应深领圣意,以教养百姓感念天恩,与朝廷同心同德。如今的混乱形势,臣也是从廷寄中方才得知,亦是始料未及,因此心中惶恐不安。” 他以养伤为名留在桐乡,不肯回杭州,等的就是这一刻。
  
  黄锦狐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知道下面还有文章。曹懿果然接着说道:“恳请黄公公转奏皇上,户部下旨之时,臣虽然被困桐乡身受重伤,却难逃轻慢失察之罪,万死莫赎,惟皇上裁度。” 黄锦脸上闪过一丝惊疑,却很快按捺下来,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道:“瑾宁侯放心,奴辈定会转奏圣上。”
  
  目送黄锦的背影,曹懿一口气松下来,疲惫不堪地委顿在地。以后的事不用他再多言,那些弹劾的折子对此事避而不谈,东厂在浙江的监军太监自会奉上所有的细节,比自己上疏奏辩的效果要好得多。渎职是罪无可逭,失察却可轻可重,完全在于部议的量刑。
  
  监刑的太监碎步追了出去,“黄爷,杖刑还继续吗?”
  
  黄锦停下脚步,顿了顿才回答:““皇上只说暂停,并没有说是否继续,先收系诏狱,待本宫向皇上缴旨之后再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