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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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宫旧事-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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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宗宪仔细看了看,见他脸色果然有点苍白,心中的怒气略略消散一些,于是堆起一脸笑容寒暄道:“回京两个月,小侯爷倒清减了许多。”
  
  “所以说杭州的水土养人。” 曹懿淡淡一笑,“胡大人,我也有事正要找你。昨日杭州府转来了几张状子,我看了看,都是状告浙江卫所的客兵,军纪散漫,四处骚扰百姓,闹得实在不成话。胡总督多少也该约束约束下面。这些流言传进京,一旦让都察院抓住把柄,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他把几张状子放在胡宗宪的面前。
  
  胡宗宪拿起来只看了一张,背后已经开始咝咝冒凉气。盯着曹懿看了一眼,见他正若无其事地拨弄着茶碗中的茶叶梗,心头顿时一阵光火。他今天来,原是为了催饷。谁知曹懿一上来便拿这些事堵住了他的嘴。他用力咽了几口唾沫,才把语气平缓下来,“不是卑职不努力办差,小侯爷是明白人,从去年十月至今,所欠的八十万两军饷,始终不见踪影,军士的饷银已压了半年,养家糊口都成问题。骚扰百姓确实可恨,可是军纪邋遢也是事出有因。如果一味弹压,卑职只怕引起军队哗变,一发不可收拾。”
  
  曹懿抬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我当然明白,所以才全部扣下交给胡总督处理,否则它们早已在六百里加急的进京路上了。”
  
  胡宗宪强忍着胸中一口浊气,拱拱手道:“那卑职真要多谢小侯爷成全。”
  
  “我虽然奉旨提督军务,但是年轻不晓事,稍不留意,便被人视作纨绔子弟。万般周全,还要仰仗胡总督。” 曹懿看一眼气得发怔的胡宗宪,笑笑接着道:“说起军饷,我也给胡大人透个底。朝廷去年岁入九百万,支出却有一千三百万,一年的亏空竟达四百万。目前南北同时用兵,正值焦头烂额之际,九边大军催发,都是是金山银海堆出来的战绩。山西、湖广及陕西地区春荒赈灾,又是一大笔银子。十年前存下的那点底子,这些年已被陆续掏空。胡大人,不瞒你说,太仓库内的存银,如今已经不足八干两。”
  
  “八干两?”胡宗宪倒吸了一口冷气,跌坐在椅子上,双眼发直。
  
  “国库的银子,在四月盐课和夏粮赋税上交以前,已经没指望了,只能从民间想办法。”
  
  胡宗宪一下坐直身子,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不行,浙江东西两省,历年额外加派都是首当其冲,如今每亩的兵饷是一分三厘,已经加无可加。再加派,会激起民变。”
  
  曹懿点点头,声音诚恳,“胡大人说得甚是,这也是我心里的担心。”于是把路上遭遇倭寇一事说给他听。胡宗宪听到最后那两句遗言,长叹一声道:“百姓但凡能够吃饱穿暖,谁又肯做那种铤而走险之事?此患不除,海寇只怕会越剿越多,万万杀不尽的。与他们周旋海上,何日才是尽头?”
  
  曹懿目光中微微透出一丝赞赏,微笑道:“在京城这两个月,我也仔细想了。欲平海患,硬剿看来不可行,只有走智取一条路。胡大人所说的招抚,倒是可以一试。”
  
  胡宗宪闻言微微吃了一惊,曹懿一直在他和阮鄂之间和着稀泥,这是第一次明确表示对他的支持。目前东海沿岸的盗寇,以汪直为首,彪悍狡猾,人称“净海王”,最难对付。还有徐海、陈东与麻叶三人,皆是倭寇首领萨摩王的手下,却是有勇无谋,容易收服。因此想了想才说:“舶盗虽多,也不是全然可抚,需剿抚并用。卑职曾经上疏恳请朝廷,考虑招安海寇、开放海禁,结果被兵部严词驳回,斥为‘荒诞不经’。”
  
  曹懿冷笑一声道:“那些人久居京城,地方民生知道多少,军事前线又知道多少?胡大人六年前出任湖广巡按监察御使,协助总督平定苗民起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惩治辽王,深受百姓爱戴。这份机智与胸襟,朝中无人能比左右。海禁关系国策,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更改,招抚一事,但请胡大人放胆去做。”
  
  “可这杭州城中还有一位主张严剿的阮大人,他在朝中的靠山是徐太傅,弹劾一条通寇养敌,卑职可吃不消。”
  
  曹懿轻笑道:“胡大人,你不是有严太师做后盾嘛?”
  
  “小侯爷不要取笑。” 胡宗宪苦笑,“卑职只是和赵文华交好,他因罪去职,卑职在朝中已失了屏障。”曹懿刚才那番话,正搔到他的痒处,心里气平,口气立刻软了下来。
  
  曹懿转着茶杯,半天没有说话。在京时他从吏部设法调出了胡阮两人的档案,二人的履历及历年考绩早已烂熟在心。胡宗宪为人圆滑细密,手下养了一帮门人清客,其中颇有几个才气横溢的真名士,比起阮鄂的方正古板,更易投机。听他口气已经软下来,便笑笑道:“那也无妨。你先写个招抚的奏章出来,我和你联名具折上奏。将来无论有什么差池,都着落在我一人身上。”
  
  胡宗宪顿时精神一振,“如得小候爷襄助,此事十停中已成了七停。”他与阮鄂一直不和,平日做起事来颇觉吃力。曹懿圣恩正重,又和严嵩渊源颇深,如果能通过他得到嘉靖的支持,再和严氏父子结交上更深的关系,在这浙江的地面上有了一言九鼎的势力,自己的抗倭纲领才能有机会施展。
  
  “招抚一事需争取到皇上首许,还要等待合适的机会,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曹懿沉吟着开口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饷银。我倒有个主意,就看胡大人有没有这个胆量。”
  
  “小侯爷请讲。”
  
  “杭州的大部分富户,是靠通倭走私丝绵发家,如今让他们每人拿个三五万出来,经济上应该不是难事。这些人下通倭寇,上达朝堂,屡次向海寇泄漏军情,不设法压一压这股邪风,终究是个祸患。”
  
  胡宗宪听着皱起眉头道:“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几次要下手,又担心不好对付。小候爷是否知道,张经之前的朱纨,就是因为执行海禁过于严厉,得罪了这些商贾大户,朝中被参,才在狱中服毒自尽。”
  
  “正是知道这段往事,才决心要剥开这个毒疮。胡大人是地方要员,今后还要在杭州常驻,确实不方便出面。我无所谓,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打道回京。这钱,我是借定了。”
  
  胡宗宪立刻站起身一揖道:“小侯爷既然不怕引火烧身,卑职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一切但凭小侯爷吩咐。”
  
  两人又细细密议了半个时辰,胡宗宪才起身告辞。曹懿携手送他出去,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胡总督两日后要校兵,我也想会会这些兵大爷。”
  
  胡宗宪惊奇地看了他一眼,才笑道:“提督大人亲临校场,将士求之不得,三日后必大开辕门,卑职亲迎小侯爷。”
  
  曹懿笑笑,“那就一言为定。筹款一事,你最好先和阮大人打个招呼,免得日后生事。”

第六章 校兵
  校兵这日,天气阴得厉害,厚厚的黑色云层在天边翻卷堆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远远的天际不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鸣声,
  
  曹懿一早起来处理过一些紧急公务,巳时将过才换了衣服赶到校场。
  
  胡宗宪听到军士的禀报,已带着浙江总兵俞大猷在辕门迎候。却见曹懿一身戎装,带了十几名甲胄鲜明的亲兵骑马过来。他是个玻璃心肝的剔透人,见到这个阵势,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明白对方是有备而来,当下向俞大猷使了个眼色,便将曹懿往首座上让。
  
  曹懿打量了一下校场,五千将士黑压压站了一片,队列正前方设了点将台,上面悬挂着“浙江总兵官俞”的旗帜,旗下设了三张公案,公案边站着几名参将,旁边两列盔甲整齐的守备、把总,全部是手按佩剑,杀气腾腾,一眼看过去,有认识的,也有看着陌生的,便摆摆手,在正座右首懒洋洋地坐下,胡宗宪只好在左首陪着坐了。
  
  看到将台下有三名军士被五花大绑,低头跪在台前。曹懿询问的目光看向胡宗宪,胡宗宪欠欠身子,低声解释道:“俞总兵今日要行军法正军纪,为的是劫掠民财那几个案子,这三名军士是祸首。” 他的笑容清淡,看上去却意味深长。其实曹懿到达之前,他正满心不痛快,脸拉得极长,却又不能和俞大猷当场翻脸。
  
  曹懿抿着嘴唇静静听着,半晌才点点头,目光越过人群,凝视着远处若隐若现的西山,显然有些走神。
  
  眼见得三名吓得魂不附体的士兵被拖至将台边验身,其中一个挣扎着不肯就范, 大声尖叫着:“大帅开恩,饶命啊……”
  
  俞大猷脸色阴沉地命令道:“拖下去,人头挂辕门示众三天。”
  
  下面的中军校尉立刻雷鸣似的答应一声:“遵命!” 拖了三人便拉向辕门。
  
  “等一等……”曹懿忽然站起来,朗声道:“我有话要问。” 那几个校尉闻声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一起转向他。
  
  曹懿起身走至将台边,问那个军士:“你是犯在哪一宗案子里?”
  
  那人抬头看看他,忽然叩头号哭道:“曹提督,冤枉啊,我没有想过抢劫谭家金铺,当日只是一起进城……我上有老、下有小,求求你……”
  
  “噢,谭家金铺,”曹懿转过身,面对着公案后的胡宗宪和俞大猷两人,脸上讥讽的笑意似乎深入骨髓, “谭家当晚值夜的伙计共五人,会武艺的有三人,却一夜间被劫掠一空,如此锐不可当,难道仅凭一人之力?参与抢劫的其余十二人呢?似乎还应有一位总旗大人吧?” 
  
  他重重哼了一声,没有理会两人尴尬的神色,大步走回座位,忽然重重一掌击在案上,声音因为愤怒有抑止不住的颤抖,“这哪里是兵?这是匪!百姓竟有防兵甚于防倭之说,真是给朝廷丢脸。军心不整,将士离心离德,难怪稍一交手便溃不成军。他日在战场上血刃相见,真刀真枪拼命的是你们,做这种把戏给我看,有什么意义?” 他顿了顿,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勉强坐下,放缓声音问道:“哪位将军能将军令重申一遍?”
  
  那些军官都将眼光移向胡宗宪,一时无人应声。胡宗宪便朝一个年轻的参将点点头,“戚参将,你来。” 年轻参将答应一声,上前一步朗声道:“现在重新宣示胡大帅军令-凡违命不遵者、临阵畏缩者、救援不力者、抢掠民财者、杀戮良民者、奸淫民妇者、杀无赦!”他的声音中气充沛,远远地传出去,校场的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 
  
  曹懿双眉紧蹙,站起身走到将台口,大声问道:“胡总督的军令,去年八月已经申明,这其中含义,大家可明白?” 下面参差不齐地回答:“明白。”
  
  “好,既然人人都说明白,那就看看这军纪是怎么恪守的。” 他向自己的亲兵招招手,继续说道:“提到谁的名字,谁自己到前面来。不要闹得大家都没脸。”
  
  那个亲兵立刻上前,展开一本册子,一条条读下来,全部是某人在某年某月抢劫财物、伤害平民、奸淫妇女的纪录。等到结束,将台下已经陆陆续续站了一百多人。俞大猷和几个参将早已悚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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