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醉了。”她冷冷的说。“没有醉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地步!”他说,抓住她 的手腕,他的眼睛迫切的盯著她,声音颤抖:“跟我走!我求你,因为没有别人比我更爱 你,更了解你!”
“哈!”她嗤之以鼻。“别自作聪明了!你从来就没有了解过我!告诉你吧,我不会 跟你走,也不会嫁你。”她垂下了眼睑,一时间,她有些儿难过了,她看出眼前这男人, 是如何在一份痛苦的感情中挣扎著,而毕竟,他们曾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叹了口气,她 的声音柔和了:“我抱歉,德凯。你也看得出来,现在的局面都不同了,我已经不是以前 的沈盈盈了,也不再是你的风铃小姐。放掉我,回美国去吧,你会找到比我更适合你的女 人,能跟你一起建立一个小天地的女人!”“那个女人就是你!”他鲁莽的说,眼眶湿润 。“你一定要跟我走,盈盈,我求你。我这一生从没有求过人,可是,现在,我求你。我 已经把男性的自尊全体抛开了。嫁我吧!盈盈,你会发现我那个天地虽小,却不失为温暖 安宁的所在。我将保护你、爱护你,给你一个小小的安乐窝。盈盈,来吧!跟我在一起! ”他一连串急促而迅速的说著,带著那样强烈的渴望和祈求。他那潮湿的眼睛又显出那份 孩子气的任性和固执,痛苦和悲哀。这绞痛了沈盈盈的心脏。但是,望著那片场中的道具 ,和那仍然悬挂著的水银灯,她知道自己是永不会放弃目前这份生活的。她已经深陷下去 ,不能也不愿退出了。他那“小天地”对她的诱惑力已变得那样渺小,再也无法吸引她了 。水灵19/37
“原谅我,”她低低的说:“我不能跟你走。”“但是,你说过,你将跟我上刀山, 跟我下地狱,跟我进天堂!”“是的,我说过,”她痛苦而忍心的说:“但那时我不知自 己在说什么,我想,我对你的感情,只是一时的迷惑,我还太年轻。”他瞪著她,脸色可 怕的苍白了起来。她这几句话击倒了他,他的眼睛里冒著火,他的嘴唇发青,他的声音发 抖:
“那么,你是连那段感情也否决了?”
“我抱歉,德凯。”她低下了头,畏怯的看著地面,嗫嚅的说:“你放了我吧,你一 定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
他沉默了片刻,呼吸沉重的鼓动著空气。终于,他点点头,语无伦次的说:“好,好 ,可以。我懂了,我总算明白了。没什么,我不会再来麻烦你了。事实上,我早知道会是 这样的结果,只怪我不自量力。好,好,我们就这样分手吧!你去听你的掌声,我去听我 的——风铃。哈哈!”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凄楚,笑得怆恻。“风铃!”他盯著她:“ 你可曾听过铃声的叮当吗?”推开她,他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用力的掉转头,他走了。她含著泪,却忍心的看著他的背影,一面笑著,一面跄踉的 、孤独的隐进那浓浓的夜雾里。
这就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没多久,她听说他回美国去了,从此就失去了他的消息。 七多少年过去了?五年?不,六年了。在这六年中,世界已有了多少不同的变化。她 如愿以偿的成功了,跃登为最红的女演员,拿最高的片酬,过最豪华的生活,听最多的掌 声。但是,一年年的过去,她却逐渐的感到一份难言的空虚和寥落,她开始怀念起那风铃 声的叮当了。多少个午夜和清晨,她在揉和著泪的梦中惊醒,渴望著听一听那风铃的叮当 。从尘封的旧箱笼中,翻出了那已变色的风铃,她悬挂起来,铃声依然清脆,她却在铃声 里默默的哭泣,只为了她再也拼不拢那梦的碎片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作了一支曲子《 风铃》,这成为她最爱唱的一支歌,她唱著,唱著,唱著,往往唱得遗忘了自己——她看 到一个懵懂的女孩,怎样在迷乱的摸索著她的未来。成长,你要对它付出何等巨大的代价 !
今夕何夕?今夕何夕?
那是真的么?再听到那人的声音,再听到他低声的呼唤。那是真的么?可能么?故事 会有一个欢乐的结局,她不敢想。可能么?可能么?今夕何夕?
她用手托著下巴,忘了卸装,也忘了换衣服,只是对著镜子痴痴的出著神。门上一阵 轻扣,有人推门走进来:
“沈小姐,外面有人找!”
她惊跳起来,来不及换衣服了。抓起梳妆台上的小手提袋和化妆箱,她走出了化妆室 ,神志仍然恍惚。
“嗨!盈盈!”一声呼唤,多熟悉的声音!她抬起头来,不太信任的看著眼前那个男 人,整齐、挺拔、神采奕奕!那对发亮的、笑嘻嘻的眼睛,紧紧的盯著她。他的变化不大 ,依然故我的带著那份天真和潇洒,只是眉梢眼底,他显得成熟了,稳重了。沈盈盈好一 阵心神摇荡,依稀仿佛,她又回到那特产店中,和×大的校园里去了。“还记得我吗?” 他问,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化妆箱。
“是的,”她微笑著,却有些儿酸涩。“那个找不著教室的新生。”他笑了,笑容依 然年轻,依然动人。她也笑了。
“那个风铃,”他盯著她,眼睛亮晶晶的。“好吗?”
“是的,没生病。”“我那个,也没生病。”他说。
他们又笑了起来,旧时往日,依稀如在目前。她笑著,眼前却忽然间模糊了。走出了 电视公司,他们站在街边上。
“我们去那儿?”他问。
“愿意到我家坐坐吗?”她说。
“不会不方便?”“很方便,我自己有一栋公寓房子。”
他不再说话,叫了一辆计程车,他们坐了进去。
“到台湾多久了?”她问。
“刚好一星期,看了两部你演的电影,又在电视上看到你好几次,恭喜你,盈盈,这 几年你没有白过!”
她苦笑了一下,她不想谈自己。“成就”两个字是多方面的,或者,大家都看到了她 的成就。但那心灵的空泛呢?如何去填补?“还是回来当客座教授吗?”
“是的,老行业。”“结婚了吗?”终于,她问了出来,这句话已梗在她喉咙里好半 天了。“是的。”他笑笑。轻描淡写的说,“有两个孩子了,一男一女。”“哦,”她轻 嘘一口气。“真快,不是吗?”她心底漾开了一片模糊的酸涩。“好多年了,你知道。”
“是的——”她拉长了声音:“你太太,是外国人吗?”
“不是爱尔兰人,也不是苏格兰人,更不是印第安人!”他笑著,显出一种单纯的幸 福和满足。“她是中国人。一个很平凡,但是很可爱的女人。”
“你们一定有一个共同的、温暖的小天地了?”她说。觉得心里的那片苦涩在扩大, 一层难言的痛楚和失望抓住了她。那小天地!她原该是那小天地中的女主人呵!但是,她 放弃了,她不要了,她要一个更大的天地,更大的世界,可是,她到底得到了些什么呢? 那些恭维,那些赞美,是何等的虚泛!“你身边包围著爱你的人们,他们是否都能认识你 的心灵?”是谁说过的话?那么久以前!呵,她所轻视的小天地!如今,她是一丁点儿立 足之地都没有了。“哦,是的,我们那小天地很美很美。”完全看不出她情绪上的苦涩, 他高兴的回答著,眼睛发亮,脸庞发光。“一个最完美,最甜蜜的小家庭,我的妻子…… ”他看著她,微笑而深思的。“她的世界就是我,你懂吗?”
“你确实抵得上一个世界。”她说,轻轻地。感到那份混合著妒嫉的失意。“是么? ”他更深的盯著她。“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这样看我,也曾有个女人认为我抵不上一粒沙。 ”
她的脸涨红了,不由自主的咬了一下嘴唇。那个女人是个傻瓜!她想。“别提了,好 吗?”她说。“你太太和孩子也到台湾来了吗?”
“没有,他们在美国,我只教一年就要回去。”
“哦,”她微喟著。“很想认识他们。”
“你呢?”他凝视她。“怎样?除了事业上的成功以外,感情上的呢?想必也有很大 的收获吧!”
“我的眼光太高了,”她微笑著。“我觉得,孤独对于我更合适些。”“你孤独吗? ”他继续盯著她:“我想你不会孤独,很多人包围著你。”“因为有很多人包围著,所以 才更孤独,”她含蓄的,深沉的,叹息的说。他一震,他的眼睛闪亮了一下,她迎视著他 的目光,顿时,她觉得心脏紧缩,眼眶湿润,她看出来了,这男人了解她,一直了解到她 的内心深处。这就是她在许多年以来,梦寐所求的那种了解呵!
车子到了目的地,停下来了。他跟著她走进她的寓所,那是幢豪华的公寓。在那布置 华丽的客厅中坐了下来,佣人送上了一杯芬香馥郁的茶。“记得你爱喝茶。”她说,微笑 的望他:“你坐一下,我去换一件衣服。”她进去了,片刻之后,她重新走了出来,魏德 凯禁不住眼睛一亮。她穿了件家常的,浅蓝色的洋装,披散了满头美好的长发,洗去脸上 所有的化妆,在毫无铅华的情况下,显出一份好沉静,好朴素的美。魏德凯眩惑的望著她 ,一瞬间,她似乎又变成了那个纯洁的女学生。所不同的,是一份成熟代替了当初的稚嫩 ,一份宁静取代了当初的任性。他一瞬也不瞬的注视她,慢慢的吐出一口气来。
“你更美了,盈盈,而且,成熟了。”
“我为成长付出过很高的代价。”她轻声说,不能遏止自己那澎湃的感情,和深切的 感伤。
“举例说,是什么?”“你。”她冲口而出的说,立即,她后悔了,但已无法收回这 个字,于是,泪迅速的涌进了她的眼眶。
他怔了怔,然后,他的一只手盖上她的手背,他的声音是激动而略带不信任的。“是 真的么?”他轻问。
她很快的站起身来,摆脱了他,走向窗前去。不行,以前已经错了,她失去了他!现 在她必须克制自己,不能再错,去破坏一个小天地的宁静,她没有这份权利呵!
“我在开玩笑,”她生硬的说,武装了自己。“你别和我认真吧!”他走了过来,站 在她身旁。
“是吗?是开玩笑?我想也是的,”他自我解嘲的笑笑。“我敢说,这几年以来,你 从没有想到过我,是不是,你想到过吗?”“哦,”她嗫嚅的,瞪视著夜空中的几点寒星 。“我很忙,你知道,”她横了横心。“我根本没有什么时间来思想。我要拍戏,要唱歌 ,要上电视,要灌唱片……”
她的声音陡的中断了,因为,在一阵夜风的轻拂下,那窗下悬挂的风铃忽然发出一连 串的轻响,这打断了她的句子,扰乱了她的情绪。这时,魏德凯惊喜的抬起头来,望著那 闪闪发光的风铃,高兴的说:
“你买了个新风铃!”“不,这是原来那个风铃!”她说。
“原来那个?”他瞪著她。
“是的,你送的那个,我每天用铜油擦一遍,使它完整如新。”他静静的注视著她, 怎样的注视!她瑟缩了,害怕了,不由自主的,她向后退,泪逐渐的弥漫开来,充盈在眼 眶里了。他向前跨了一大步,他的手捉住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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