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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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墓-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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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4年5月10日'
  公公婆婆就住在隔壁几步路,自他跟我吵嘴至今,从不见他们来看孙子,有时我抱儿子过去,一副爱理不理的。儿子刚学会走路,摸着墙壁过去,姑子小叔往外撵,儿子哭哭啼啼的回来,背后是“野杂种”的骂,丢杨家的脸。事后听说公婆左算右算,兆军的日子就是不对,发狠诅咒,就是断子绝孙也不要野杂种……啊,原来是公婆在背后捣的鬼。我说呢,无风不起浪,就凭他那个木匠脑袋能有许多花花肠子?这也难怪,儿子长得越来越不像小木匠。满月后,我特意抱回去给外婆看,她好喜欢,身体不舒服躺在床上,也要坐起来抱抱,当时就说像那个冤家,眉毛眼睛像我。妹妹说跟那个冤家像是一个粑印模子倒出来的,喜欢得了不得。唉……世上的事就那么怪,是谁的种子就像谁。真个是种瓜得瓜,种豆不结茄子辣椒。
  一日,我跟他说,瞧你爹妈哪副脸相,不要我儿子姓杨,不是你的种,看你那熊样子,还不晓得会生出个什么猫儿狗儿。不要就不要,反正也没上你杨家户口,要是看不顺眼,我就带回娘家去。当初要不是你下跪求人,发誓赌咒,我会嫁给你?花言巧语说转城镇户口,吃商品粮,我图个什么?就图个娘儿二个“黑户口”?你以为吃了好大亏不是?那好哇,叫你爹妈给你找个黄花闺女,正好我也不能给你们杨家生个一男半女,剖腹产后医生就说我以后不能生育,你又不是不晓得,那就离吧,免得断了你们杨家的后。他倒奇怪,垂头丧脸的不作声。我一再要离婚,他终是憋不过,苦着脸说,他想过好多时,好为难,公婆给他找过好几个,品貌、文化也不差,黄花闺女也没一个打动他的心,就是舍不得我。言诚意切,坦露心声,说着说着竟嚎啕痛哭流涕,一头扑到我脚下,双手抱着我的身子,好像真的怕我离婚走了,痛苦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哭诉说:“我晓得你瞧不起我,也不爱我,所有人都耻笑我,鄙视我,连弟妹见我都撇嘴,爹妈骂我是窝囊废,教狐狸精迷了心窍,连黄花闺女都不晓得要。我说就是喜欢你,不许骂你狐狸精,气得跟我分家,你也看到了,好长时间都不理我。”这是我第二次见他哭。自古男儿有泪不轻弹,大概是夹在我和公婆中间,心里头郁的难受……这一哭也把我的心哭软了,陪他一起掉泪。我拉他站起来,他抬起头,顿足捶胸对着天说:“我就不相信,就没有我杨保根出头的日子?”他这人脾气,说他犟就犟到底,哪怕是断子绝孙,也死心塌地,不愿跟我离婚。我心里热热的,好感动,也好内疚,对他说,我也不图你升官发财,只要你对我儿子好,就当是我抱养的,人还小,不能离开娘,我就感激你,再怎么样都不离婚,跟你一起好好过日子。他说自己也变了,其实心里非常非常的爱我,巴不得时时刻刻搂在怀里,哪里舍得打骂,事后常常后悔不已。宁愿我在家闲着养着,连到厂里做个临时工都不让我去,更不屑说离婚看到我嫁给别人,等于拿刀子割心头肉;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心里头好像长根刺,别人一挑就痛,火冒三丈,一跳三尺高,一见到兆军就来气,要我多多原谅。
  人哪,都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他确实变了,变得小里小气,举止无常,疑神疑鬼的,猥琐小人一个。稍微有点不顺他心意,就发脾气,暴跳如雷,动不动就打人骂人,拿我出气,肆意作践,成了他的家常便饭。对儿子也一反从前,以前一回来就抱在怀里亲呀舔的,逗得满屋子嘎嘎的笑,现在连看都不看一眼,甚至觉得碍眼,找茬子甩二巴掌,儿子痛得叫娘,见他就躲。
  想想自个儿也觉得变了。一牵扯到儿子,我就变得特别敏感,易怒,发燥,气势汹汹,像只要吃人的老虎,谁要动我儿子一根毫毛,我会不顾一切的猛扑过去,哪怕身边有把斧头菜刀,我也会操起来朝他劈过去,毫不手软。
  唉!我们二个就这么结缘,命该这样争争吵吵,这辈子怕是解脱不了,就像一根绳子上绑的二只蚂蚱,谁也别想蹦出去,只有一起死!
  佩兰怀孕后,反映日重,吃不了多少,吐起来翻江倒海,几乎把肠胃都吐出来了。我可怜她,尽量呵护照顾,她却一天天的娇宠,好象一跃变成了皇后,毕露出高干子女的娇骄二气,傲慢,蛮不讲理,稍不顺心就发燥,绊根草儿都要发脾气,火烧半边天,教人受不了,也惹不起。我只有忍气吞声的功夫,“气管炎”成了我的别名,我也不管她高不高兴,回敬她尊呼“大内”。
  虽说是结婚,不过是把单人床换成双人床,房间还是那不到20平方,放一张床一张桌子,剩下的空间就有限了。生下大女儿后,接我母亲来照顾她,学校又给一个单间,依然在筒子楼,吃饭依旧在教职工食堂,顶多一个煤油炉,应急煮点鸡蛋面条之类,这样的条件自然满足不了大内的要求。母亲已是60多的人了,生我时,奶奶已过世,据说是姨母来帮忙照顾个十天半月,尚未满月,不得已自己下床,时值春寒料峭,好在她一身筋骨强壮,但眼睛落下个见风流泪,后来就患上了白内帐,做事,找个东西,尤其是生地方,自有诸多不便。然而却得不到大内的体谅,母亲不知受了多少冤枉气。
  解放以后,提倡男女平等,妇女地位日益提高,一些知识女性一夜之间“翻身解放”,“提高”到丈夫的头上,公婆便不在话下。我母亲生是命苦,好不容易把我们扶养大了,又为我们操劳。嫂子怀孕后,接母亲去照顾,就像是地主老财家专门侍候小姐太婆的女佣。她每天早晨起来,床不褰,被不叠,痰盂(尿)不倒。母亲见她起床,赶快倒热水给她洗漱,晚上的洗脚水也是送到她脚下,就差没叫梳头、洗脚;一日三餐全是哥哥从机关食堂买回来,她吃完饭丢下碗筷就走人,有时下班回来叫饿死了,母亲急急忙忙给她现煮三个鸡蛋……母亲眼睛不好,自有差迟,她就发脾气,或找哥哥的岔子吵嘴。哥哥常下县乡,她不管母亲,一个人到食堂买的吃。最教人伤心不忍的是,那年端午节哥哥下乡未回,她甩下一份食堂加餐的就餐卷,母亲不知就理,待去后,见一家一家的亲亲热热围坐一起,嫂子也高高兴兴地与别人同桌共饮……母亲在旧社会做公婆的媳妇,新社会妇女翻身了,并未享到几天福,昔日苦媳妇熬成的婆,很快又轮上低头做事受气的小媳妇……我心疼母亲,打抱不平,责怪哥哥耳朵软,没有骨气,跟嫂子理论过;母亲每每阻止,总说千错万错怪自己不好,常常用话来压我平息事端。这又跟大内理论起来,顶嘴,争吵,伤了感情,直闹到就差要离婚。母亲照样说“怪自己”,背地里心痛得暗自流泪,在意的并不是媳妇对待婆婆如何,她在意的是我这个儿子,埋怨说真不如找个本乡本土的,知根知底,晓得持家过日子。知儿莫若母,这话说到我的心坎上,教我想起春桃和那铭心之恋,可怜她已不在人世。
  初恋,往往铸造一个人一生的情感世界。
  春桃是我的初恋,我俩的恋情,生发于原始生命,长自幼小心灵,纯洁而珍贵。她是我爱的第一个女人,我是她爱的第一个男人,无庸置疑,彼此都是唯一的。初吻的一刻,是二颗灵魂的碰撞,源自幼时的“KS”,爱恋则是幼时游戏的继续……她在我心中的位置,是一块神圣之地,任何人挤进来也仅仅是暂时的,始终占有不了;那纯洁无暇的情感,刻骨铭心,铸造我心中,任何人替代不了。虽说是短暂的情和爱,结果是我们俩人的基因构造了一个新的生命,也改造了我的情感基因。在我意识中,往往以我的春桃为参照系,潜在地存在排他性,或许这就是我跟大内婚姻失败的总根源。
  母亲终是不愿夹在中间教我为难,大女儿半岁断奶,便执意要走,我也看出她嫌我母亲土气,伺候不了高干小姐,送走母亲,由她自己请保姆,好歹我就不管了。可又谁知,不管她也三天二头的闹,离婚自难启齿,分居嘛又不放心,同女教职工在食堂打饭招呼一下也要查庚问卯,甚至连女学生上门求教都心存芥蒂,时常气的我胃痛发病,真是一口的酸楚,一肚子的苦水,要不是遇上文革下放到“五七干校”,那几年真不晓得会是怎么过来的。
  春桃啊……量你地下有知,我也碰上个生死冤家对头。满以为苦丁茶换上了洋咖啡,岂只是没放糖,从舌头一直苦到肠,如同小时候端午节父亲要我喝的黄莲水,苦不堪言。

第十一章 头上有青天 
  有个好端端的儿子不要,你送给我,正好我女儿没有个弟弟……什么?不是你生的,你先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再打结婚证,连公社书记都晓得,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还敢抵赖
  '64年5月16日'
  他简直是发神经,三天二头找茬子跟我吵,总说儿子不是他的,我说那就离婚,他一听离婚就不言语,自己闷头抽烟。白天吵,晚上又求我。原来他不过是猥亵之徒,以前我还真看高他了。他怕离婚,要的是我身子。他再吵,我就用“离婚”来对付。
  奇怪,近来他乖巧多了,不吵也不闹,对儿子也亲些。我想,可能就是怕我离婚。其实我哪能说离就离呢?那个冤家还没毕业,连他自己都没个着落,离了婚我找谁去?回娘家吧,爹妈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已经给他们丢尽了脸,再要是离婚回去,那还不是臭名远扬,我哪有脸进娘屋的门?
  昨天有个木器厂家属带个女孩子来找我,孩子颈脖子上长一圈弹子(淋巴),僵硬得头都扭动不得,在医院里花了好几百块钱也没见好,听说我会掐弹子,求我给她孩子掐掐。一看那脖子上像是挂满了葡萄,好在没有化脓,我说也不能打包票一定治得好,不用说求,我试试。手一摸,她就哇哇的叫。女孩子尚小,也就十来岁,正是耍娇的年龄,生来怕痛,自是轻手轻脚,先摸准筋,照准用劲一掐,再轻轻揉揉。孩子痛哭不已,她妈一旁心疼的说,儿哇忍着点,长痛不如短痛,叫我尽管掐。依颈,肩,腋,背……掐完。女孩子哭过之后,我叫她扭动一下脖子,她依旧怕痛,我说你大胆试试,她稍微扭动一下,我问她痛不痛?她破涕为笑说好一点。我也有信心了,叫她们隔天再来,我到乡下找点草药,给她拿回去煮鸡蛋吃,兴许有希望治好。做娘的很感激,就差没叫那女孩子下跪。当面夸我人好,心肠好,数述小木匠千不该万不该;偷偷告诉我,我们吵架的事传到新来木器厂书记耳朵里,找他谈话:就凭你那熊样,这样漂亮能干的媳妇哪里找?什么相好的,她谈恋爱是她的权利,又没嫁给你哪犯法?订了娃娃亲又怎么样,那是封建,没铲除掉算你幸运。孩子不像你?有什么证据,就凭那张脸长的不像?糊涂!不像你像他娘,外甥像舅,像舅老爷,哪条法律说不行?有个好端端的儿子不要,你送给我,正好我女儿没有个弟弟……什么?不是你生的,你先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再打结婚证,连公社书记都晓得,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还敢抵赖?念你年轻不懂事,工作也算积极,也不处分你;但这笔账可要给你记上,要是再胡闹,组织上出面,依据婚姻法保护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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