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说话。久后丁家芬说:“富贵,你的意思也就是要我们回老家!但到这地步了,回去还要脸不要?不消人家说,自己就惨死了!干脆不回去了,在这里能怎么混,就怎么混了!我们也老了,该怎么死也死得了。你家现在情况也好了,我们也不牵挂了。只是你二娘家,那几个小的全是瞎的!”就哭了!
陈福全说:“富贵,你说还打得出什么主意来!爷四个房屋卖光,回法喇去在哪里安身?再说一说回家,这下是各有各的家了!该回哪里的家?你三娘陈福九家情况也不好,我们既然回,他家也只得回!但胡安政从小是孤儿,在三合老家一样没有!也不可能跟我们回法喇呀!你四娘陈福梅嫁给镇雄人,镇雄老家也卖光了的!再说人家也是肉骨,和我们一样,不可能单你四姨爹四娘扔下父母兄弟跟我们走!我们也领不去!再说我们既要回,又忍心把你四娘扔在这地方?你小娘嫁给镇源人,家境更是比我们哪家都糟!连吃颗粮还要靠你外公外婆。你说又怎么办?这下我家陈志兰嫁了,又嫁的是墨江人。你二舅家陈志莲,嫁的是王明聪。所以我天天晚上在床上打主意,打了一千个还不止,一个都不行!只得叫苦呀!叫老天怎把我陈家败得这样惨!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这下更好,你二舅进监狱,陈志贵、陈志伟逃得不知去向。之所以还没有败干净,就是还靠你的名声支撑着,别的人不敢动。要是没你这么一个外甥,这次你二舅出事,我跟你外公、你二舅都死定了!反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就像那宰好洗好的鸭子煮在锅里,眼睁睁看着水涨了煮熟、煮融掉的,一点法都没有。”就只苦笑。
马友芬也说:“富贵,还有什么办法!回家这两文路费,倒怎么说也凑得够。但就是你大舅说这些难处,我想也不难。到时候反正只有各顾各的了。自己都顾不了了,还顾得了谁?要回法喇的,都只管走!要回镇源的,回镇雄的,也只管去。只是回家,这脸往哪里搁?还不消到法喇,只消到昆明,就要被人笑死了!”
陈福全打断她,说:“你这些妇人打主意,就是头脑简单!我们一回法喇,陈福梅、陈福秀、陈志兰、陈志莲谁不跟着回?但家家都有小的了!要叫她们夫妻分离、父子长别?再说我们又放心她们跟人家去?都是连张结婚证都没有的。三五千元,把人卖了,你才来要人打官司?天底下的姑娘就只你陈家有了?再花几千元,哪里买不到?”
陈明贺说:“就是陈福全说这话对了。反正是无办法了。富贵,我和你外婆天天也在这样想。不晓得我陈家,哪辈子作的孽,到我这些孙子尽走上绝路,这下还有什么脸回去?”
天主越听越麻烦。要想埋怨他们做事不明事体,此时也晚了,只心里叫苦。感觉无知就是悲哀。说:“还论什么有脸无脸的?脸面要了做什么?韩信忍胯下之辱,司马迁含宫刑之耻,勾践负屈膝之重。这些你们不懂的话,前几年我是一个教师,被学生打了赶出来,家也搬烂了,人也搬穷了,同样要过!他耻笑他的,我活我的。只管我行我素!你们无论怎样耻辱,能耻到我那种程度,能辱到我那种境界?你们有什么耻辱的?不就是穷了点?穷怕什么!在这里你们穷都是小事,这些表弟表妹全不读书,这才是大事!我看着痛心!你们仅知二舅被抓是耻辱,却不知这些表弟表妹无知无识,才是真正的耻辱!你们只知二舅如今惨,其实表弟们更惨!都搬回家去,不为别的,就为供小的读书,也要回去的。回去房屋等各方面,我给你们想办法。”
一时大家归心如炽,高兴起来,都说该回去了。廖安秀慌了。天主说:“二舅母不消着急。我尽量帮忙。即使帮不上,二舅一两年就出狱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后就谈好,明天天主先到派出所问问。这时陈明贺说:“休息了,半夜过了。大家倒想谈到天亮,但富贵白天没休息,明天还要办事。明晚上再谈。”陈明贺就叫天主和他睡。天主跟了他去。陈福全慌忙跑来,拉天主,示眼色,说:“厕所在那边。”天主明白,跟了他过一边庄稼地里,马友芬也赶来,陈福全才忙问:“富贵,我收到一个电报,发报人姓名也没有,单说陈志贵被车撞死了。叫去昆明处理后事。我瞒着你外公、外婆,刚才不敢问你的。你知不知道。”天主于是把陈志贵在昆明偷陈家的钱,打了陈福华逃走的事说了。陈福全气得顿足,说:“这小杂种,死了倒好。”又向天主说:“富贵,我家这一家人是糟透顶了,还不知道哪一天末日来临呢!”马友芬催天主:“快去了,怕你外公怀疑。你不要告诉他们。我们都是瞒着他们的。”
晚上天主跟外公睡了。但哪能不谈。陈明贺说:“你二舅倒不消说,是他自愿来的。你大舅和三舅家,这时我只敢对你说:是被我害死了,是我写信催他们搬来的。我死了无所谓,就是这点恨不尽。陈福达被抓,你二舅母是不敢写信给你。也怕你不会来管的。你外婆跟我都说:‘是同胞骨肉,他怎么不来?’你也要宽宏大量的,爬这么高了,再跟你二舅计较,就无聊了。”天主忙说:“外公,决不会的。”陈明贺说:“我的本意,也是要你来把你二舅救出来。无论走哪里,走了算了!在这里多少亲友是看我和你外婆的面子,说我们老了,才不忍心整你二舅的。再一个是降着你。才到这如今才出事,不然早出事了!反正在这里也站不住脚了。”
丁家芬几次骂:“你少讲点好不好?让富贵睡一下。天都要亮了。”天主忙说自己不困,于是睡下。不久就听到陈明贺的鼾声。天主睡不着,听外婆也是醒的。不久感觉外公在床上发抖。一时惊醒了,说:“妈也!这种噩梦。”丁家芬听了,骂:“你又在嚷了,你让富贵多睡一阵好不好。”陈明贺说:“从没有做着这种噩梦!我梦见地震了,拖鸡梁子、横梁子、黑梁子全垮下来,我、你、孙江成、富贵、富民、富华、陈福全、陈福达、陈志贵全压在山下。陈福英被吓疯了,孙平玉也哭昏掉,马友芬、廖安秀、陈志伟这里,全跑出法喇村,逃难去了。”丁家芬说:“你又在嚼屎了!你快睡了,不然把富贵闹醒了!”
天主听了,大觉是个不祥之兆。心里难受。不出声地装睡着。感觉外公、外婆都再没睡着,不久天明,大家也就起来了。
陈福全是再不敢去勐满的。由陈福宽借自行车与天主去。路上,陈福宽说:“富贵,你不要生气。这信是你外公、你外婆叫写给你,请你来的。其实我和你大舅想的是一样的。人家什么框框套套都编好了,只等往你二舅身上套就行了。只是说盼你来,看人情关系上怎么样!反正一切都是看人说话的。人情也会大过王法。这样看怎么样了!你二舅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性。我怕的还不在于他不出来,怕的是出来一股子性,报复廖邦福等,更惹下包天大祸。”路上踌躇再三,叫天主在公路上歇下来。说干脆去他那里吃了早饭再说。天主说:“反正来了,必得去看看。”这样到了街上,吃了早点。陈福宽带天主到派出所前,老远站住,说:“就在那里。我不敢过去。我在吃早点那里等你。”天主进去,问所长,都说不在。只好等。大约近一个钟头,那所长才来了。天主上去说:“我是陈福达的外甥,姓孙。”所长面上有些恐慌。进了办公室,给天主泡了茶,又一年轻的副所长进来,就与天主介绍情况:“你这二舅是这种情况:整个大黑山、小河边上百户人家,无人不恨他。欺男霸女,什么都干得出来。这一两年来揭发他的,已是几百起了!这一桩偷牛,强行进入他人住宅的罪不算。前面还有一桩大案呢:你那表弟陈志贵强奸戴家姑娘,你外公、你大舅、你二舅,还有你表弟陈志伟去戴家把姑娘抢来陈家,达两月之久。戴家已告到县里。陈志贵已批捕了,现在在逃。陈志伟、你外公等人,也即将批捕。我们一点也不瞒你:这就是批准对陈志贵的逮捕证。”说完打开抽屉,就拿出来给天主看。“这是昨天刚到的,我们准备今天去小河边呢!你来了更好!你也先有个底。至于你二舅侵入他人住宅这一案,发案当时县林场就向县公安局、县检察院、县法院报过,几家同时赶到现场。现是由检察院起诉的。我们想帮你的忙,都帮不上了。实在是你几个舅舅老表为非作歹,激起民愤了。现在大黑山、小河边的总包工头廖邦福就在外面,可以喊进来问。”就叫了廖进来。
天主才见廖是与他同时进这派出所来的。也来了一个多钟头了。廖面目模糊,眼神冰冷。一看面貌就知自己这几个舅舅都不是他的对手。廖止住内心的慌乱,对天主说:“你二舅一家,在这大黑山、小河边的罪恶,数都数不清。他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连你家还要整。强奸、抢人、偷盗、打架、无所不为。”还要讲。天主止住,道:“你去了。”廖慌忙而出。
天主就问二人:“这些事怎么挽回才好!要望二位指教!日后定会感激的。”那所长说:“要你去找县上了。我们想帮你也帮不了。”就说:“你慢坐着,我有点事,先走了。”天主明白,点头。这副所长看来比天主年轻,说:“反正你我年龄差不多,也算得弟兄,交个朋友吧!这些事情都怪你二舅为人不是。又不是为些什么大不了的利益,把整个那周围的人全得罪了!据说王昌敏、吴传义那些人,跟你们都是亲戚,都要收拾他,就说明得罪人不浅了。偷牛这事,双方都无证人。但经推敲,可以说断定你二舅偷牛是不成立的。但侵入他人住宅这一件,说他侵入呢,他的确进来打闹了。说他没侵入呢,因为先前大家一同喝酒的。这只能凭其余几个喝酒人的证词了。但最终还是怪你二舅,别人对自己有阴谋了,早该防着,还要自己找上门去跟人家喝酒,可以说就是自己去送死。所说强奸、抢人一案,是你表弟陈志贵与那女的非法同居,没有法律保障。女方不愿在你表弟这里了,跑回去。但农民就是认为,双方家长同意之后,同居就是结婚了,所以就去把那姑娘抢回来。从法律上来说,这是违法犯罪的。但在他们农民来说,仿佛这是合法的。所以廖邦福这些人主导着戴家用法律手段来干,你表弟就不简单的是同居,就是强奸了。你舅舅等也就抢人了。一句话,就是你这外公、舅舅、表弟全是文盲、法盲,落人陷阱还不知道。这事你去检察院说说,反正事也不大。请他们酌情考虑。要说同居就是强奸,这些从乌蒙各县搬来的农民,全是非法同居、黑人黑户的,没一家是合法的。同时他们想合法也合法不起来,因为户口在原籍。要合法就得回去办结婚证。也可以根据农民的这一现状和特点,考虑一下。再一个就是你这些亲戚,在这小河边是立不住脚了。根本不是廖邦福这些人的对手。你干脆帮他们找个好的生财之道,带去谋生算了。在这穷山沟里,住的草棚,点的煤油灯,莫说得看点报纸、电视,就是小孩读书,也不可能。你看全都是失学的。只要他们走了,廖邦福这些人也是聪明人,犯不着这时候还要跟你结毒!况且也没多大的利害冲突,不过就是想把你二舅那个包工头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