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脑袋都缩回去了,过一会儿又伸出来两个,又缩回去了。
早晨会的时候,以沈永恒同学为首,大家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老师可以任意地参观品评学生做操,而学生却不能看老师表演健操呢?
绿绿老师摇头道:“我不知道,学校就是这样安排的。”
永恒同学问:“老师你为什么不问问为什么呢?你不是说过,对于不明白的事要敢于问为什么。”
绿绿答:“哦,这个,我没有想过大家的心思是这样的,所以没有问校长。”
郑宵道:“那小苗老师你今天能不能问一问?”
绿绿说:“不能。”
同学们问:“为什么?”
绿绿咧嘴笑:“因为我一见领导就结巴。”
哄!大家疯笑。
于是沈永恒代表大家向绿绿老师提要求,如果他们能够认真执行新的班规的要求,并取得了一定的进步,小苗老师就要跳健操给他们看。
绿绿老师答应得十分干脆。
这天快下班了,体育老师苏剑抓了绿绿老师帮他挂条幅,他们体育组男老师一个年老体弱,一个拖家带口,其他都是女教师。
绿绿先把那条幅细看了一回,只见上面红底黄字十分鲜艳:每天锻炼一小时,健康工作五十年,幸福生活一辈子。
读毕,绿绿跳将起来,抱住苏剑的虎背熊腰,用力地摇晃:“五十年!五十年!你竟然要我工作五十年!”
苏剑老师说:“不是我说的,是冒号们想出来的。再说了,人家还让你幸福一辈子呢!”
绿绿说:“我不要七十多岁了还教书,牙齿没了,说话都漏风。每天拄着拐杖跑老远去上厕所,还没走到地方就打铃了,还得憋回去!”
类思的教学楼里居然没有厕所,无论老师还是学生都要下楼去校园一角的厕所方便,据说校长怕楼里建了厕所气味不好。不过,厕所里有为老师所设的专座儿,用蓝色小隔断与学生方便处隔开。
苏剑又说:“真到那时候咱们这座新楼就变老古董了,肯定推倒重建了。到时候,给您老人家设一个单间方便怎样?”
绿绿说:“不要。大家都当我老怪物一样。”
苏剑大笑:“又再说了,你想得倒美,现在师范生那么多,早就供过于求,将来,说不定男老师也都五十岁就退休,好给年轻人腾地方。”
绿绿掐指算来,即便是五十岁退休,自己也还有二十八年漫长的教学生涯要挨过,不禁愁眉苦脸,捧了头做话剧演员状,叹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等只得上下而求索!”
苏剑虚虚踢他一脚,凶神恶煞道:“不要掉书袋子啦!快来干活儿!”
边干着活儿,苏剑边问:“早上我听你们组边做操边嘀咕,在说什么?”
绿绿说:“不可说不可说也!”
苏剑嘿嘿一笑,突然发力把绿绿拦腰抱起:“说不说?不说我把你扔——下——去!”
绿绿趴在栏杆上笑道:“士可杀不可扔!”
经不住苏剑再三再四地盘问,绿绿把自编的健操十八式的名称告诉了他,苏剑笑得蹲到地上去,说:“你可千万不要让我们组的两位姐姐知道了,你这样糟践她们的得意之作,她们会恨你一个洞的。我的理论是:永远不要惹女人生气,因为跟她们没法讲理。”
绿绿说:“歪理总是最有理的。同意同意!”
干完了活儿,苏剑说请绿绿喝可乐,绿绿跟他来到办公室,看见了他桌子上的田径比赛报各表,诧异道:“咦,陈李报的是男子接力?我记得我给她报的是女子组的比赛。”
苏剑呵呵笑着说:“她今天下午自己来改的。这个丫头,有点儿意思,我问她为什么要改,她说,她不跟女孩子比赛。你知道吗,有一次我统计各班的男女人数,点到男生时,咦,她站起来了。”
绿绿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大家把她错认成男孩子的呢?”
苏剑说:“你还没明白,关键的问题是:她自己认为她——是——男——的!”
同事一家亲(1)
绿绿老师的桌子上摆着男径比赛的报名表,他的面前,站着小姑娘陈李。
这姑娘,如果不经人提醒,几乎所有的人都会把她认做是一个男孩子。
她站在那里,运动服,极短的头发,晒得浅棕的脸,鼓鼓的脸颊,倔头倔脑的。
绿绿说:“陈李,你的报名表,我给你改过来了,你还是参加女子接力。”
陈李说:“我不参加女孩儿的比赛。”
绿绿说:“你是女孩子,就应该参加女孩子的比赛,现在国际上除了个别球类运动,比如乒乓球、羽毛球之类,没有男女混合比赛的。”
陈李立刻接口道:“我觉得我是男孩子。”
绿绿回答的也是斩钉截铁:“不,你是女孩子!”
陈李说:“我才不要做女孩子。烦人!”她连讲话的语气与音调都非常地男孩儿化。
绿绿微笑着劝她:“做女孩子多好。可以穿漂亮衣服,可以发嗲,可以干轻活儿,可以……”
陈李打断他的话:“我还是想做男的,我觉得我就是男的!”
“不,”绿绿说,“你是女孩子!”
陈李不以为然地翻白眼,绿绿笑着说:“你看,如果是一个男孩子对老师翻白眼,我一定会狠狠地批评他。可是,我就不会批评你,因为你是女孩子,翻白眼是女孩子的特权。因为她们内心其实柔和脆弱,她们只能用翻翻眼睛这种温和的方式来表达对外部世界的不满。男孩子则比较野蛮,他们会动拳脚,会恶言谩骂,十分粗鲁。”
陈李不作声,过一会儿低低地说:“我挺喜欢粗鲁。”
绿绿摇摇头说:“不,其实你并不喜欢粗鲁,你看,你就不怎么跟班上的粗鲁的男孩子们玩儿,你只会选沈永恒、李汉汉那样或内敛或忠厚的男孩子玩儿,证明你是一个很懂得识人的女孩子。陈李,你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女孩,漂亮、文静、自立,充满知性的美感。”
陈李其实并没有完全懂绿绿老师的话,她的视线垂着看着地下。
尽管这一次的谈话似乎没有什么大的作用,但是绿绿挺安慰,至少她没有再回嘴,她在思考。
陈李走后,张小然告诉绿绿:“这个孩子,之所以会有如今这样的心理状态,也是有原因的。她很小就没有了母亲,她父亲一手把她带大,从小就跟着一群堂兄弟表兄弟们长大,在我印象里,她从来没有穿过裙子,一直都是接她兄长们的衣服穿。这种心理状况,纠正起来,是很有难度的。”
绿绿摇摇头:“有难度也要想法子纠正,我们这个社会,对非常态者,包容度是十分有限的。长大以后她若还是这样,生活会很难的。”
张小然看着面前这个年青的男孩子,看上去,他干净单薄,无忧无虑的,像某种绿色的细长而蓬勃的植物,可是,此时此刻,他脸上却显现出一种男子的成熟,在他那张清秀的脸上铺陈出一片明亮的颜色,暖和而坚韧。
张小然柔声说:“不急,慢慢来。”
绿绿点头。
过了两天绿绿告诉他小姨,自己叫班上两个比较文静的女孩子常带着陈李做一些女孩子的游戏,又自掏腰包订了一份儿《小公主》杂志送给她,还约了陈李的爸爸下周来谈谈。
这一天,五年级办公室里的老师们发现绿绿买了大包的儿童食品和文具,收进自己的书橱里。
大家笑说他到底是小孩子,爱吃小孩儿的东西,绿绿笑着说:“这是给学生的礼物,按班规,到今天为止,第一批表现好的孩子可以领到奖品啦!”
说着,绿绿给办公室的老师一人发了一包,大家一看,原来是旺旺黑白配。
绿绿自己坐下来,打开一包,咕叽咕叽地吃,活像一只偷食的小老鼠。
一抬头,看见张小然盯着他。
绿绿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抹抹嘴。
张小然说:“你不好好吃中饭,就这么吃零食对付?”
绿绿苦着脸说:“我不喜欢吃猪脚,也不吃鸭肠。”
学校每天早中给老师们供应饭食,象征性地收一点点的钱。
但是,饭菜的质量也是与一点点钱成正比的。
今天中午吃猪脚及大葱炒鸭肠,无一不烂烂乎乎,色泽暧昧,形状混沌。
汤是紫菜蛋花汤,学校里最幽默的顾老师为了表示对清薄蛋汤的敬意,吃完饭,特意对着大汤桶正正衣领。
张小然说:“想想真可怕,猪的脚啊成天在泥巴里屎尿里叽歪叽歪地踩来踩去,我们居然想起来把它送进齿间啃啊啃啊,好不恐怖!”
这下子,绿绿连巧克力棒都吃不下去了,皱着鼻子叫:“小姨,小姨!”
张小然笑,拿出一个菠萝包说:“小姨请你吃。”
学校的早饭与午饭价廉物不美,许多老师整天处于饥饿状态,几乎每一个人的橱子里都藏着各类吃食,到了下午三四点钟时纷纷拿出来交换分享,如同英国人的下午茶。
可是,敬爱的校长不知为何,特别钟意本校的伙食,完全没有改革的打算。老师们暗地里猜测,校长的厨艺想必不甚高明,亦或许,她有一位厨艺不甚高明的老公。
张小然说:“还有酸奶要不要?”
绿绿说:“不要了,我吃半个面包就饱了。”
张小然说:“你要多吃点,你还在发育期,还可以再长高些,女孩子都喜欢大个子,不然,现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江苏省是重灾区,到时候老婆难找。”
绿绿红了脸:“我是不要娶老婆的。”
张小然纵声大笑:“资源浪费!资源浪费!”
一旁的刘老师凑趣道:“我听说当年小苗儿在大学,喜欢你的女孩子能从师大正门排至傅抱石纪念馆,每年情人节收到的巧克力及小礼物足可开一家小型的杂货铺!”
绿绿老师羞得满头细汗:“谣传!谣传!”
同办公室教数学的男老师走过来,他身材矮胖,却偏偏姓了侯。
侯老师走近了细细端详了一下绿绿道:“唉,同人不同命。想当年,我是费了十牛三虎之力才追到了我老婆,比我更矮一个头,不到一米六,将来怕是连儿子的身高都要耽误了。”
大家笑。
绿绿真的很喜欢这个年级组,工作是辛苦了点,但难得同事们齐心又和气。都说女性多的地方是非多,小知识分子多的地方是非多,而小学是女性小知识分子的聚集地,是非、纷争、小帮小派,是免不了的,说穿了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无非是职称、奖金、进修的机会、与领导的关系等等,无伤大雅,也伤不了真正的和气,但是腻味,像潮湿的梅雨天,没个痛快雨下,就那么湿乎乎地沤着你。
而五年级组,连这样的小矛盾也不常见,这个组里的老师性子都比较平和淡定,说好听就是淡泊,不好听就是没有什么大志,也是巧了,就让他们碰到一块儿去了,相互影响,整个气氛更加平和如春水。
亲爱的同事们各有各的风彩,使得绿绿的教学生涯变得五光十色起来。
劳心劳力加破财(1)
五年级办公室的老师们这两天午休的时候看到有五四班的孩子陆续来绿绿这里领奖品,一个一个,笑逐颜开的。多半是女孩子,她们上课比较安静。
也难怪,绿绿老师的奖品真的挺丰厚的。
有文具,也有吃的。
侯老师凑过头来看看那些奖品,那些文具都是挺精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