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卓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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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卓散文集- 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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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明弹挂在我们的右上方。我们的车是裸露在明亮的照明弹的光亮下面,离
我们很近的飞机的隆隆声也听到了。司机同志阻止了我们跳车的行动,将车
迅速地向前冲去,在路旁一间茅屋的阴影下面停住了。我们从车上跳下,分
散匍匐在附近的草沟中。隆隆的机声还在震响,我抬头,看见了在我们头顶
上掠过的敌机的暗影,它徒然地搜寻着。五六分钟后,照明弹先后灭了。我
们上车时,司机同志问:“人不缺吧?”我们答复他后,他说:“对,走吧,
开灯干!”我们的车又打亮了灯,轻快地在公路上行驶。
晨二时半,在一个村落前停住车。司机同志告诉我们,这是模范村,
这里每一家都有一个以上的劳动党党员。四月十七日
在××已经工作了五六天了。今天,我被分配到附近的一个野战医院
去慰问伤病员。
下午六点半钟出发。大月亮。我们同行的有六位同志,其中一位是向
导。踏着月光下山,进入到一个大的峡谷中。残破的村庄,大的林丛都已沉
睡。峰峦的巨大的黑影沉重的压着地面。小路两旁都是高高的白杨树,上面
流走着轻微的风声。月光斜照着这个寂静的巨大的峡谷。没有人会在这里记
起美丽的牧歌。峰峦的背后,衬映着红色的火光,它提醒着我们,这里是受
难的朝鲜和战斗的朝鲜。
听到了清脆的马蹄声。一个战士——大概是通讯员,骑着一匹白马越
过我们前去。当他从我们身边擦过的时候,他回头,向我们挥一挥手。白马
飞驰,月光照着白马和它的骑者,渐渐远去了。
经过了一个大的沙滩,就穿出了峡谷。已到达了××火车站。时间已
将近十点钟了。这座车站,曾经一再遭受过敌机的轰炸。几天以前,在它的
周围还有过一场大火。而在此刻,车站仍站立在废墟间,并执行着任务。高
高的搬运机的钢线上,在运送着大包的什么货物。
在地面上,有着一簇一簇的人群,有的人在肩负着沉重的大包缓缓前
进。当我走近的时候,我看见她们全是朝鲜妇女,是在运送着从搬运机上卸
下来的粮食。搬运机发出单调的吼声,而妇女们因紧张的工作而沉默着。
一位朝鲜妇女在路边休息。我走过去用双手提了一下她身边的那一大
包粮食,那是如此沉重,使我要提起来感到有些困难。当我放下大包时,那
位朝鲜妇女因我的吃力的姿态而露出了善良的笑容。
我们沿着铁路线旁边的公路继续前进着。这是一个小小的平原。公路
上不断地有大卡车和大车来往着。公路两旁的田地中,人们藉着月光在播种、
耕耘。
我们听见了火车的汽笛声。火车的汽笛发出雄壮的长鸣,划破寂静,
在空中久久地震荡着。这声音在我们当然是很习惯的,但在朝鲜听到,这还
是第一次。它使我们感到了极大的惊喜。我们不自禁地发出欢呼向铁道跑去。
长长的列车轰响着,一个象征似的在朝鲜国土上前进。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经过一片很大的废墟。向导告诉我们,这里原来
是一个大的工厂和工人宿舍。现在工厂已被破坏,宿舍被炸毁。那些工人大
都参加人民军去了。那么,那些现在拿着枪的工人们,将来他们会在这片废
墟上建立起他们新的工厂和新的宿舍来的!而现在,我们站在这一片蒙着月
光的广大的废墟上面,不能不感到心情的沉重和悲愤。
午夜,到达了医务所。我们走进一间有电灯的小屋子。被唤醒的医务
所的连指导员开始是用惊异的眼光看着这些夜半的来客。当向导和他简单的
谈了几句话以后,他就温和地微笑着,紧紧地和我们握手,用低缓而诚恳的
声音说:“好,好。早就巴望你们来了。”接着,他就喊醒了睡在炕上的另外
几位同志。
无论我们怎样推辞,连指导员和另外几位同志还是坚决将他们睡的炕
让给了我们。并为我们换了被褥。那些被褥洗得很干净,但还是可以看到大
片淡淡的血的印痕。那么,这是我们的伤病员盖过的了。
四月十八日
上午和连指导员谈了一下医务所的情况。这个所的任务是接受前方下
来的伤病员,转运回国去。他们有两位医生,十一位护士,十五位护理员(其
中有八个是朝鲜女同志)。就目前的工作任务来说,人手是很不够的。由于
辛劳,工作人员中已经有十二个病倒了。他们的医药和必需的用具也都非常
缺乏。
连指导员年约四十岁,是农民型的干部,朴质而诚恳。在他的黝黑的
脸上,经常有着温和的、亲切的微笑。他不大喜欢说话,回答问题的时候,
也非常简短。“当然,困难是有的,”他微笑着说,“但也是可以克服的——
抗美援朝嘛!”他加上一句说。
是的,困难是可以克服的!他举出了一些实际的例子:他们是怎样用
罐头盒改做为便器,怎样剪开自己的衬衫蒸煮后改做为绷带? 。。但他有意
地没有说到那基本原因,就是:人们的高度的服务精神和牺牲精神。我各方
面探问后,知道他们每个人的睡眠一般不超过七小时,少的只有五小时。而
工作却几乎是整天没有休息。至于他们的牺牲精神,我只想举出一个小例子:
护理员王颖同志,半年前还是湖南一个女中的学生,平时算是比较胆小的,
而有一回敌机对医务所的轰炸中,她一次又一次地穿过密集的机关枪的火
网,冲进烈火中,抢救出了八个重伤员。
连指导员领我们到门外去看了一下。医务所的病室、办公室和医疗室,
就是散布在这附近的民房。有一些轻伤的同志们散落地坐在他们各自的屋前
晒太阳。护士和护理员们从这一个病室到那一个病室,肩挑着水桶,端着面
盆或别的用具,忙碌地来来去去,工作着。
当我们回到房间的时候,那里已经坐着好几位伤病员同志。他们是听
说有“祖国来的人”特地来谈谈的。其中有一位是××师的营级参谋。当我
们简单地说明了慰问团到朝鲜的意义后,因为病弱,也因为激动,他用低沉
的、微微战抖的声音说:“我们非常感激祖国人民对我们的支援和关怀。”停
了一下,接着说:“我们只有更好地努力来报答这种支援和关怀。”
我们带着非常大的兴趣听他们说着他们的战斗生活和战斗故事。有一
些情况是我们已经知道了的,但由他们自己讲出来,那就依然是亲切而感人
的。
我特别注意到一位姓刘的同志(我没有听清他的名字)。他是在汉江前
线受伤的,是一个功臣。他讲话很多,但因为说的是道地的辽东话,所以很
难听懂。好几次,他提出来:“同志,你们看,什么时候我们的飞机能够出
动呵?”当他离开的时候,他做了一个鬼脸,说:“他妈的,我看我赶不上
五次战役了。”夜间,医务所的几位负责同志、功臣、伤病员代表,和我们
在一道开了一个座谈会。地点就在我们住的那间小屋里,二十多个人把两间
相通的小房挤得满满的。有一些人就不得不坐在院子里。因为怕空袭,房子
的门窗都是用防空布遮得严严的,炕烧得极热,房内闷得难受。但会始终在
热烈的气氛中进行。我们两位同志介绍了国内一般抗美援朝运动开展的情况
和生产建设的情况。他们一直用几乎是贪婪的眼光注视着说话的人,常常发
出满意的惊叹声和鼓掌声。
医务所的几位功臣、伤病员代表和一位朝鲜女护理员都说了话。散会
前,我们分送了带来的一点简单的礼物和纪念章。他们所表示的喜悦和感激
是远超过了那些礼物的份量,而他们尤其欢喜那个纪念章,我想,那该是因
为纪念章上有着毛主席的像的原故。
四月十九日
早晨落着细雨。医务所的同志领着我们去看伤病员。当我们走进第一
间病室的时候,看见金贞子同志正在将两束花插到当作花瓶用的罐头盒中
去。她起身,向我们微笑。我看着放在炕上的那两束花:一束杏花和一束不
知名的野花。在这间简陋、低矮的小屋里,在我们的受伤的战士的身边,看
见这两束美丽的花,我是异常感动的。
室内有着浓厚的药的气息和血腥的气息。炕上的五位重伤员同志都在
熟睡。我们严肃、静默地站着,看着这几位同志:他们有的是被燃烧弹烧伤
的,浑身扎着浸着血的绷带,有的残缺了四肢,有的胸部负伤? 。。我们长
久严肃、静默地站在门前。我的情绪逐渐激动。一种强烈的对敌人的仇恨和
一种强烈的奔赴战斗的欲望同时在我的心中激荡着? 。一位靠近门边的伤员
同志突然醒来。他凝视着我们。当他知道了我们的身份后,他挣扎着要坐起
来。我们阻止了他。他气喘着说:“同志,对? 。对不起啊,同志!”他的苍
白的、瘦削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没有答复我们对他的伤势的询问。他说:
“辛苦了吧,同志。”他问“祖国人民好吧?”他问:“毛主席好吧?”我们
回答了他。他的苍白的脸上笑着,不断地微微点动着头。我有了眼泪。
我们走遍了所有的病室。面对着这些为了人民,为了祖国,为了崇高
的信念,流了血,作了最大的奉献的我们的最可爱的人,这些质朴、英勇的
战士,我是用了一种强大的力量,才按压住自己的激动,而在他们面前保持
平静的态度的。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以充满热情的语调说着“祖国”。听了他
们的话,你就能够更深刻的感觉到,什么是祖国,什么是祖国爱。
在病室里,也就看到了那些护士和护理员工作的情形。他们有的在那
里换药,有的在替伤员洗脸,有的在为伤员换着衣服。而留给我印象最深刻
的,是这样一个场面:一个伤员背部受伤,吃饭的时候需要依靠才能坐住,
因为伤处是在背部,又不能靠墙,于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护理员,就站
在他背后,用双手扶住伤员的双肩。她做这个工作显然是很吃力的,脸都挣
红了,而她一面还在微笑着安慰那个觉得很不安的伤员同志:“你吃你的饭
吧,我连这一点气力都没有吗?真是!”
下午,和两位朝鲜女同志谈了一下。这是很不好的,就是说,要她们
丢开繁忙的工作来和我们谈话是很不好的。但我们又实在无法按捺住和她们
谈一谈的迫切愿望。在这个医务所里,负责同志和伤员同志都用非常热爱和
敬佩的口吻说起在这里工作的朝鲜女同志。伤员还联名要求为她们记功。她
们一共是八位,在这里担任护理员的工作。她们的年龄都在二十岁上下,因
为几乎是日以继夜地工作,现在有五个人病倒了。其中有一位,没有肯接受
别人的劝告,因为工作的需要,今天还是带病工作着。那就是现在坐在我们
面前的黄永子同志。她的脸色是很不好的。另外一位同志是分队长金贞子。
金贞子和黄永子两人的经历大致是相同的。她们的家都在汉城。同在
一家纺织厂做工,先后加入了劳动党,从事着地下工作。两人都被捕过,在
监狱中受尽了各种毒刑。但敌人不能从这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工口中得到什
么。后来通过各种关系,她们被释放了。依然继续从事着地下工作,迎接了
汉城第一次的解放。当美军在仁川登陆后,她们参加了女性游击队,除了队
长是男同志外,其他一百五十个都是二十岁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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