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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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殿-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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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儿不但没有高兴的样子,反而显得极为不耐烦,她推开饭碗,站起来说:
“你们慢慢吃,我要出去。”
    灵儿的爸爸连忙说:“你要去哪儿?小于刚回来,你怎么就走?”
    灵儿冷冰冰地说:“我要去后院赵爷爷家,外婆叫我带东西给他们。”
    她抛下家里人,上楼拿了东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东院。
    全家的人都知道,不可避免的事终究要在他们家发生了。
    于志成的脸色更加难看。这两年来,他全心全意地在上帝面前忏侮,向上帝祈
祷,想挽回灵儿的心,他诚心诚意地想要在灵儿身上弥补他曾经犯过的罪。
    看来,灵儿连一点儿希望都没有留给他。

    正当东院乌云凝聚,风暴将来之际,前院郑家的灵堂里已经爆发了一场大风暴。
原先以为是最困难的火葬和土葬的问题暂时退到了第二位。
    根据郑家那位做道士的叔叔看的黄历,说是宜安葬的黄道吉日要在二十天之后,
特别重要的理由是那一天不“冲”郑家的任何一个人。
    郑家的三兄弟一听就傻了眼。
    短短的两天三夜,那些和尚、尼姑和道士们就算计了郑家一万多元人民币。加
上招待前来吊唁的亲友的酒水饭菜,已经白花花地流出去了将近两万元钱。
    那些所谓的亲戚,出了各种花样,做这做那,说是要让老太大在阴间找到好的
住所,既不被恶鬼、穷鬼欺负,还要贿赂阎王殿的上上下下,把生死簿上可能有的
恶迹抹去,为了能让老太太在阴间过上现代化的生活,要把纸扎的家用电器、小汽
车、别墅和佣人都烧上。
    郑家的兄弟原来以为有自己的叔叔主持,能够少算钱的,没想到算得比别人更
贵,光扎纸房子和用品这一项就花了三千多。还要保佑活着的郑家大小平安无事,
又是复杂的水陆道场。
    这些所谓的水陆道场完全是不正规的,几个人在那里瞎胡闹一通,连起码的庄
严气氛都没有。每做一场下来,立刻就要结帐买单,毫不客气。
    后来,当这些代理阴阳两界事务的权威们又提出新花样的时候,郑家的弟兄就
开始选择必要的项目了,而且在事先就要讨价还价,定好价钱。
    把这些看在眼里的郑老爷子,心里疼那些钱不过,想到儿子们一个个拖家带业
的不容易,老妻已死,谁知道那些纸糊的东西能不能在阴间变成真实的用品?反正
老人家觉得孩子们在母亲生前尽了各自的本分,没有使老人的生活有所缺乏,死后
又做了这么多的道场,他也觉得脸上有光,对得起死者了。所以,他把三个儿子叫
来,说:
    “不要再搞了,你们挣那些钱不容易。就到此为止吧,你妈在天之灵也会心疼
的。去看个日子,让你妈入土为安吧。”
    那就看日子吧,谁想到看出个二十天之后才能安葬的黄历来。
    按照福永县的风俗,死人一天不出家门,就要做一天的法事,亲戚朋友就要不
断地来表示应尽的礼节。要那样的话,没有个十几万是办不下来的。
    就连最热衷于搞迷信的郑家老三郑绍辉也受不了了,他说好歹找一个过得去的
日子吧,据说是一个也找不出来。勉强可以的一天,又冲了郑家老爷子的生肖,这
是万万使不得的,就连老大郑绍基也不敢同意在这天下葬。
    郑老爷子说:“要冲就冲我吧,只要子孙平安就行。”
    可就这个日子也要等上九天!
    后来又选了个五天后的日子,一算又冲了刚出世的郑家第四代曾孙,这又不行。
    吃过晚饭,就是在艾灵儿离开饭桌出门之际,郑家老大郑绍基再也憋不住了,
他站到院子里,大声宣布:
    “我妈的后事,我们三兄弟和我爹商量着办,其他人谁也不准干涉!日子不看
了,迷信不搞了!听见没有?你们这些人都给我离开!我妈生前,我们做儿子的没
有亏待过她,我们三兄弟虽然没什么钱,可是儿子的本分都尽到的,我们手摸良心
没有不平安!在老人家活着的时候尽心,是最大的孝顺!”
    郑绍基披麻戴孝,但是站在院子里说的这番话却充满了正气,和他穿警服处理
违章事故时一样严肃。他看到那些已折腾了两天的法师们,被他这一番话震得气焰
萎顿。他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话说干净了:“我妈是突然去世的,大家没有思
想准备,心里很悲痛,总想为母亲多做一些事,也是对老父亲的安慰。现在有些人
闹得太不像话了!你,是我姐,带着这些和尚。尼姑来做个样子也就算了,你要出
家修行,宗教信仰自由,可你呢?和叔叔比赛着要钱,这是你的亲娘去世,不是别
人哪!还有你,我妈是你的亲嫂子,你赚钱赚到自己家里来了,你这做叔叔的像样
吗?你们还像我们家里的亲人吗?我妈在世的时候是怎么待你们的?都忘了吗?”
    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低下头来。
    郑绍基说:“今天我把话讲明了,现在是共产党领导国家,政府规定要移风易
俗,丧事简办。你们这些搞迷信的再出什么花样,我们公安局不是吃素的!”
    这句话一出来,那些人就开始脚底抹油,一个接一个地溜之大吉了。
    “我现在通知大家,我妈是要响应政府号召,火葬的!”
    郑家老爷子听后脸色刷白,尽管亲家公做了很多的思想工作,他还是抱着侥幸
的心理,想混过这一次的。现在儿子一宣告,就等于是铁板上钉了钉,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了。想到躺在棺材里的老妻,他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郑绍基的眼泪也下来了,他说:“我妈她一辈子听党和政府的话,当年为了解
放台湾,她让我爹送解放军到敌占岛去侦察;大跃进的时候,要炼钢铁,她响应号
召把家里的铁锅都拿出去了;后来蒋介石要反攻大陆,她响应政府号召,先后把我
和二弟送去参加了解放军;困难时期,国家裁减工人,她又响应号召退了职;再后
来号召上山下乡,她把我三弟送到了农村;后来地震、水灾、亚运会,只要是政府
的号召,她没有不响应的,丈夫、孩子、钱,什么都肯拿出来,我妈这辈子就是这
样过来的,她要是泉下有知,也一定会要我们响应政府号召,丧事简办,送去火葬
的。”
    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感人肺腑,不要说是郑家的大大小小哭成了一片,就是
在座的亲友也无不论然泪下。
    原先坚持要土葬的郑家舅公,哭得说不出话来。
    一直和郑家老爷子坐在一起的姚世海想到当年九死一生,是亲家公郑国标救回
了他一条命,现在他们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最后阶段,往事历历还在眼前,怎不叫人
痛断肝肠。
    郑家老爷子走到屋檐下,哭着对亲家勇说:“我老了,很多事都跟不上时代了。
我家依妹的事,交给孩子们办去吧。”
    郑老爷子拉着亲家公的手,两人走进了内室。
    郑绍基对自己取得的完全胜利简直不敢相信。看来只要拼着一身胆,的确可以
把皇帝拉下马呀。但他还是有几分后怕,冒出了一头的大汗。
    前两天居然被一些市井无赖弄得晕头转向,这是多么愚昧啊!
    现在好了,大院里一片清静了。乌烟瘴气的神鬼道幡在说话间就肃清了。
    一股近似悲壮的豪情冲上郑绍基的胸怀。



  

                          第九章  回归耶路撒冷

    宋家大院的后院,是整个大宅子最阴暗潮湿的地方。
    赵保明家就住在后院靠东面的一侧。
    赵保明的二儿子叫赵得财,其子赵学文正赤着膊,对着吊在屋檐下的大沙袋练
功。这个二十岁的大男孩学文不成,从小跟着郑家的老爷子和自家的瞎眼叔叔习武,
倒练了一身的好武功,在郑绍辉办的“福永县武术学校”当教练。所谓的教练,不
过是在学校里跑腿打杂,但他干得不亦乐乎。他赚钱不是靠学校里的一点点工资,
那是不够用的,他挂了个教练的名,又是福永县武术界最负盛名的郑国标老前辈的
关门弟子,经常有做生意的人来请他做镖师,长途押货、护送巨额现金等等。跑一
趟下来少说也能挣个一两千。加上他信誉好,功夫好,几次为货主拼命,击退了车
匪路霸的抢劫,所以福永县有钱的主儿都愿意找他做保嫖。
    由于受郑老爷子和叔叔的影响,他公开声明,对于非法的经济活动,他不保,
例如走私和贩毒之类的事,再多的钱也不干。只要是正经做生意的,需要保镖的,
他都乐意效力。
    当看到灵儿进来的时候,赵学文连忙停止拳打脚踢,向灵儿打招呼。然后招呼
他瞎眼的叔叔出来。赵学文虽然不信上帝,因为他崇拜的叔叔是基督徒,常和宋家
来往,所以他看到灵儿也格外客气。
    赵学文的叔叔赵得禄握着铁竿子,点着地,从房间里出来。他那张严肃的脸上,
从来没有过笑容。他看不见灵儿站的方向,昂着头问:“是灵儿来了吗?”
    “是我。赵爷爷在家吗?”
    “他出去了。”赵得禄说话简洁,一副斩钉截铁的口气。
    “前不久,我外婆到日本来,有些东西要交给你们家。你大哥叫我回来的时候,
来家看看,还带了些他的照片。还有这些是美金。学文,你来帮着数一数,一共是
一千两百元,他的信上可能也会写清楚钱的数额的,这是信。”
    赵学文把东西一一收下,灵儿又从包里拿出一小袋东西,说:“这是无花果的
干果,是得福叔叔在以色列种的,说是带一些给你们尝尝。”
    赵得禄说:“给我。”
    灵儿把无花果干交到盲人的手中。
    赵得禄显出很激动的样子,他的手哆嗦着拿起一个干果,放在鼻子下闻着,鼻
翼飞快地颤动着。在《圣经》中,无花果是一种可以献祭给上帝的水果,也是以色
列民族的一种象征。
    1967年夏天,赵家的长子赵得福突然失踪,和东院的犹太人古思南一起消失了。
据当年最后看到他们的人说,他们在长途汽车站上了去福州的汽车。他们各自拎着
一个旧旅行袋,并没有坐在一起,看他们的表情好像是互相不认识的样子。
    那一年,赵得福十九岁,瞎子赵得禄十四岁。
    他生来是个瞎子,他的听觉和嗅觉却格外灵敏。还有他的第六感觉也很奇怪,
在他大哥要出走前几天,他就预感到大哥要出事。他的心在那几天很痛,可他不善
于诉苦,就呆呆地缩在角落里。大哥发现他的瞎眼小弟躲在房间的角落里,整天没
有一点儿声音,就把他拉出来,问他是怎么了?
    赵得禄拉着大哥的手说:“哥,你不要离开我。”
    他感到大哥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哥哥轻声地说:“谁说大哥要离开你?
你千万不要对别人乱说,这话不能说的,和下海投敌是一样的罪,要把大哥抓去枪
毙的,你想把大哥送到红卫兵手里打死吗?前面的李连生不是刚被人打死了吗?”
    李连生是住在中院的李纪轩的小儿子,省艺术学校编剧班毕业,原来是县闽剧
团的编剧。“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跑到福州和原来艺校的同学串联,拉起“福
建省文造会”的旗子回福永县,当了造反派的头目。李连生在福永县是最能说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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