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胥出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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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胥出奔-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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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执行大王第二个命令,是一条罪;如果怕死不来向大王请罪,是两条罪了。而且世子现在也没有反叛的迹象,实在没有什么罪名可以杀他,如果大王的儿子能够活下来,我死了……我死了也就罢了。”
  熊居听他说得可怜,心软下来,说:“算了算了。反正那小畜生逃也逃了,世子的位置总算空了出来,可以让我的宝贝儿子阿珍来顶这个缺,你办事不力我也不追究了。”

  7、送死
  不追究奋扬,不等于不追究我父亲。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里,我哥哥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懒得回答他,只是说:“如果大王杀了父亲,你打算怎么办?”
  哥哥黑着脸说:“你这乌鸦嘴,从来说不出吉利话!父亲好好的,大王怎么会杀他?”
  我叹了口气,说:“世子已经逃走了。大王让奋扬杀他,他听到风声,已经连夜走了。”
  哥哥一愣,说:“那奋扬呢?他是不是一起逃了?”
  “不知道,奋扬没那么聪明吧。”
  奋扬获得赦免的消息传来,我哥哥还挺高兴的,以为我父亲也可以逃过杀身之祸。可是过了几天,鄢将师驾着驷马送来了我父亲的亲笔信。
  鄢将师在朝中当右领,又是费无极推荐给楚王的人,我父亲别说身在狱中,就是还在当世子的太师,也不可能差得动他,所以这信当然是楚王熊居派他送来的。鄢将师说他先到我哥哥的封地棠邑去,打听到我哥哥在城父,又赶到城父来了。
  我父亲的信是这样写的:“书示尚员二子:我因为向大王进谏,弄得大王不大高兴,现在身处监狱中待罪。大王因为我们家世代对国家有功,免去了我的死罪,要让大臣召开一个听证会,以便决定我的处罚,再改封你们的官职。一收到这封信,你们兄弟就星夜赶来郢都,如果迟了,会加重我的罪名。”
  哥哥读了这封信,一声不响,就递给了我。
  鄢将师对我哥哥说:“你们家世代忠臣,大王当然是不会忘记的。大王对我说,他冤枉了世子,心里觉得很内疚,因此已经准备升你父亲的官,拜他为相国,你们兄弟都封侯,你封为鸿都侯,你弟弟封为盖侯。”
  哥哥说:“封侯什么的,我也不敢想,只要我父亲性命能够保住,我就心满意足了。”
  鄢将师说:“这是大王说的,难道还有假吗?你也不用客气了。”
  “那么……这是真的了!”我哥哥伍尚是个文人,人们都说文人的肠子要比别人多转几个弯,其实文人是最容易受骗的,因为他们的怀疑精神并不彻底,只会研究别人话中的破绽,不明白越是骗人的话破绽越少。鄢将师这几句屁话,就说得哥哥满脸笑容,心花怒放,连忙招呼下人准备酒菜,宴请鄢将师。这一顿,我喝了个大醉。
  第二天,哥哥到我的房间里来,见我什么东西都没有打理,就催我赶快收拾。我说:“你相信鄢将师的话?”
  哥哥说:“你觉得哪里不对?”
  我觉得他真是愚不可及,只好分析给他听:“大王连世子也要杀了,怎么会赦免父亲?如果真的像奋扬那样赦免了,那可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为什么还要给我们两个封侯?你有什么功劳?我又有什么功劳?这是诱骗我们两个去送死的,去了就别想活。”
  “可是那封信确实是父亲的亲笔信,父亲怎么会这样骗我们?”
  “父亲这个人你难道还不明白?他是一个草包,草包只知道愚忠,愚忠就往往不顾亲情。”我说到这句话,心里一酸,双眼发热,想在我们这个显赫的家庭,我也不过落得衣食无虑,并没有得到过什么封赏,现在却要我去为这个家庭送命,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我接着说,“依我看,父亲是怕他被杀掉后,我们两个要找大王报仇,所以还是大家一起死了干净,省得以后我们闹得天下大乱。”
  哥哥却还是往好处想,说:“你这不过是自己的推测罢了。万一父亲信里写的是真的,我们如果不肯回郢都去,岂不是害死了父亲?”
  “你怎么连这一点也想不通?”我大声说,“如果我们在外面,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大王心里有所顾忌,就不敢杀父亲了;你如果去了郢都,只能让父亲死得更快。”
  “唉,如果事情真的已到了这一步,我还是要去郢都的。”他说了必须去的三条理由,“即使是父亲的最后时刻了,我也不能让他感到绝望;做儿子的,为父亲而死,也是理之当然;只要能见上父亲一面,死了也甘心,万一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害死了父亲,这最后一面也没见上,岂不是要抱憾终身!”
  我想,哥哥靠着爷爷的余荫,算是封过了爵的,他要死就去死吧,我也不想阻止他,反正他是长子,这样去死也是他的义务。我可不想死,我没得到过我家的什么好处,一身本领也还没有施展的机会,既没有名垂后世的资本,也没有真正享受过荣华富贵,我怎么肯就这样死掉?
  这是什么鬼世道,所有好处总是让长子先得着,封赏是这样,继承权是这样,就连逢年过节搞个仪式什么的,也是长子出风头,沾光,次子只能做做跟屁虫,即使是跟屁虫,做得成做不成也要看别人高兴不高兴。长子是父母一夜欢娱的结果,次子也是父母一夜欢娱的结果,可是这两个结果却如此不同,我一直不喜欢这种破制度。
  所以,我没有跟哥哥一起去郢都,而是向他拜了四拜,算是诀别。我坚持认为,和父亲一起去死很不值得,倒不是怕死,而是不值得。哥哥不明白我说的不值得是什么意思,擦着眼泪问我要到哪里去。在这种时候,我当然得说得嘴硬一点,别让他觉得我其实一直心中怨气冲天,免得他死不瞑目,我说:
  “谁能替我报仇雪恨,我就跟谁。”
  为了加强语气,我又补充了一句:
  “从此我只做一件事:复仇。”
  我的话说得哥哥泪流满面,握着我的手说:“弟弟,我的智谋不及你,武艺也不及你。那么就这样了,我们各走各的路,我回郢都去殉父,是死孝,你逃到别的国家去,将来报仇雪恨,是活孝。从此一别,再也没有相见的日子了。”
  他的话说得很动情,弄得我有些难受,甚至有些不安,觉得自己一向心胸太狭窄。
  我送他到门口,看着他走到马车边,和鄢将师相互揖让,他说:“我弟弟不愿封爵,也强迫不了他,由他去吧。”
  鄢将师朝我家的大门看了一眼,就扶着我哥哥上了那辆驷马驾着的大车。车子慢慢地辗过黄泥路,向城父城的南门驶去,车驶得很慢,一点灰尘也没有扬起,倒像是行驶在草地上似的。这样慢的速度,以我的阴暗心理推测,估计也是一种阴谋,鄢将师也许是希望我在最后一刻挡不住封侯的诱惑,跳上车去呢。
  我站在门口,心里想,此刻追回哥哥还来得及,还来得及……车轮辗着路面,每响一下,我就重复一遍“还来得及”四个字。
  仆人们都站在门外看着,和我一起站在门口的是左诚。他比我小着好几岁,他家离我们家很近,是邻居,他又特别佩服我,喜欢跟我套近乎,所以混得很熟。有一段时间,他常常和我一起去打猎,差不多成了我的跟班了。听说有人从郢都来接我们兄弟,他以为我也要走了,所以特意来送我。见我不准备走,就站在我边上,看着我哥哥出门登车。我不知道他对我们家发生的事怎么看,我也不想问他。
  我说了几句“还来得及”后,对左诚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杀掉个把鄢将师是易如反掌,要劝我哥哥跟我逃走,那可就难了。”
  其实我知道,如果我父亲还有一线活着的希望,那就是我也一起回郢都去。我回去的结果,一是死,一是活,以我的推测,活的希望只有两成。我的境界可没有那么高,也不是像奋扬那样的傻瓜,怎么能冒这么大的险,以我的大好头颅,去换取我父亲和哥哥那点渺茫的希望。
  父亲对我的评价是又勇又忍,勇是我一直在刻意塑造的自我形象,忍,真是说到了点子上,父亲其实也不完全是草包一个。
  8、杀妻
  我等待一个人,他是我家的仆人乙曲。在大夫武城黑到来之前,他及时赶回了城父。
  在我哥哥出发的前一天,我就已派了乙曲去郢都探听消息。乙曲带回来的消息使我有些心安理得,因为我说得没错,楚王熊居和费无极这两个小子,就是想拿我父亲的性命和爵禄作为诱饵,让我和哥哥去自投罗网。如今,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已派出了大夫武城黑来袭杀我。
  这个消息说明了两个问题:我不去是对了,没有白白送死;我父亲的死也不是我害的,而是熊居和费无极作恶。
  家仆乙曲从小就在我家,我就是他带大的,所以信任他。他老成持重,很能干,他探听到的消息还说明,我父亲对我的了解超过了我的估计。乙曲告诉我,在熊居硬逼我父亲写那封亲笔信时,父亲说道:“我的长子伍尚是个忠顺孝义的人,如果我叫他来,他一定会来的;我的小儿子伍员,智勇双全,而且自我中心,他才不会管那么多呢,谁叫他都没有用,他一定不会来的,如果让他逃走,楚国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父亲的这句话使我心怀感激,毕竟我是他生的,真的明白我的为人;另外,他说了这样的话,等于判了我的死刑,熊居若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一定不会忘记执行。所以我不能让他失望,也不能让他说过的话不算数,一定得逃走。
  逃走之前,得先杀了我的妻子贾氏。
  妻子看见我穿着白袍,很吃惊地说:“你怎么穿上这件衣服了?你不是要在上战场的时候才穿的吗?”不过她是个感觉特别灵敏的女人,冲口说道,“我们准备逃走了吗?那我得赶紧收拾东西了。”
  我说:“不必费心了。”
  她不明白我的意思,但真正明白了我们的处境,也就是说,她知道我的父亲和兄长已经死定了,眼泪就流了下来,说:“那也得带些钱啊。”
  我淡淡地说:“我会带的,你放心。”
  她看着我,点点头,擦干眼泪,像横下了一条心似的说:“我虽然是个女人,但也拿得起放得下,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女人。”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用手拢了拢头发,说:“我们得赶路了。”
  女人的那种决绝神色也是动人的,我想。我用右臂扼住了她的喉咙的一刹那,她脸上露出了笑容,说:“别肉麻了,还是……”
  我不知道她接下去要说的是什么,因为我的手臂一紧,她就说不出话来了。她的双脚被我提得离开了地面,虽然也已做了两年少奶奶,养尊处优,可她并没有胖起来,身子还是那么轻,好像刚刚嫁给我的时候那样。我看着她的脸失色变形,她的眼睛发出锐利的光芒,轻轻地对她说:“不要怪我,我带不走你。”
  然后,我用绳子套住她的脖子,将她拖到后房,挂在屋梁上,拉过一张小几坐下,静静地看着她在空中荡了一会儿。她的身子转着圈子,似乎在向上缩。我站起来,把小几一脚踢翻,突然放声大哭,一边把她解下来。
  仆人们冲进来时,我正把她平放在地上。我伏到她身上,抱着她的尸体,把眼泪鼻涕往她身上抹,然后抬起头对仆人说:“我对不起她,我要她跟我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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