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愤怒无法遏止。我被彻底击垮了。我并不爱他,甚至一度想断掉和他的关系,我们在一起也总是让我感到矛盾和不快乐,但我不能没有他。他已经固执地变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不能失去他而一个人生活。他这么未经和我商量而只留下一封信离开我去广州找另一个女人,我被他抛在了北京,我受不了。一股焦躁不安的情绪立刻笼罩了我。我开始天天哭,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来。信上还说,我上次借给他的那些CD他放在房东那儿,让我星期六、日去拿。从日期上推算,他现在已经在广州了。
星期六我去他那儿拿CD。要不是这CD是我借一个朋友的,我根本就没有心情去抛头露面这一回。我敲响他的房东的门,那个小老太太开了门,递给我一个白色塑料袋,她的脸上带着不露声色的意味,她肯定已经知道了李抛下我去广州找他的女朋友了。她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她一定暗中嘲笑我吧,我果然没有逃过她的猜测,李怎么会爱上我呢?他又怎么会在乎我呢?我屈辱地拿了塑料袋,道了谢,走出门。
如此年轻,内心是潮湿的,如此年轻,内心是空虚的,这是漫长的冬天,这是阴冷的冬天,如此年轻,内心是潮湿的,我坐在窗口,看着你枯萎,我没有希望,内心是潮湿的,我在等待你的到来,我在等待你抓住我,我在等待你的到来,内心是潮湿的,我没有希望,如此年轻。
在学校我也是总无精打采,计算机考试接二连三地不及格。班主任对我越来越不满意。我无力解释什么。
我又把果冻给叫了出来。他总在我心情不好时听我诉说苦闷和彷徨。他说我是个有问题的小女孩,一个因为太敏感和自卑而心疼受伤的人。我们去了北大。银杏树落叶洒满地,黄黄的一层,风吹着很美丽。多么幸福。我们沿着未名湖散步。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湖水是多么美,湖光塔影里生活的人们是多少幸福。果冻突然说:“前面有几个人在钓鱼。”真的吗?刚才我还看见这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此为人工湖,禁止钓鱼游泳。”但我刚说到这,就停住了,因为我清楚地看到前面有几个人蹲在那儿钓鱼。有一个人还刚钓上一条小鱼,正在那儿乐。一瞬间,我只觉得湖光塔影已经褪了色。果冻什么也没说,只是说我太偏激了。我离开他,向前走去。
我们坐在一张椅子上,我用很“壮烈”的口气告诉他我和李分手了。
“分手?你们从来就没有好过,怎么谈得上分手?”他不屑地说。他说我一直不能看清自己的地位。我在李心里没地位。
我目瞪口呆。原来我和李根本没有在一起过,根本没有分手的资格。那我以前的痛苦忧郁又是从哪里来的?天哪,我是傻到家了。我一言不发,摇摇头。
然后我们谈到死亡的话题。果冻说多希望能有人给他一枪啊!他说跳楼很疼,所以就彻底打消了我如果自杀就跳楼的念头。我想知道的是怎么能又不疼又体面的死。这真是一个艰巨的问题,始终没有好的答案。又谈到了蓝草。他说你至今还提他,是否对他还有感情?这是当然的!我说,不会再有人让我有那么强烈的感情了!又偏偏不是爱情!果冻又不明白了,友情可能那么强烈吗?当然可能!而且在我身上体现得绝对可能!
“也许我还记得他的电话,6421××××,但不知道对不对,也许一会儿在北大校外我会打一个试试看……”
我刚说到这里,果冻就把手机拿了出来,说“现在打吧!”我愣了一下,骑虎难下了!打一个试试吧。居然通了。他爸爸说××不在家,上学去了。我这才放下心来。刚放下电话,就感觉很奇怪:似乎蓝草已经是上个世纪的童话了,我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还记得他的电话!就像一下子回到一千八百年之前一样,传奇。但我仍不想以后再给他打电话,和初三那会儿比起来,现在的我仍然无法在嘴舌上与其抗衡。
第一章 千山鸟飞绝生逢其时
果冻说他和他的妈妈住在一起。
他的房间里很引人注目地放着一台电脑(在当时的确很引人注目)。床很低,他说如果床很高他会有高原反应。屋子里有许多图片,其中有两张放大了的,一张是他二十四岁时照的,还有一张是他妹妹十九岁时照的。书架上有顾城、北岛、西川的诗集以及让我眼红的许多书。
下午时我去找果冻。他的另外一个朋友也在。那个人又矮又小,还很黑,果冻说他叫王同志。我们站在果冻家院的门口聊天,一个推自行车的男的走近王同志,悄悄地问:“有白的吗?”王同志没明白,“什么呀?”“粉儿啊!”“没有……”差点把王同志吓个半死。果然那男的刚走不久,一对警察就走过来了。“哇噻,不会吧,我看起来像抽粉儿的?我太倒霉了!”我和果冻只是冲他乐。
回到屋子里,王同志突然对“朋克”一词起了疑问,说他们太虚伪,太自以为是……口气半真半假,他说“小朋(克)啊……”我和果冻都被他气笑了。后来他干脆管我叫“小朋”(小朋友)了。他说了很多大道理,我很生气了,说:“现在我不和你讲话了,我从不和合不来的人讲话。”他俩就笑。一会儿有一个女孩给果冻打电话约他去天安门,果冻推脱不过,说:“我这儿还有两朋友,今天实在对不起……”放下电话,王同志问谁打的。“北影的一个女孩。”他说,“干脆咱们一会儿去天安门吧。”
后来我们果然去了天安门。人很多,王同志愤世嫉俗地说这帮傻B干嘛不呆在家里。又故意气我,我说什么他就反着说什么,比如我说以后要买一部手机,他就说:“小朋啊,……我们搞朋克的可不能这样……有呼机就不错了。”结果一路狂笑。王同志和我一样,容易迷路,把我们带着走错了两次。后来我们来到一家酒吧,他们喝酒,我喝橙汁。我不知道我们那天在酒吧呆了多长时间。因为我不让他们告诉我时间。我不想想到还要回家。他们唱卡拉OK,我没有唱。果冻问为什么?我说不好意思,就以后再唱吧。
“什么时候?”他追问。
“以后吧。”我说。
王同志唱歌总是慢半拍。果冻唱《花房姑娘》低了八度。他们喝了好长时间的酒。离开时绝对已是凌晨两点以后了。但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外面的风很冷,忘了果冻什么时候惹我生气了,因为他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回家呀?”一段时间我不理他,暗自伤心。他可能感觉到了。出租车奔驰在茫然的大道上。我害怕他再问我一遍同样的问题。夜像风一样吹进心里。又有一种绝对的……不安感。我将头伏在他的肩上,抱着他的胳膊,我的手很冷。思维呈跳跃性。我说:“有些话我不想说。不,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安慰地说:“那就不要说了。”终于,车停了。那是一段短暂而又漫长的时间。我恐惧在凌晨回到家,我的父母会杀了我的。果冻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搂着我的肩,说了一句话:“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走了几步,我停了下来,说:“看天,有一颗星。”“那儿还有一颗。”果冻指着天空说。真是画面一般,小区静静的,静静的。我们像真正的兄妹一样,慢慢地走着。
上了楼,他给我端来一盆温水,说:“洗脸吧!”一会儿他把水端出去,又端进一盆来,说:“洗脚吧!”他把他的床让给了我,自己睡在沙发上。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来了。看了很长时间的书。我走出去,看到他已睡在了大屋的床上。被子有一半垂在床下。我轻轻地把被子盖在他身上。他睁开眼睛:“这么快就醒了?”我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他的床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我说从你家的窗口向外看,可以看到胡同,这让我想起一支我采访的第一支乐队。我想他们。
那时我十四岁,刚刚喜欢上摇滚乐。他们也都才十七八。
那会儿是冬天,乐队的两个吉他手在车站接我的,在他们的那间阴湿狭窄的小屋里,我第一次接触到真实的地下摇滚生活。也第一次听到活生生的地下摇滚音乐。我有些发疯般地爱上了那种清贫、悠闲还有一点点浪漫的气氛。我也很喜欢乐队的主音吉它手,每次采访结束后,都恋恋不舍地离去。
也许是因为我的笨拙沉默抑或是他们的年少轻狂,我们很快起了争执。缘自一次黄昏我非要节奏吉它手送我到地铁站。“每次你都这样。你太不独立了。”那人轻声嘟囔了一句。“那你别送我了。”我真有点怕了。可他却坚持送我去地铁站,在路上他说了许多幼稚真诚的话,把我和别的记者反复对比。终于他说完了,我逃一般飞快跑了。于是从此以后再也没去见他们。
“后来呢?”果冻问。
没后来了。除非时光倒流,一直流回到我十四岁的时候。
我十四岁的时候……我仿佛又看到那时的自己:短头发,穿着蓝色校服,每天挤一个小时的地铁去做采访。
午饭是果冻的妈妈给我们做的。果冻的妈妈很善良,她一再让我多吃点儿,我喜欢这样的气氛!她做的饭很辣。我想起果冻说过他们的老家四川。我们吃得很饱,回到屋子里,果冻送给我《红星I》,因为里面有许巍的《两天》。我们吃完饭,听许巍和胡嘛个的歌。“天哪,我们怎么了?天哪!我们在他们眼里到底怎么了?”听到那土里土气的歌声,我们都笑了。然后是许巍。我垂下头发,绝望像水一样浸向我。我怕回家。我真不知道我妈会怎么看我。十点时,我告辞了,我得去一个学琴的学校。果冻很真诚地说〃能不能下午再去?吃了午饭?〃我知道他的诚恳,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他送我到我放自行车的地方,反复告诉我怎么走。
到“宏和”音乐学校时,黄亚正坐在楼顶练琴,我坐下,他说你弹一个试试。我弹了一段,很生疏,他问:“你练了吗?”我说:“练了。”但事实上我还没他弹的一半好。他教我应该怎么弹。我下决心回家好好练,别这么丢脸。好笑的是黄亚在弹《About a girl》时将和弦记错了,一个男孩告诉了他,他的脸红了。他说,操,回家好好练,真他妈的露怯。我发现这是他的口头语。我问他老家在哪儿?“福建。”他说。带着浓重的乡音。我们聊天也挺好玩的。他说他晚上一练琴人家就说吵。“那你别理他们不得了吗?”我说。“不理不行啊,”他苦笑,“那是我爸,我哥和我弟,不理他们我就死定了。”他说他爸是来北京做生意的,他准备和他弟弟组一支摇滚乐队,现在正在努力把他弟弟拖下水。
下午时我们饿得要命,去买面包。我拿出钱,说买两个汉堡。他说:“操,多没面子,我出钱。”挺乐的。
他问我:“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挺内向,挺害羞的。”
“对。”我说。
“其实我在我们老家时根本不是,他们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