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蒋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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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蒋子龙- 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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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尽情地玩一通。
    在我的心目中,沧州是个神奇的世界,大的了不得,有许多我闻所未闻、见所
未见的新鲜玩艺儿。它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城市,印象深刻,感受强烈。
    不论什么时候,在什么场合,一听人谈起沧州,就不能无动于衷!
    几十年来,我去过不少著名的大城市,也见过东欧和北美的一些美丽城市,但
让我感到亲近,并常常进入我梦境的还是沧州和我的家乡——豆店。
    真是奇怪,我在家乡只长到14  岁就到天津去读书,然而一做梦就回到家乡。
    那高高的土房,村外的水坑,可摸鱼可洗澡,那比两边的土地低大截的土道…
…却极少梦见我已经习惯了的城市和城市生活。
    播音员报出“兴济”车站,我走出包厢,坐在车厢过道临窗的小凳子上,拉开
窗纱,双眼紧盯着东面的景物,不愿错过任何一个我熟悉的标志。不知为什么没有
看到飞起落下的飞机,没有看到机场的护场沟和高高的土堤,机场东面就是我那可
爱而又穷困的故乡。豆店的好地多在西洼,全被机场占走了,原本不算穷的村子一
下子“破了风水”。再加上人祸天灾,使外出讨饭的“副业”兴旺起来!
    我心里翻起一阵疚痛,多灾多难的家乡!如今总该好了。我真想就在姚官屯下
车,回豆店看看。列车傲慢地在姚官屯站牌的前面呼啸而过,这是怎么回事?姚官
屯虽不是大站,因为有机场的缘故,有些特快列车还要在这儿驻脚,我们坐的是
“直快”,怎敢如此藐视姚官屯?
    我只是想想而已,当然不敢贸然下车,打乱全盘计划。
    沧州城变得陌生了,厂房、烟囱、管道、高大的建筑挡住了我的视线,记忆中
的旧城看不见了,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了。
    我们一路谈着沧州,谈着各自的童年。
    那次到了石家庄,郑熙亭同志在宾馆迎候,他也是沧州人,还在我们村“劳动
改造”过。真是无可争议的同乡!晚上他陪我看裴艳玲的《夜奔》。
    前不久在全国戏曲会演中,裴艳玲获得表演特等奖。河北省授予她“优秀河北
梆子表演艺术家”的称号,并给她记一等功。这位声震艺坛的名角儿也是沧州人,
老家是肃宁傅家佐村……
    沧州,沧州,走到哪儿都离不开沧州,到处都会碰到家乡人。沧州像我的梦一
样大,像梦一样美。像梦一样永远跟着我。
                          6。留恋我的“多用斋”
    1987  年,《光明日报》的编辑约我为报纸写一篇“我的书斋”的文章。可是,
当时我面对我的寒碜的住所,不免有些尴尬。
    “我的书斋”,这听起来是多么清雅,让人赏心悦耳的所在。
    无疑地,那时我也有个读书写作的地方,但那叫“书斋”吗?在我的想象和希
求中,“书斋”可是另外一种样子。可不叫它“书斋”,又叫它什么呢?
    不是它选择了我,也不是我选择了它。我拥有它完全不是因为我喜欢写作,仅
仅由于我“参加革命”近30  年,理应有块属于自己的空间。是生活把它分配给我,
或者说是命运把我塞给了它。我能成为一个“写匠”也多亏它。
    我们相互依存,充满感情。虽然它地处郊区,是大地震之后盖起的简易居民楼
中的一间,夏天小贩的叫卖声和孩子们的嬉闹声不绝于耳,冬天西北风呜呜怪叫,
好像随时都可能再次发生地震。但我对它还是充满了依恋。我最快心的事情莫过于
躲进它的怀抱,写点自己想写的东西,看点自己想看的书。
    它的空间有限,但用途很广。它是我们家的经济、政治、文化的“活动中心”。
我无法按自己的兴趣和风格来布置它,只能按“家庭首府”的需要来安放东西。
    房子的正中间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蜂窝煤的炉子,靠它取暖做饭。吃是活着的
第一件大事嘛!一张单人床也是必不可少的,据说床铺南北方向置放为最宜,这是
由于地磁的作用对人体有好处。因我的房子太小,实在调度不开,只好东西方向安
放。我常做恶梦,大概就缘于此。
    一进门最显眼的当然就是那两个顶天立地的大书架了,它是我自己设计的。用
硬柞木制造,高及屋顶(房子小就要充分利用高空),精细而又结实,颇像两个气
概不凡的男子汉。左边悬着一把云南户撒的精钢青龙剑,右边挂着景颇刀。这两个
书架里的书都是我喜欢的,有参考价值,不借外人,而且不断更新。如今铅字和油
墨给人类造成的负担是很沉重的,许多书是不配摆上书架的。
    靠着东墙还有两个从家具店买来的书架,与我自己设计的书架相比就显得矮小、
寒酸和粗糙多了。如今人们对消费品的需求胃口越来越大,什么都要高级的,唯独
没有高级书架。四个书架都塞得满满的,淘汰下来的书就捆好塞进床底下,堆到阳
台上。在两排书架的挤压下留出一个小胡同,一头通阳台的门,一头顶上北墙。不
论房子多么拥挤,也必须留出一块空地,供我在构思或被一个句子卡住的时候来回
溜达,借助双腿有规律的运动,打通堵塞的思路。
    我只要蹲在家里,就得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书的挤压。垫花盆的是书,当茶几
的是书,柜顶上是书,过道里是书,厕所里是书,门后边是一人高的杂志垛。站在
窗前向外望是像书本一样四四方方的大板楼;推开门向后看,还是方方正正的板子
楼。狭小,拥挤,晕眩。在这样的环境里怎么会感受不到城市生活里的“现代气息”?
    既然叫“书斋”,自然少不了一张书桌。但这张书桌不归我专用,谁的工作重
要谁就有权占用它。儿子那年要考大学,只要他回得家来,我便让位。
    全家人吃饭在这个房间,待客在这个房间,除夕放鞭炮、看焰火也要站在这个
房间的阳台上。所以应该叫它“多用斋”。
    在迎面的墙脚下放着一对触目惊心的巨型哑铃。这是当年我干锻工时根据自己
的力气亲手锻造的,是钢的,不是铁铸的。它无声地告诉客人们,这间屋子的主人
有多大的蛮劲,足令那些文弱瘦俏的同行们咋舌。“好汉不提当年勇”,其实我眼
下对它也是举得起玩不转了。当年从事重体力劳动积攒下的老本快吃光了。
    还有什么呢?噢,一对沙发。来两个客人正好,来三个以上的朋友就要坐到床
上去或打开折叠椅。北墙上钉嵌着一挂鹿角。东南角的书架上面有一个苍鹰的标本,
利爪紧紧抓住一块山石,翅膀张开,目光贼亮,似乎随时都可能俯冲下来。还有大
大小小10  盆花木,枝叶茁壮,很少开花。我偏爱看叶的植物,四季常绿,永远富
有生机和希望,给人以扎实稳重的感觉。花儿虽好,有开终有落,开时好看,高出
叶子一头;谢时难看,惹人怜惜。书架里、书桌上还摆了一些不值钱的工艺品。一
位风雅的朋友说:“你这屋子里乱套了,什么玩艺都有,不谐调,没有风格。”是
的,乱七八糟是我这屋子的一种格调。不仅如此,连这里的气味也是多变的。抽烟
的客人走了留下烟味,时髦的女客走了留下香水味,工厂的朋友来了谈经济,老家
来人谈农村,干部来了谈时事,同行们来了谈文艺……
    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气味,唯独我这间屋子里是杂味。有时一天要变好几种气
味。堪称“多味斋”或“杂味斋”。
    不管怎么说,我在自己的房子里感到轻松、自在,且有一种安全感。我是“业
余作者”出身,用唱戏的话说叫“票友下海”。写作没有规律,一身游击飞气,在
哪儿都能吃能睡能干。可还是回到自己的根据地,精神最愉快,竞技状态最好,因
此我的绝大多数作品都诞生在自己的“多用斋”里。中篇小说《赤橙黄绿青蓝紫》
是趴在缝纫机上写出来的,因为孩子要占用书桌写作业。我一向觉得孩子第一,写
作第二,至今如此。虽然作品也是自己的“孩子”。
    所谓“破家值万贯”,我深以为然。“破”而有用。虽“破”而属于自己,可
以自由支配。正因为它“破”,可以不必精心爱护,省却不敢碰、不敢摸、不敢坐
以致成为物质的奴隶的担忧。如果“破”而“多用”或“乱”而“多用”,就更加
可爱,完全值得像我这样写文来自卖自夸一番。
                          7。高层住宅里的苦与乐
    我怕冬天。不是因为格外怕冷,而是煤气中毒中怕了。每到该点炉子的时候,
头几天总是不顺利,不是点不着就是房子里充满煤气,熏得你心情紧张而又头晕脑
胀。更不要说买煤存煤也是一件头疼的事,屋里放不下,堆在阳台上又怕“天鹅下
蛋”……
    几经周折——不比煤气中毒更好受,终于住进了一幢高层住宅的十二楼。十二
——两个六,六六大顺,多么吉祥的楼层。更宝贵的是煤气暖气,电灯电话,电梯
上下,生活必需的设施一应俱全。从地面升入高空犹如从地下升入天堂,可一劳永
逸了。从此再不为房子呀、买煤呀等诸多烦人的事发愁了!
    兴冲冲带着朋友们去看房——电梯暂停!电梯是腿的扩大和延伸,我仿佛才意
识到自己双腿的软弱无力。气喘吁吁地爬到十二楼,打开房门立刻转忧为喜,屋子
亮亮堂堂,方方正正,朋友测量一下像庙一样正,风水不错。
    尤其那个近7 平米的密封太阳台,暖融融,冬天也可进行日光浴。内部施工质
量也比一般楼房细致得多,只是稍矮一点,我伸手几乎可摸到房顶。图楼高就不能
怕屋矮,高楼矮屋是合理的。
    一家人欢天喜地搬进了新居。还要适应这个新居。我是奔暖气来的,暖气却时
断时续,不会让你冻着,也不会叫你暖和。楼下一位老大爷每天下午到浴池烫热水
澡,以驱寒和增加夜里的抗寒力。马桶漏水,自己可以找人修理。十三楼的下水道
赤棵裸悬在我的卫生间的上空,从里面滴黄汤,不知是水是尿。房管站的水暖工很
客气,随叫随到。但该修理的是十三楼的马桶,还要跟水暖工定时间再去求楼上的
邻居白天留人。还不知人家高兴不高兴,因为屎汤往下漏而不是向上冒。这些都好
修,永远也修不好的是两部电梯。
    它十分娇气,马达很容易发热,每天要一块休息四次,且都是黄金时间:上午
9 点,中午12  点半,下午3 点,晚上6 点半。每次休息半小时。
    澳大利亚驻华使馆的文化参赞周思运气不好,来访我正赶上停电梯,在楼下蹲
了20  多分钟。上楼后第一句话是:“想不到贵国的电梯也有上下班制度。”我只
能苦笑狡辩:“人造机器,机器治人。”却牢牢地记住了四个停梯时间,每有朋友
提前打招呼要来舍下(应叫上舍),我都把停梯时间背诵一遍,请他珍重。
    妻子上班路远,习惯在下班的路上买菜。若赶不上电梯,在做饭的紧张时刻主
妇在楼下蹲半小时,心急火燎怎么耐得住?提着大包小包攀登12  楼也实在太艰难。
为了赶电梯,有一次他用10  元买了一斤油菜,忘记找钱就朝家奔,赶到楼口电梯
还是停了。
    住上“高层”我感到没有腿了,至少双腿不再由自己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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