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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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爱情-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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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三叶窗!”页子吐出几个字。
    花冲“唔”了一声。说真的,他实在是把这档子事完全忘记了。
    “那,准备得怎么样了?”他问。
    页子的表情更加失望:“你回来的第五天,我就找人抄出来了,放在寝室里……
你没看到?”
    “没、没有啊。”
    “回去休息吧。”页子说,“你太累了。”
    花冲没动。
    “这样吧,页子,”他拿出文学社主心骨的样子,“明天中午之前,我们两个
去把它全部弄好。然后,大伙儿在草坪上聚一聚。还是以前那些人,我负责通知。
有好久没有聚会了。”
    “我们的定例不是周末吗?中午有的人不一定有时间。”
    “没问题,我实在想跟朋友们在一起聊聊。”
    说这句话的时候,花冲是动了真感情。

    第二天的草坪聚会,袁辉最后一个来。
    袁辉一到,页子就为她铺好报纸,接过拖到髋部以下的月亮形坤包,摁她坐下,
继续充当崇拜者角色。对此,大家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假如页子不这样做,反而
有些别扭。
    袁辉鼻子上沁着细碎汗珠,平添了一种质朴的稚气、她的眼光先与张尚清接上
火,抿嘴一笑,才转头向页子说了一句“谢谢”。
    “很壮观,非常壮观!”张尚清接着因袁辉到来而中断的演说,“从我读书到
留校,近六年时间,没见过一个民间专栏能吸引如此众多的学生了。不错不错。袁
辉你看没有?花冲的壮举。”
    “看了。”袁辉再向她的偶像娇柔地递上一个秋波,一点没有了舞台上主持会
议的才女风芒,“就是看它,才来晚了。”
    其他几个文学社骨干也很兴奋,紧接着张尚清的话尾,一致夸奖着社长花冲。
    平心而论,今天中午中文系宣传栏上贴出的“文学三叶窗”,确实是C学院建
院以来最独特的一期了:六米长的三大版,集中展示校园文学的精英,每个作者名
字上有他们的五寸彩照、三百字的小传、近期力作、省内外报刊对其发展势头的喝
彩与评论,全部请人用标准的宋体小楷抄写,其精工制作和作品水平,相映生辉,
逼人眼目。所以中午刚一贴出,就引来端着饭碗的学生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们
指指点点,高声吟哦,激烈讨论,群情昂然。
    “其实,这是页子的功劳。”花冲说,“我不过是帮他一起贴好。今天认真读
了每一个人的作品,还是袁辉写得好。”
    袁辉写的是一篇散文,母女间的琐屑小事。然而能把这种琐屑小事写得如此凄
婉动人,如此真切不俗,却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
    “那当然,”页子说,“我们姐啥时候差过?”
    袁辉没有做声,表情有些忸怩。
    “校园才女嘛,哪个敢比。”张尚清的话不知是捧场还是调侃,话毕,立刻转
向花冲,“喂,专栏里咋没把方圆弄上?那女子出落得越来越超群了,又有脸蛋又
有气质,如果把她贴上,让校园里的人吓一跳:呵!他们文学社中也有如此美女!”
    人们嘻嘻笑,神色很自得、很欣慰。
    花冲的表情却莫名其妙地警惕,张尚清是什么意思,难道对方圆早有注意?
    袁辉也没笑,脸上罩了一层忧忧郁郁的迷雾,想起方圆的形象。她就感到无法
控制的自卑。要命的是,张尚清竟然这么公开夸奖,这很伤她的自尊心。“
    “社长,”袁辉开口了,似乎是为了抗衡张尚清的话题,“我读了专栏上你的
那首诗,我觉得说不出的感慨。你什么时间写的?”
    “哦,有好些日子了。”
    “既深刻,又口语化,”袁晖说,“挺有味道。你们听听这几句!”她用圆朗
厚润的女中音朗诵道:

                “我的名字很瘦弱
                一共只有十三个笔划
                就象我身上的十三根肋条
                支撑起一个瘦弱的生命
                ……”

    她的话音低下去,沉浸进一种广博的思绪。
    张尚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页子赶紧敲边鼓:“我们姐儿都佩服了,社长你还不介绍介绍你的构思过程。”
    众人拭目以待。
    怎么说呢?花冲看着同伴们期待的目光。其实这首诗并非近期的作品,已经写
出两年多了。童年时,当唤着祖祖辈辈脚印里的血腥和汗味,在长满荆棘和青苔的
山道上,一步一步向上攀登;当仰望蓝天白云,浮想连翩,想引吭高歌,却一次又
一次被饥饿击倒;当村人以鄙薄的口吻谈论着“叛徒”的家庭,对他们几兄妹侧目
而视时;他的心里就构思出许多悲壮的故事,就把奋进的种子,深深地埋进了幼小
的心灵,埋进了早熟的思想深处。凭着这种奋进、这种早熟,他含辛茹苦,勤奋学
习,终于迈步进入了当今大学的校堂。
    当然就具体这首诗而言,触动他创作灵感的,也有一个具体的故事。
    花冲讲那个故事。
    这是大巴山深处辗转流传几十年的一个传说:
    一位解放军大将,三三年从巴山参加红军,在外革命几十年,从未有暇回过故
乡。五八年的一个冬天,他从北京到成都开会,趁空,专门微服私访来到大巴山,
找到破旧的故居,以及故居里已年届九十的老母。老母成份不好,解放初划为地主,
受尽歧视,不敢接待陌生人。大将苦苦哀求,才让睡在柴疙篼的蓑衣上。关了门,
老人拿出唯一的一把米,偷偷地熬了一碗稀饭,请尊贵的客人吃。凌晨告别时,大
将用夜光笔写了一张纸条,叫老母亲手交给公社社长。老母却迟疑,不摸客人底细,
犹豫许久,终于去了公社。这一下了得,原来,这老地主婆竟是赫赫有名的大将的
亲生母亲!
    一溜儿五间的青砖大瓦房平地而起,一件件寒衣和一袋袋米面很快送到老太太
手中……
    “当然,”花冲说,“这故事不是没有虚构的成份,宣扬的,也就是光宗耀祖
的老观念,但当时我读小学,雪儿姐讲给我听后,我一下就哭起来……我们家从来
不讲这类故事,雪儿才嫁到我家,悄悄讲给我的……”
    没有人问为什么他家里不准讲这类故事,朋友们都了解花冲的自尊,他们从来
都尊重他的隐私。
    “那个晚上,”花冲还兀自沉浸在故事带来的氛围里,“很明很亮的月儿,在
天上走……”
    他,他那种富于同情心的天性,就是在凄苦坚韧的山地气息中养成,他立下誓
言:长大之后。一定要做一个能给别人带来温暖的人。
    他终于考上大学。
    那是一个夏雨初停,山洪陡涨的午后,善良的山民把他送出很远,一直到山坯
口的古槐树下,他们手指对面的大山,朴实地喊道:
    “看啦,那个被踩住胸口的人,站起来啦!”
    “那山叫作杨侯山,”花冲向朋友们解释,“两坡梯田,从上面直挂下来,象
两只靴子形状,一只男靴,一只女靴。这两只靴子直插河边,河心呢,则隆起一个
长长的沙包,很象睡着的一个人。这人头枕激流,双脚伸进山里,而刚才说的山上
挂下来的靴子,恰好踏住这人的胸脯。一代一代的山民都说,这是一个了不得的人,
这人总有一天要翻身。”
    那一天,随着山民的喊声,花冲从细如鸡肠的小道上抬眼一望,呀,真的!激
烈的山洪,势如千军万马,在山涧里腾,如幛的水雾,赤红的炎阳照在水雾上,虹
霓闪烁,幻影份呈。一大叠被水冲下来的灌木枝丫,围绕着河中的人形沙包涌动,
仿佛一个人须眉奋张,手脚飞舞,那人活了,那人要站起来啦!
    “冲娃子,”一个四十岁的光棍汉猛拍花冲一下,“你以后发迹了,你叫人修
公路,拐弯抹角也要修到你家门口,我们跟着你沾光,我们十几个光屁股鸡公,也
好娶上婆娘哇!”
    花冲的眼眶时时被泪水模糊,听了这话,更是难过。回头返顾来路,只见乱石
嶙峋间,一条隐约的山路,好象一根绳子,倒挂在蓝天白云的山中,难怪村里人进
出山寨时都爱感慨:“陡哇,只怕是一只背篓都放不稳呢。”所以一个小村庄,就
有十来个光棍汉。
    “想到这些,”花冲总结。“心潮起伏,寝食难安。”
    张尚清马上接嘴:“于是就遥望北宙,欣然命笔,成就出那篇好诗?”
    朋友们从沉郁中脱出,松一口气,笑了起来。
    但大家还是为花冲故事的气氛所缠绕,不由各自回忆起自己的童年。
    花冲最注意的,是张尚清的讲述。
    张尚情祖籍本是河南,五岁时随父迁往四川,落户于距重庆不远的隆昌县郊。
那里的居民特别排外,常有人踢破他的家门,吼着要他们滚回河南。可他们确实不
愿离开四川,再去那个只能走乡串巷耍猴戏谋生的贫穷故乡。每遇无耻之徒的冲撞,
父亲都陪着一张可怜兮兮的笑脸,等他们走后,才敢忍气吞声地把门闩上。因此,
张尚清从小接受的便是一个字:“忍”。
    上小学时,外来人照样受欺负,几个同学强令他去女厕所撒尿,一口气不能忍
下。便与人拳脚相向。等回到家里,坛坛罐罐早已破碎一地,是那几个来他家声讨
的学生家长干的。面对归家的儿子,父亲很是平静,把他领到满是卵石和芦苇的沱
江边,突然就是一个飞腿横扫。他栽倒下去,额头与卵石相碰,脆生生地,惊起满
河滩暮归的野鸭……
    “那时候,我只想到两个字,”张尚清的脸颊肌咬得铁紧,拳头上青筋鼓凸,
“活人!”他胸音沉雄,“我发愤读书,象花冲一样。我现在,活出来了!我不再
受人欺侮。现在哪个再敢来动我,请他来试试!”
    袁辉突然鼓起掌来,清脆的掌声,惊飞了不远处捕木树上的一只喜鹊。

    晚上,花冲一直不想睡觉,中午的草地恳谈,使他充实了许多。
    对张尚清,他有了再认识,以前也听他讲过自己的童年,当然不如今天中午那
么细致。尚清有伟岸的一面,也有世故和圆滑,原来,与他小时成长环境分不开。
    嗯,那句话也有意思,如果把方圆贴上,可以“让全校吓一跳!”对,我们文
学社也有美女!
    考进大学的,学识与相貌成反比,往往智慧越高,形象就越丑。上帝很公平,
美女可心凭脸蛋吃饭,而五女非得用知识赢得社会尊重。
    但方圆不囿于这一定律,她又美又有内涵,是不可多得的天生尤物!
    唉,怎么又想到她身上,她不是耍弄了你,没来赴你的约会吗?
    花冲走出广播站,踱到学院的林荫道上,星疏月淡,适于不睡觉的人展开遐想。
    一阵悠扬的箫声从远处飘来,引动他的步子,去追寻夜半吹来人。
    林荫道上几乎无人,初夏里微熏的热气,从土地和还未开败的花朵中溢出,和
着月光,斑斑驳驳清清爽爽地飘进鼻腔。寻到图书馆门前,才看到一棵台湾相思树
下,映着邹清泉清晰的轮廓,他箫吻唇边,在午夜清新的空气里,让一缕雍容沉郁
的乐音,在校园里缭绕、升腾,浸染着月光下的学院大地。
    月亮在深邃的天幕上滑动,孤独而宁静地完成着始终不渝的使命。
    花冲在箫声中伫立了很久,然后悄悄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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