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我在外面,云在里面。”
我穿着拖鞋披着风衣冲到马路中央,拦下一辆出租车,我坐在车的后座,从后视镜中看到自己像个疯女人,杂色的长发蓬乱着,面部被疲倦、惊慌和呆滞扭曲着。我捂着脸哭起来,没有一个明确的理由。
我猛烈地晃着宴的肩膀,问云到底怎么了,问了好久,宴都不说话,我瘫坐在地上,尖尖的指头插进头发里面。
手术中……
“你打来电话之前,雷打电话过来要和我分手,他不容我说一句话……”宴说着,走到我面前,蹲下来,让我无法躲过她的眼睛,“这两天你跟雷在一起是不是……”
我点头,我的思维破碎地散布在一大堆事情里面,像一个被催眠的人,宴问什么,我就会说什么。
“雷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会感到可惜的,可是我觉得自己真是失败,和你姐妹一场,在一间房子里住了这么久,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现。那个看上去天真乖巧的你哪里去了?我真的不敢相信你竟然有这么大的胃口,傍着一个大款还不够……云为了给你庆祝生日找遍了整个广州,然后一人喝得烂醉,他的轿车和一辆大货车撞在一起……”
云的同事在一旁议论着什么,我听见有人在打电话:“对,正在抢救……阿姨,你们过来要几个小时?……没关系,我们会照顾好云的……阿姨,你放心吧……”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下一个动作将做什么,不知道以后将如何面对生活中的这些人,我很渴,很困,很需要一个人来抱紧我,我简单地在脑中搜索了一下,没有人可以抱我……
手术室的门开的时候,我仍然坐在地上,我看见所有的人都涌向门口,各种声音嘈杂成一片,最后都汇成一片哭喊,我用尽全力站起来,也朝那边跌跌撞撞地走去,但我根本挤不进去,在我被不知谁的脚绊倒之前,我看见了蒙在云脸上的白布单,上面有星零的血迹,还有云深深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无比温存的唇。
人们追随着那张推远的病床,远我而去,没有人安慰一下我,没有人。我望着窗外被灰雾笼罩的广州,有一丝奇怪的念头闪进我脑中,它让我想要狠狠地笑出声来——在那层灰雾下面,是一个充满着诱惑的世界。
呵呵,嗯,我可以按照一种世俗所推崇的方式,继续我优质的生活,继续一丝不苟地摄取所有的营养。
我魂飞魄散地从没有尽头的楼梯上往下走,静极了,我的塑胶拖鞋啪沓啪沓地响着,敲打着日光暗淡的正午。然后,我停下。
面前的这个人,三节头皮鞋,卡其色夹克,是雷,是雷,是雷……一股热流从我脚底蹿上头顶,遁逃而走,我疲软地倒在他身上,攥紧雷的衣服,合上眼睛。
第一部分道别(1)
我喜欢这样的天气,她那样温情,那样冷静,提醒我水中有故事,雨中有回忆。我不愿打伞,不肯躲雨,甚至希望雨水将我全身浇透,在雾里眺望天堂。
在雨雾里前行的汽车开不快,晃晃悠悠地震得玻璃哭了起来,一股股泪水夺眶而出,流得面容支离破碎。我摸摸她的脸,为她擦干泪水。她平平的面庞冰冷如死,但很快又酿满了泪,我转过身,只听得见缓缓的啜泣。
开门,下车,抬头,一眼望见了婵,娉婷地伫立在雨里,她也没打伞,长发湿漉漉地依傍在额间与两颊。我慢慢地走过去,站在她身旁,相视无语,她的眼神告诉我她想对我说话,而我却低头吻了她。
我们都仿佛窒息了,然后便继续相视无语,在雨中喘着粗气。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责怪我的鲁莽,眼中却充满疑惑,这不是你呀阿椤,以前你连我的手都没有牵过,矜持的你从来没有这样的勇气,阿椤告诉我你这是怎么了?
我直直地盯着她的眼,我很想在雨中吻你,即使大雨滂沱。
雨下大了。雨点连珠,雨线密织,雨幕成片,大雨滂沱。我不得不开口说第一句话:“你该去上课了,不要迟到。”我脱下风衣披在她单薄的肩上,示意她赶上那辆即将开动的汽车。
我怅然地望着婵袅袅款款地远走。这样的场景我再熟悉不过了,每次看着她消失在我的视野,总希望她能回头冲我嫣然一笑,但她从来都没有留恋的迹象,坚定而匆匆地走了。而此刻我眼中还未走远的婵却停住了,我看不清她的容颜,但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眼中的担忧。
我转身疾步地离开,直到确定婵的目光已完全扫描不到我的行踪,就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想刚才的那个吻,品尝着LIPICE唇膏的水果味儿,兴奋,惶恐,我们毕竟还都是学生呀,我们优秀的成绩和对学业一如既往的专注都不允许我们这样放纵,但一切已经飘飘忽忽地发生了,在初秋的雨里,两个小孩,情不自禁地吻了对方。
我想婵一定不会放过这莫名其妙发生的一切,就CALL她出来一起去看《浪漫樱花》,我还买了开心果和SNICKERS巧克力,上次她过生日时,我就送过她这支产自哈萨克斯坦的巧克力,后来她说她喜欢榛子杏仁与太妃糖混合的口感,我就牢牢地记在心里。
婵最终没有来,她不会按照我教她的那样向她父亲撒谎的,我一个人坐在不大的影院里,早场的电影没有几个人,从头至尾,没有人哭,没有人笑,甚至没有人窃窃私语。我无心去欣赏剧情,只是不停地看到郭富城和张柏芝漂亮的脸孔在我眼前晃呀晃的。没有水,我一口一口地咬着这支价格不菲的SNICKERS,艰难地咀嚼,忘记了婵告诉过我好东西要仔细品味,囫囵吞枣是要卡嗓子的。我真的被咽住了,这糖甜得发苦,是物极必反吧。我起身离开了剧院,头有点晕,往地上啐了一口,走向喷泉旁边的露天酒吧去喝扎啤。
婵你什么都不说代表什么?你一点都不在乎这个吻吗,或者根本就不在乎我?我明白你很难,我也明白我们想要逃离向心力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毕竟有过曾经难道你忘了吗?为它做一个了断然后再去追梦这不可以吗?你的沉默让我伤心地感到我们之间就像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一样,婵你知道吗?
“阿椤你喝多了!快回家吧,女朋友肯定不喜欢你喝醉的样子,小伙子!”我似乎睁不开眼了,只感到一只有力的手拍着我的肩膀。……
“阿椤你醒了,牛伯伯昨天把你送回来的时候,说你又被同学给灌醉了,还让我不要怪你。你再睡一会儿吧,我给你们老师请过假了。”妈妈的话把我吓坏了,“妈,你给老师讲我被同学给灌醉了?”“讲了,陈老师说要好好地收拾那帮坏小子……”
天哪,我起身冲往学校,不顾妈妈喊我回去吃牛排和鸡蛋。
“报告……老师……”“阿椤你来了,赶快上位吧!”陈老师依旧对她的得意门生很客气。我坐定后才发现大蒜和石头站在墙角,笑着冲我挤眼睛。
放学后我请他们俩吃了顿饭,“阿椤,我俩奋不顾身站起来的时候陈老师气得脸都紫了……阿椤你怎么啦?一个人去喝酒,你又不能喝……你,和婵吵架了?”“没有,我吻了她。”
他俩都不做声了,眼里充满了惊奇。“她不理我了。”
沉默。“我没有吻过女孩子。”“我也没有。”“不过电影里的男生在这种情况下总会继续吻她,吻得她喘不过气,她就是你的啦!”“是吗?哈哈哈!”我也笑笑,跟他们干了一杯。
婵家里的电话依旧是没有人接,是她父亲为了不影响婵专心学习把电话线拔了。我来到惟一可以见到婵的车站,那是她放学的必经之路。在那个车站,我无数次地注视着婵从车上下来,从很多人中间一下跳到了我的眼里,无数次地在她没有看见我之后笑一笑,然后闪到她面前,用肩膀挡住她的去路和眼前的光亮,无数次地等她缓缓地抬起头,我用很深的眼光和笑容迎接她的疑惑,无数次地对她说,你就是这样爱我的,永远看不到我的存在。
第一部分道别(2)
今天我没有等到她,我的婵。迎面开来一辆很挤的车,我悻悻地上了车,然后看着婵从后门下车了,我没有喊出她的名字,愣在那里,仿佛是在犹豫着是否应当冲下车去像往常一样陪她走到离她家一百米远的那个商店门口,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远走。然后在那个商店里买两支红广州准备第二天分给大蒜和石头,那个老板每次都笑眯眯地答应我不会对常来这儿下棋的婵的父亲说任何事,他每次都这样重复,这样保证,却让我越来越感到他是多么的不可信。可是车已经开出老远了。我疯了一般地跳起来,大声地叫起来,司机师傅,快停车,我的钱包被刚下车的那个人偷了!
我气喘吁吁地停在婵面前,像是刚刚吻了她,我眼中的惶惑我自己都能清楚地看见,她惊了一下,阿椤你怎么了?我不说话,和她并肩前行,走在她回家的路上。你最近状态不好……她说了半句,也说不下去了。
还是停在了那个商店门口,我们一起停住了步子。婵,你走吧,再见。不,阿椤你有话对我说。你让我说什么,你总是沉默你让我说什么,你对我的吻都不屑一顾你让我说什么。我背对着她,可以看见自己的影子很长却没有精神和勇气。婵依然无语。透过傍晚和暖的阳光,我听到她的眼湿润了。
我转过身走近她,抓住她冰凉的手,盯着她不直视我的眼,婵你说,你跟我分手是因为无奈对吧,这些日子你并不快乐对吧,正如我放不下你一样你也放不下我对吧,好了你不必回答我,我都明白,婵你别哭了,我们谁都没有反悔,谁都没有欺骗,只是我们都被对方的热烈和现实的沉重拖得太累了,是这样么。是的,我们是需要休息了,但是你一喊停我的心就碎了。我们还有未来对吧,你还爱着我对吧,你说过我们会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城市快乐地牵手对吧,我们暂停只是因为要赚钱买机票收拾行囊对吧……
我放肆地捧着她的脸热烈地亲吻,让她醒着感到我的唇在轻轻诉说,我很明白此刻我正品尝着香甜和苦涩,很明白此刻我正在自私地占有,很明白此刻穿过她的长发的我的手正在微微地颤抖,也很明白此刻婵也不想停止这窒息状态下的不顾一切。我松开了手,婵也放下了踮起的脚,我让她的泪渗进我的衣袖,说这件衣服等你给我洗,她点点头,微笑终于绽放了,刻在我的心里,不衰不败。
我转身走了,婵第一次目送我离开,我也决定不要回头,径直奔向我们共同向往的城市。无意一瞥,看见那商店门上挂了把锁。
第一部分静如安澜(1)
我站在凌的窗前,枯黄的秋色和房间内的狼藉在玻璃窗上重叠在一起。我用手擦了擦玻璃上面的尘土,把脸贴了上去。碰出豁口的吉他,揉成团的脏衣服,没有吃完的泡面,凌乱的床铺,散落在地上的碎物……房间内的一切都大声告诉我,凌又一次仓皇出走了。
我转过身,靠在略显简陋的平房的外墙。秋一点一点地变浓,街上脏乱不堪,在这样的季节里,没有人会不停地清扫那些没完没了的落叶,它们可以在整条马路上肆意地蔓延,它们像三五成群溜着旱冰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