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音乐江山》 岁月蒙太奇岁月蒙太奇(3)
那也是我跟他们俩合的唯一一张影。
再用一个平行蒙太奇,来讲讲九四年的上海东方风云榜。
这个故事对我来说,有一种特殊的意义。我从这个时候开始,用一种怪异的方式,成为上海人民的好朋友。
那次本来是去杭州演出,大地有几个歌手参加,然后参加一次中国流行乐坛研讨会。大地派出了三宝,赵小源和我,我们本来很高兴,开完了会,兴冲冲准备回北京,但跟我们一起开会的金兆钧们说,上海正在颁发东方风云榜,问我们是否有兴趣顺路参加,我们就去了。
那一次传闻很多,据说谢东出事,要跟戴娆吹。而理由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广州制作人辛辛苦苦包装的歌手跟谢东有染,而且在床上被抓住了。那个歌手当时红遍全中国,尤其是农民圈子。于是,戴娆气急,要跟谢东吹。这事跟我们无关,但我们却觉得,歌手么,搞艺术的,稍微出点格,倒也无所谓。没想到戴娆当真了,坚决要吹。而圈里人都把这一对当作金童玉女,很多人去劝,去安慰戴娆,谴责谢东。
那天,我喝了很多啤酒。事后追忆起来,大约有三十七扎啤酒。我喝酒的原因,是有上海朋友告诉我,说东方风云榜本来观众票选的最佳作词作曲是我和高晓松,而东方台却要颁发给广州的张海宁和张全复,大概是因为张海宁是上海人,那人说。我就怒了,就要喝醉闹事。
当然,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我想跟上海一个DJ好,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认为自己爱得很认真,很艰苦,我甚至想为了她到上海来混,但又丢不下北京那片基业。这件事困扰了我很久,我正在寻找一个机会爆发。
颁完奖后,大家聚会,很是热闹。不知道为什么,圈里那些年这种盛会,比后来好像要热闹,真诚一些。我不断地喝,每个桌子乱窜。大家见我这样,也不奇怪,我早已名声在外,喝酒无行,大家也习惯了。大概喝了二十多扎,我窜到一张桌子前,惊讶地看到谢东跟戴娆坐在一起。
哟,你,你怎么来了?你们,不是……我问戴娆。
我去南京接她来的,不行吗?谢东说。
厉害!太好了,哈……我的舌头打着卷。
谢东说:你真醉了?
你看我,像没醉吗?我苦闷地说。
不就是没拿最佳吗?谢东说,至于吗?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苦恼地说,我没这么小气,我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谢东刨根问底:你失恋了?哈哈,还真可能,听说你小子看上了东方台的那谁。
也不尽然,我说,行了,你们久别胜新婚,慢慢聊,好好聊,我找个地儿自己喝去。
你丫太不像话了吧?谢东说,也不给我们俩敬一杯,祝贺祝贺?
我有点生气,我正在兴头上,他没有资格这么训斥我。但我看到了戴娆的目光,在我的醉眼中,我看见她正迷惑而充满希望地看着谢东。
我端起整整一扎啤酒:你们俩,好好过吧!
我一饮而尽。
如果这篇文章是个怪异的电影文学剧本,这一幕一定要拍得非常动感,快捷,要注重镜头切换,音响效果一定要惊人,我的扮演者,最好让我减肥二十斤,再坐着时光机器回去,好好折腾一番。
闪回:金兆钧说:我要那个DJ跟我一起回酒店,遭到了拒绝,于是回到和平宾馆,就开始闹事。
闪回:我一个健步冲到大堂,顺手拔起电梯边的一株大树,往服务台一扔。
特写:疯狂的表情,眼中喷火,咧着嘴,呲着牙。
背景音:巨大的破碎声,惊叫声,怒骂,呵斥,劝慰。
闪回:我抓起大树花盆下的那块铁板,朝十二楼的玻璃窗砸去。我很佩服上海人民的工业水平,那么厚的一块铁板,砸在玻璃窗上,只是起了很小的一个白点,居然没碎。
朦胧的狂暴中,我胆子一下就大了起来,又拔另一棵树,捞起铁板,更狠地砸向玻璃。
我的歌手李晓东扑上来,用他瘦弱的胸膛,挡住了这块几十斤重的铁板。
背景音:一声闷响。我的好歌手,你他妈的没运气,《快乐英雄》是张老专辑,十几年后在网上被人争相传诵,但在当年,埋没了。
后面好几个人扶着,李晓东才没有倒在地上,鲜血狂喷。
我还意犹未尽,还要闹。
几个服务员吓坏了,四处躲闪。
让潘义出来,我打死丫的!我嚷嚷着,在楼道里横冲直撞。身边是拉我抓我搂我却拿我无可奈何的北京上海广州音乐人,歌手。但是没有警察和保安。
二次闪回:金兆钧说,那次你丫也就敢在上海这么闹,要在北京,早让人叉起来,扔他妈楼下去了!
我冲进房间,别人都不敢进来,因为我太吓人。我抓起电视,砸在地上。抓起花瓶,砸在墙上,顺便一脚把墙上的镜子踢了个八面开花。我抓起开水瓶要砸的时候,金兆钧冲进来。
特写:我张牙舞爪,仰面朝天在床上,挣扎着,嘶吼着,却动弹不得。
后来进屋的人以为我发了羊颠风,仔细一看,才发现,金兆钧在我身下,死死扣住了我。
张轶倩用一颗安眠药加一杯啤酒,诱惑我说,这是雪碧,我就喝了下去,然后我就倒在地上,睡着了。
醒来以后,上海媒体找了跟我要好的乐评人黑马来,说了一堆套话,然后拐弯抹角,说最好还是去赔偿一下。
我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去了酒店管理处。
令我万分惊诧的是,居然只要我赔160块钱。
我高兴坏了,屁颠屁颠地付了钱,回来,很英雄地告诉三宝,只有这么点钱。
三宝却很不高兴,说:要是少于五千,大地就不管!
我说:我没听错吧?
三宝笑笑,是啊。
我说,那我这就去把剩下的四千多砸回来!
后来有人说,我在流行乐坛一点名声全靠打砸抢而来。这让我哑然失笑。果真如此的话,我太高兴了。这符合我的性格,人世间来这么一遭,不就是为了个痛快吗?我不喜欢束手束脚,我不喜欢有任何东西压抑住我的才华,如果有那样的机会,我还要闹,还要打,反正我跟潘义已经是很好的朋友。
《我的音乐江山》 岁月蒙太奇岁月蒙太奇(4)
我说这话,是有道理的。如果今天,我还像过去一样,沉醉功名,多写了一首上榜歌曲,就认为生活充满了意义,我就还会用某些无伤大雅的出位去博眼球,我深知该怎么去炒作了,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偶尔为之,却深深懊悔,甚至在很久以后彻底戒烟戒酒戒毒的年轻人了。我已经是个臃肿平和的中年人,我的思想或许嶙峋,身体却已经在苍老。我感觉发现了一点真谛,却继续陷入更大的茫然。
所以,我选择了躲避。
这一点,我可能跟谢东很相似。他也是在一阵疯狂的火热之后,疲惫了,尴尬了,乏味了,便不见了踪影。有记者说,他潜伏起来,在纷纷的世态中察言观色,竖起耳朵去听,听都市的流行风向,听乡镇的歌弦起落,听走过的人们随便或认真所说的话,听许多人胸中博动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
记者的生花妙笔,很能成为我们当时隐居的遮羞布。当然,这种羞愧,羞怯,更多是突然间领悟了更深的东西,就像某些瞬间,我们在畅快地生活,突然一惊,意识到一切都是空,我们只是在一个邪恶的舞台上为某些观赏者表演,给他们取乐,就会立马感到无比的羞辱。
这个时候,能实现我们自己,能抒发我们内心的,只能是比流行音乐更复杂,更宏大,更宽广的东西了。
于是,我选择了文学,而谢东选择了影视。
九五年,我获得了“中国十大金曲”最佳作词奖。大队人马拉到了广东番禺,成天吃喝玩乐,好不开心。颁奖晚会后,尹相杰因为机票的事情,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王莹气得直哭,大家都在劝,边说边上了一辆依维柯,去参加晚宴。
这时候,谢东突然冒了一句:洛兵,你为什么能获奖呢?
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获奖,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九四年东方风云榜我没有奖一样。
车上发出一阵笑声,连王莹的情绪也好了不少。
回来后不久,谢东要做第二张专辑了,专门给我打电话,约歌。我这时已经不是个单纯的词作者,我在努力进入作曲和制作圈子,合作伙伴多了一些新的,少了一些旧的。我是大地唱片的音乐制作人和企划宣传经理,刚做完李晓东的《快乐英雄》,正在准备离开。
一天晚上,一个北京电台的DJ来采访我,我顺便也把谢东约了过来。DJ采访得很成功,让我持续着对DJ永恒的好感。我在这方面尝到过很多甜头,如同圈里很多人那样。
谢东来了。还是那种朴实的微笑,稍稍多了一点矜持。
我弹着琴,唱着给他准备的曲目。我已经从别人嘴里知道谢东大概需要什么样的东西,但还不能确定。在辽宁斯巴露原创音乐榜颁奖晚会上,陈红对我说,谢东的《太阳伞》只是个过路歌,他名气太大,必须要更厉害的主打歌,我就想,我可能写不出那种为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曲子。我已经对现实相当妥协了,但骨子里还是有种令人讨厌的精英意识,会阻碍我做很多事。
谢东耐心听着,看得出来,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些歌。
怎么样?我明知故问。
还不错,挺好,谢东打着圆场。他身上的平民意识很让我欣赏,我为什么就不能和人民大众拉近距离,写点他们喜欢看,喜欢听的东西呢?
谢东说,你怎么不自己做好一个小样,免得这样一首首弹呢?
我说,我没有心思编曲,那太苦了。
谢东说,我不能说你的歌不好,但你为什么要这样写旋律呢?我不懂。
我说,我也不懂,我的创作可能和别人不一样,他们在写,而我,只是听从灵感的召唤,我不是写,而是找。
谢东笑笑。我知道,他的第二张专辑与我无缘了。
希望你能更上一层楼,我说。
谢谢,肯定会的,谢东非常有把握地说。
走的时候,我们互致晚安,我给他介绍了一下DJ,谢东很有魅力地微笑着,只是稍稍笑了一下,说了声再见,DJ就有点腼腆,激动,微笑带上了倾慕的色彩。我于是知道,谢东可能是那种对女人很有办法的男人。
幸好我也是,否则,DJ就要被他抢走了。
过了几天,我在王晓京开的酒吧遇上了王童语。问他最近在做什么,他说,给谢东写了不少歌,有一首是写孩子出生的,谢东非常喜欢,认为它会火。
他给了你多少钱?王晓京问。
加上母带,全部买断,11万吧。王童语说。
我和王晓京心中都是一凛。这个价钱,在九六年,绝对是天价了。要知道,两千年,李宗盛一首歌才卖15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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