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黑子他妈告诉我黑子今天中午横穿马路时,被一辆卡车撞出好几十米,当场就没气了的时候,我的后脑感觉像被人用硬棒狠狠击了一下,顿时没有了任何知觉。我的脑子和胸腔全空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也根本不信,尽管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个消息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我感觉有一股酸酸咸咸的东西涌上了心头,然后到了舌尖。
我努力地眨眼,希望泪水能够像个顽皮的小孩,在我的眼眶中喷涌而出。可是泪水在那一刻却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我看了看旁边黑子的父母,才明白什么叫欲哭无泪,什么叫为人父母。
当我在黑子父亲陪同下到了医院,推开太平间的大门,我的手,应该说全身在抖得厉害,我根本没了勇气掀开那块惨白的蒙尸布。我感觉下面的黑子正瞪着大眼,怒视着我。
最后我还是没有看黑子最后一眼,走出了太平间。
从太平间出来,我已经发疯了,确切地说当我听到黑子猝死的噩耗时我已经发疯了。
我拖着像僵尸的身躯,走在这丑陋万分的城市里,手里提着一袋子的啤酒。我不顾一切地灌下啤酒,让酒精麻醉我的神经,让我暂时忘记一些事,但很难。我的脑子在轰轰作响,我都能听到黑子和卡车相撞时发出的一声惨叫。
我像幽灵般蹒跚在这光怪陆离的城市里,心中是莫名其妙的痛。我想死,该死的应该是我而不是黑子。其实我是罪魁祸首,是我将自己的兄弟推上了断头台。如果不是我错怪了他,如果不是我打了他一拳,如果不是我和他说我们以后连兄弟都做不成了,黑子不会死的。
可黑子,你他妈的怎么就像个娘儿们,这么小气呢?你就不能等我过去向你道歉吗?难道你忘了我们好过那么多年?
我边咽酒边叫喊,可我喝下的已不是酒,那是眼泪。
可黑子,他还是不能复活了。
我糊里糊涂地给穗子拨了电话。我简洁地说要见她,马上见她,接着报了地址后,我就挂了电话。等穗子赶到时我已经有了八分醉。
“小堂,你这是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穗子拿开我手中的啤酒关切地问。我只是抢过啤酒骂穗子滚开。穗子傻愣在一边。
过了许久,我自言自语:“为什么生命就这么脆弱,为什么生活就这样对我不依不饶?”
“小堂,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好吗?”穗子眼眶含着泪水问我。我明白,她这是在关心我,害怕我出事。可真正出事的不是我啊。老天!
“穗子,你懂什么叫人死不能复生吗?你经历过生死离别吗?是不是我们不经历一场生死离别就不懂得要好好活呢?”
“小堂,你倒是和我说啊,你不要吓我了好吗?”
“穗子,你能体会将自己兄弟推上断头台的感受吗?”
“怎么?黑子出什么事了吗?”
“死了!是我这个做兄弟的害死了他,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我错怪他,如果不是我打了他,如果不是我迟了向他道歉,他会想不开吗?他会被卡车撞出好几十米吗?你知道吗?刚才我去医院,但我连最后一眼都不敢看他啊。”
“什么,什么,你说黑子他死了?!”我知道,穗子也不相信这会是事实。
她傻在那里,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出声。可黑子能回来吗?不能!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世界。
第一部分:急需一个人来安慰花一样美好的年龄
黑子的死对我来说是个永远的伤痛,虽然一晃眼,几个月时间过去了,但我还是无法忘怀黑子猝死带来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痛苦。
毕竟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那年他和我一样,才18岁,花一样美好的年龄。
直到高三的寒假,虽然在穗子面前我会装作已经走出了阴影,但偶尔的孤僻还是会让穗子看到隐患着的悲凉。
穗子不忍心看着我这样下去,让我和她一起出去散散心。一开始也想不到要去哪里,但最后我们还是决定了去大连。
走的那天,我起得很早。整理好行李下楼时,发现穗子已在等候,我走到她面前也没说几句话,就一起往火车站走去了。
火车汽笛拉响了我走神的心情。这是一列开往冬季的火车。那里没有人群,只有远去的站牌。
等我回过神来,火车已驶出了这座熙攘的城市。于是我们开始分享背包中的食品。
穗子似乎有些困。我劝她还是先休息一下,于是她就偎依在我的怀中,睡着了,我突然想到了黑子,心跳急剧加快。
我低头看了看熟睡着的穗子,那双还是那么冰冷的手放在我的胸口,还是感到了些许的慰藉,我多么渴望就这样下去。永远。
我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把外套遮在她的身上。就在不知不觉中也睡着了。
火车低沉的喘息和笨拙的颤动击碎了我苦心经营的宁静。当我醒来,已是深夜。车厢中的人们都在沉默。穗子也还在睡。我不想打扰她,只是望着她那张脸,好有诱惑力的一张脸啊。
偶尔我望望窗外,窗外的星空和车厢内一样,都在沉默。
在这样一个有云有星星有风的夜晚,望着浮云中若隐若现的星星。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寂寞,好孤独,嚼透了深冬的寒冷与寂寞,冬天在我顿悟的心中,便成了一位冰清玉洁的少女。
突然星光不见了。火车驶进了一段深深的,深深的隧道。只觉得车就在灯光中穿梭。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好像沉恋于什么。就在火车驶入隧道不久,我却睡着了。
我梦到一个孩子,背起行囊,望着女孩深邃的双眼,流着眼泪,携起她的手,路过高山,路过平原,路过森林,路过幸福,路过痛苦,去完成一个叫作命运的茫茫之途。
走过一条悠长的路,回头只是无法拂去的尘灰,湮灭了逝去的青春。
当阳光亲吻我的脸蛋时,火车依然在山间穿梭。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只知道这里没有城市的躁动。有我喜爱的田野和牛羊,有辛勤的人们在放牧。有女人站在村口等候心上人回来。
明天将是一个没有爱情,没有浪漫的小镇。我不在乎,我只想穗子永远偎依在我身旁。
不知过了多久,火车驶进一座小城,雪花在窗外飘扬着。
穗子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说在上海很少看过下雪。我随着她的目光望着窗外的雪发呆。雪白使这座本就寂静的小城更加寂静一望无垠的雪白,荒无人烟。偶尔能看到远处的袅袅炊烟。那是勤劳的人民在做饭。
我们都很想踏雪行走,于是就在小城的一个站下了车。
下了车,才知道外面这么冷。冬天本来就冷,风雪本来就流浪。这些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有些人本来就愿意留在你身边。
爱一个人本来就很难。在爱中,你也许会创造很多幻想,在触摸之前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它到底有多冰冷。
〓〓雪依然下,我们没带伞。我牵着她的手,走进了雪中。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长的路。
穗子的脚走僵了,但在这片荒芜的雪地上,没有可以歇息的地方。
雪花顺着脸颊滑进颈部,冷得我俩直打寒颤。我们拿出包中的衣服,披在身上,但还不能御寒。
寒风吹得她那头长发任意飞扬,雪花飞到穗子那张苍白的脸上,她说有一种刺眼的痛。
我真的不忍心,于是背起穗子,继续往前走。
她把脸靠在我的背上,她叫我真的不行就不要勉强,我说一定会坚持下去。
我们在雪地上又走了很久很久,远远地望见前方有白桦树,但永远有多远,最后,我们侧倒在雪地上,失去了知觉。
第一部分:急需一个人来安慰一切分离的悲痛
当我醒来,我发现我俩睡在暖炕上,微弱的灯光下,一对夫妇正在打理着什么。我只听见屋外的寒风在呼啸,看了看睡在一旁的穗子,还是那么美。
那妇女见我醒来,连忙过来嘘寒问暖。
不久,穗子也醒来了。那个善良的丈夫说是他看到我们晕倒在雪地里,就带我们回来了。我们听后感动得想落泪。
我们就在那个农家过了一夜,第二天我们就离开了村庄。
雪已住了。
那农夫一定要送我们去火车站。在我们不停地推辞下,他也不再勉强,只是目送我们离开。
我们时不时回头望了望这个美丽的村庄,望着那对热心的夫妇。阳光照着他们的茅草屋,屋檐下的夫妇正向我们招手。
我真的不敢再回头看了,怕泪水在那一刻会盈上眼眶,于是甩甩背包,消失在白桦林中。
真的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时刻了。
大概走了一个上午,我们走出了村庄,进了小城。本来还想北上的,但穗子说很累,最后我们买了车票回家了。
我们又要回到那座躁动不安、灵魂晃动的大城市,但还是挺开心的。
坐在火车上,望着远处的小孩正在嬉戏。那种感觉熟悉又陌生,遥远又很近,似乎觉得昨日的我就像他们,但又觉得我们的心,我们的灵魂已经苍老。
青春即逝永不回了。
当我和穗子看着那群小孩时,火车已在颤动。一阵风拂过,风尘漫天,模糊了视线,欲回首看看小城的最后一眼,只见小城正笼罩在尘沙中。
寒假过后,我和穗子见面的机会少了,偶尔有事,打打电话。因为穗子要完成在中国的最后半年学业,我答应了穗子,要在最后半年拼一下,考个大学。
在这黑色七月过后,我不知道自己考得如何,或许很差,或许很好。反正我是怀着焦灼的心进入考场,又一次怀着沉重的心走出考场。
7月21日了,我还不敢去问成绩,更不敢去问穗子。
今夜,接到穗子的电话,她说已拿到了文凭可是父母也已在东京帮她找好了大学,她也答应了母亲一个星期后回东京。
也许寒假时我们才真正意义上地走到了一起,可是生活让我们很难堪。我说过我不怕死,但怕生活一次次戏弄我。
我不敢高兴,其实我根本就不能高兴起来。穗子终究还是要离开的。一段感情将在此时褪色。我本来就注定孤独一人的,黑子永远离开了,穗子还是要走了。
那为什么老天爷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再偏袒我呢?为什么就那么绝情地让我的心经过一次次的破碎成粉呢?
还有三天,穗子就要回东京了。那儿有我喜欢的樱花,有我喜欢的穿着和服的温柔女孩,更有英俊的男孩。
我好怕,怕穗子一回到东京就不会记着我了,怕我们就这样结束了。
因为所有的这些,我打算不去送她,就连最后一眼,我也不想见。我好怕,怕见到穗子会不由自主地落泪。
我坐在电脑前,可是我没有任何心思玩,脑海中都是穗子。突然,电话响起。是穗子打来的,她约我出去。
我真的好犹豫,不知见了她后会是什么反应。
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的脸,颓废却还挂着眼泪。我为自己所感化。
在这短暂而漫长,痛苦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