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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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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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克含混地说:“我……唱得不好?”

  “好……唱得好着呐。”

  “不……好!我妈……已经不在了,我……不该唱这个……”

  小俊连推带拽地将他又弄上一层楼。

  老太太伸长脖子朝上看他们。小俊好不容易搀扶徐克进了家门,徐克仰面栽倒在床上,将小俊也拖带倒了,小俊从床上挣起,兑了一盆温水,绞了一条毛巾,给徐克净脸,之后又替他拖鞋脱袜子,脱衣服……

  小俊心怀无尽委屈,潸潸落泪……徐克在床上呼呼大睡。

  小俊在桌上写留言:“大哥,我走了,咱俩后会有七(期),你要多多保中(重),祝你鸡(吉)星高照……”从满纸错字可见,这外表漂亮的姑娘文化水平实在有限。

  徐克在梦中突然嘟哝起来:“小俊……小俊你不能走……咱俩同舟共济……东山再起……”小俊回过头看他,将纸条揉了。

  一大早,床头一个盈尺高的“叫时娃娃”怪腔怪调地叫:“起床了!起床了!”

  “他”叫了两遍,“小鸡鸡”竟撒出“尿”来。

  “尿”撒在徐克脸上,他猛醒了,发现小俊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而且被自己搂着,这使他大吃一惊。

  他只穿着短裤蹦下了床,一边慌乱地穿裤子,一边瞪着小俊,像瞪着一条盘在床上的毒蛇。小俊也醒了,揉揉眼睛,柔声问:“你觉得好点儿了么?”

  徐克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小俊四周望望:“什么怎么回事儿?”

  “你他妈怎么和我睡在一张床上!”

  “我……我以为你想……”



一三一




  “我想?我什么时候向你表示过,或暗示过,我想和你干这种勾当?”

  小俊说:“昨天晚上,咱俩吃最后的晚餐的时候,你不是亲口对我说,你经常对我产生过……那种想法的么?”

  徐克说:“你!……不错,我是那么说过!那证明我当着真人,也就是说当着你,不说假话!那证明我对你的直率,对你的坦诚,并不证明……不证明……”他实在是无法解释清楚,“你明白不?”

  小俊懵里懵懂地:“不明白。”

  徐克一把将穿着睡裙的小俊从床上拖了下来,拖到了另一房间,指着床问:“这是什么?”

  “床。”

  徐克又将赤着双脚的小俊拖到了客厅,指着沙发问:“这是什么?” “沙发。”

  徐克说:“我没问你这是不是沙发!我还不知道是沙发么!我是问你,这么宽大这么舒适的沙发,难道这还不可以睡人么?”

  “可以。”

  徐克:“这就得了!你……你为什么偏偏要和我睡在同一张床上,嗯?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小俊说:“我什么心也没另外安一个……我……不过就是一时动了好心……”

  “好心?”徐克直到此时仍攥着小俊手腕,一推,将小俊推坐在沙发上。

  然后他赤着双脚,光着脊,这里那里找烟。找到烟,一蹦坐到桌上,一边拼命吸,一边凶狠地瞪着小俊。小俊委屈难言而且羞辱难当,垂泪不止。

  徐克说:“你是不是企图在咱俩之间,造成一种生米做成熟饭的关系,然后逼迫我娶了你?可是我早就明确告诉你我根本不会娶你当老婆的!第一,你没有本市户口;第二,你没有正当的职业!我已经是没有了,只好如此,但我希望将来是我老婆的那个女人有;第三,你文化太低!我毕竟具有初中文化水平!而且是‘文革’前的!所以才配叫做知识青年!我希望将来是我老婆的那个女人,文化水平比我高点儿。组成的家庭也能沾她点儿文化的光!可你呢?第四,你是我的雇员,我老父亲都瞧着你不顺眼,我要和你结了婚,还不活活把我老父亲气死么?你以为我徐克现在沦落了,就正好和你是一对儿了呀?你怎么想的呀?怎么连点儿起码的自知之明都没有呢?”

  小俊说:“我有……”

  “你还敢说有!”

  “我有。我没存那种逼迫你和我结婚的念头。”

  “哼!那你图什么?分手前再敲我给你一笔人身损失费?”

  “我……我只不过觉得你怪可怜的……我安顿你躺下后,本想走的……可你醉成那样,还叫我的名字,让我和你同舟共济,东山再起……”

  “我……是那样来着么?”

  “嗯。再说……再说我不过睡在你身边,为的是,怕你半夜吐了,或者要水喝……我不知道……我没和你干什么勾当……”

  小俊忍不住呜呜哭了。徐克心软了,也开始意识到自己错怪了她,语气缓和下来:“得了得了,别觉得冤了,也别哭了。”他从裤兜里掏出手绢抛给她,“你是说,我……我和你……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没有那个……那个‘那个’?”

  小俊说:“你自己醉成什么样,你忘了呀?还那个‘那个’呢?倒好像我骗了你似的……”

  徐克说:“是啊是啊,我醉得一塌糊涂,不能对你‘那个’,我们之间又怎么能发生‘那个’呢……这我心里就安定了。”

  他走到小俊跟前,似乎顿生怜香惜玉之情,想爱抚她一番。但因为自己刚才太错怪于她了,话也说得太过头了,不知该有何举动才好,尴尴尬尬地又退了回去,仍坐到桌边上。

  “昨晚你扶我回来的时候,碰见楼里什么人没有?”

  “只在三楼,碰见了一个老太太。”

  “她……什么表情?”

  “她光对我笑笑。”

  “你呢?”

  “我也光对她笑笑。”

  徐克叹了口气说:“那老太太,表面上对人挺近乎的,你不知怎么着就能把她得罪了。一旦得罪了她,嘴才损呢!望风捕影的有风无影的,她恨不得满世界替你张扬。”又自言自语地,“这就好比,我是一只黄鼠狼,实际上并没吃鸡,但吃鸡的臭名肯定远扬了。这种事儿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现在我倒觉得有些亏了。”

  小俊毫无反应地呆听着,呆坐着。徐克接着说:“如果我们之间真的‘那个’了呢,我遭议论也不觉得亏了,但又会因为根本不打算娶你,而觉得太罪过,太对不起你了。”他苦笑了。

  “去他妈的!怪只怪我自己昨晚不该喝醉了。原打算昨天晚上就跟你分手的,没曾想反而睡到了一张床上。”他说罢,进了洗脸间。他一边往牙刷上挤牙膏,一边说,“小俊,别生我的气,啊?我一时冲动,我向你承认错误!唉!扪心自问,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也不配是一个男人说的话……”

  他刷完牙,漱完口,一边照镜梳头,一边继续说:“我答应你,咱们也不必分手了,昨天晚上那顿最后的晚餐,不过算是昨天的最后的晚餐吧。从今天起,咱们同舟共济,一条绳拴俩蚂蚱!咱们在四面楚歌之中,要卧薪尝胆、东山再起,咱们一定要东山再起!到那时咱们也别分什么老板雇员的了,你就当第二把手吧!”

  客厅里静悄悄的,这使他感到奇怪。

  “小俊,我说的话你听着没有?”

  他走入客厅四下一看,小俊已不在沙发上了。



一三二




  他跨到窗前,推开了窗子,街上也不见小俊的身影。徐克匆匆忙忙穿了上衣,冲出家门,边扣衣扣边奔下楼梯边喊:“小俊!小俊!”

  他在三层碰到了老太太,老太太古怪地莫测高深地笑。他也冲老太太古怪地尴尬地笑。

  他不由得又退上了楼。徐克回到家里,发现了桌上的纸条,正是小俊昨晚写了又揉了的留言。

  他看过后,抓成一团,紧攥在手心,坐在沙发上吸烟。他将烟狠狠按灭在烟灰缸里,接着用打火机将纸团烧了。他走入了卧室,注视着小俊在枕头上的头印。

  他沮丧之极地扑倒在床上,脸埋在枕头上,双手搂抱住枕头。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他敏感地爬了起来:“小俊,我就知道你没地方去,你会回来的!”

  他自说自话着开了门,门外是五六个男人。

  徐克愣了:“你们?”他们一个个板着脸强行进了门,为首的一个男人递给他一封信,徐克看过信后,如鲠在喉地:“明白了……”

  为首的男人说:“你明白了,咱们就好办了。”又递给他一张名片:“我是他聘的律师。欠债还钱,古之法也。上法院也不过是这么个结果,而且会使你当一次被告。不但进一步有损你的名声,同时也有损你们以往的交情,是不是?”

  徐克呆呆地说:“我已经说过,我明白了……”

  为首的男人还不算完,又说:“光说你明白了不行。你得表示同意。你同意了,我们才敢开始行动。否则,我们岂非等于是私闯民宅,掠夺民物么?”

  徐克连声说:“我……同意……”

  为首的男人对另外的男人们说:“开始吧,先搬值钱的,后搬家具什么的;一车不行,可以分两车嘛!”那些男人们开始搬走电视机、录像机、音响什么的。

  徐克默默地望着,为首的男人递给他一支烟:“吸一支?”

  徐克说:“不,刚掐,谢谢!”

  为首的男人自己吸了起来,他踱到书橱前,看书:“看来你还挺肯花钱买书的……都看过么?”

  徐克苦笑地:“哪里,没时间看……”

  “那不成了陈列品啦?”——从书橱内取下了一本托尔斯泰的《复活》,“知道托翁是哪国的么?”

  徐克摇摇头。为首的男人一边看一边继续说:“屠格涅夫、果戈理、契诃夫、巴尔扎克、哈代——还都是些伟大作家的不朽名作呢……”一边说着,一边把书取下来,吩咐一个随员,“这些书单放着,不许弄脏了,都归我了。”

  徐克默默退入卧室,缓缓坐在床上,拿起小俊枕过的枕头,搂抱在怀里发呆。客厅里的对话声,夹杂着搬家具的响声:“地毯搬不搬?”

  “搬啊。这还用问么?搬得一干二净,也抵不了全部债啊!”为首的男人走入卧室对徐克说,“我得多谢你啊!”

  徐克表情麻木地抬头呆望他。他继续说:“幸亏你是个明智的人,使我的角色也好扮演些……也要为那些书谢你。我这人,至今不死作家梦。谁年轻时候没犯过想当作家的错误呢?”

  他看到了那幅《伟大的女奴》,咂着嘴摇头:“哪买的?一幅世界名画,怎么被临摹到这么媚俗的地步啊!”一个男人进来,请示他:“客厅里的搬完了,是不是该搬这一间的了?”

  为首的男人烦了:“又问。怎么老问些不必问的废话啊!”徐克说:“总得给我留下一张床、一套铺盖吧?”

  为首的男人欣赏地研究地瞧着床:“这床的样式不错。”在床上坐了坐:“弹簧满有劲儿的,是张好床,我看就别留下了。这屋的地毯倒是可以考虑不卷走,什么时候也得讲点儿人道嘛!”于是进来请示的那个男人一招手,又进来两个男人,他们围站在床前,期待着徐克起身。

  为首的男人轻拍徐克的肩:“咱们客厅里说话吧,别妨碍他们。”徐克只好抱着枕头离开卧室,走到徒存四壁的客厅。

  从敞开的房门,可见众邻居排列在走廊观看。徐克走到邻居们看不见的角落站着。

  卧室里的人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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