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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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瓦-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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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后半夜,高中部的那个为首的男生,露出一副疲倦的神态说:“好吧,明天上午,到镇上游斗你!”
  杨文富突然站起来,两只小眼睛满是泪光,“日记本不是我偷的!不是我偷的!”
  “那是谁偷的?”
  杨文富哭起来。
  “说,谁偷的?!”
  杨文富不肯说。
  “你说出是谁偷的,我们就放了你。”
  “她偷的。”
  “她是谁?”
  “夏莲香。”
  杨文富向乔按他们如实交代:“那天,夏莲香在镇上看见林冰他们几个都在熟食铺里吃猪头肉,就匆匆忙忙赶回学校,进了他们的宿舍,翻……找到了日记本,然后将它交给了我,我本想将它毁掉的;但心里舍不得。我又怕被别人发现,就把它藏到池塘边的树洞里……”
  于是,夏莲香被高中部的几个男生扭了来,然后将她与杨文富关在一起。
  杨文富抓着铁窗条嚷:“你们说放我出去的!你们说放我出去的!你们是说话不算数的王八蛋!”
  他们并不理会他。见他嚷个不停,烦了,咬着牙就骂:“放你?放你妈个X !”
  第四节
  杨文富龟缩在墙角里,低着头不敢看夏莲香。
  夏莲香站在后窗口,朝窗外看,一直没有将身体转过来。
  屋外围了许多人,闹哄哄的。
  夏莲香突然转过身来。大家都没有想到突然转过身来的夏莲香竟然是一副很厉害的样子。她的嘴紧紧地抿着,目光拎冷的。
  围观的人便如既定潮时的水一般,悄没声地退走了。
  天黑下来。夏莲香大声叫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见没有反应,就从窗台上扳下一块砖,把门上、窗上的玻璃全砸了。
  乔桉他们来了,说:“杨文富,现在放你出去!”
  杨文富看了看夏莲香,对乔桉他们说:“我不出去。”
  夏莲香轻蔑地看了一眼杨文富。
  杨文富低下头走了出去。
  屋里只关了夏莲香—个人。她没有再吵闹,而是安静地坐在一张凳子上。
  夜里十点之后,乔桉他司令部开始审问夏莲香。他们问道:“你为什么要帮帮杨文富?”
  夏莲香把眼一瞟,“我喜欢他!”
  乔桉说:“他父亲是地主!”
  夏莲香说:“是地主,但他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
  在窗外偷听的几个人“扑哧”笑了。
  乔桉满脸涨红,但又无从发作。
  夏莲香嘴角—撇,微笑了—下。
  乔桉搬起一张凳子举起来。
  夏莲香双目盯住乔桉,“你敢砸吗?”
  乔桉将凳子在空中举了一阵,只好又放下了,说:“你老实点!”
  乔桉他们对夏莲香无可奈何,只好扔下她,将门锁上。
  乔桉他们没有再审问夏莲香,只是把她关着,一连关了好几天,不让她回宿舍,也不让她回家。
  这几天,外面的情况变化更快,到处是呐喊声,世界仿佛变成了—们尚在榻上肚子疼的孕妇,毫无风度地叫唤着。夏莲香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通过乔桉他们偶然一闪的面也,她感觉到了一种不可言说的压力。人类记载了许多故事,这些故事之中,有不少是说一个人被关在一间屋子里与外界断掉联系之后而孤独,而软弱,而垮掉的。夏莲香不禁也有点害怕了。
  这些天,我在心中对夏莲香—直抱有歉意。我无端地觉得,她现在的处境与我有着关系。如果我不去那样竭力地证明自己和开脱自己,而默认了那本日记本就是我故意藏匿了的呢?我心里明明知道,此事我并无责任。但我作为事件的参与者,就有了一种无法摆脱的自愧感。这天傍晚,我独自—人跑到关押夏莲香的那间屋子的后窗下,想对她说几句安慰的话。丫夏莲香正站在后窗向外望着。仅仅几天的时间,她似乎消瘦了许多。她脸上所特有的红色也淡了许多,反显出苍白来。她望着我,我望着她。我从未想到过她的眼中也会有如此软弱和迷茫的神情。
  “你好,夏莲香。”
  “你好,林冰。”
  “你不要怕。”
  “我才不咱呢!”她用—行雪白的牙齿咬住嘴唇。
  我离开她走出四五步远时,忽然听到她叫我:“林冰……”
  我回过头去望着她。那时,夕阳的余辉正照着她的面庞。她的眼睛里似乎闪着泪光。我走向她:“有事吗?”
  “帮我—个忙好吗?”
  “行。”
  她用手指着池塘边草丛中的几朵蓝花,“那几朵花摘给我好吗?”
  我走到塘边,把那几朵蓝花全摘了送给她。
  她将头上几朵早已枯萎的蓝花轻轻丢到窗外,然后将那几朵新鲜的蓝花放到鼻子底下,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我……
  我把我见到夏莲香的情形告诉了马水清。他把镜子摔在了地上,“乔桉这个杂种!”
  这天,吃完晚饭,马水清说:“走吧,去镇上礼堂看演出去。”
  这一阵镇上各个机关以及周围许多村子都成立了文艺宣传队,因此镇上礼堂总有演出。我们都有点看腻了,不太想去。但马水清说:“今天晚上的演出好看,是会演,—个宣传财只出两个节目。看完了,我们去吃猪头肉。”
  于是我们一个个很过分地表现出去看演出的热情:是会演,当然去看。事实上,主要是因为有猪头肉。但我们—个个都装成没有听到马水清的最后一句话的样子。
  我、谢百三、刘汉林、姚三船、马水清,便横走成一排,去了镇上。
  看演出的人很多,窗台上都站了人,有几个孩子爬到了大梁上,像栖在黑暗中的乌鸦。我们手拉着手,像一根长钉子楔进了人群。所有的观众都仰着脖子看,看呆了的张着大嘴,样子很像让牙科医生检查牙齿。
  后来,邹庄也上来—们艮别致的节目:《四老汉的控诉》。
  第一个上台的人扮成一个瞎子,在台上一阵乱摸,然后走到台口,对观众说:“我老汉叫张三,让地主婆子弄瞎了我的眼……”
  说完又在台上摸起来。这时走上第二个人。他将手掌支在耳后,扮—个聋子,做出竭力听人说话的样子。他一直走到台口,说:“我老汉叫李五,耳朵当年被地主一巴掌打聋了……”第三个上台的人扮成—个瘸子,手按右膝盖,一路画着圈走到台口,“我老汉叫丁三,这腿是被地主家的牛给踩残了的……”第四个上台的人扮成—个傻子,说:“我叫王五,狗财主将我关在黑屋里,那屋里常闹鬼,将我吓傻了……”四个人绕了几个圈儿,开始一个个地控诉,控诉一段唱—段,唱一段再绕一圈。
  正当台下看得津津有味时,马水清突然振臂呼喊起来“不准丑化贫下中农!——”
  台上的四千人一下怔住了,都立直了身子。
  马水清喊:“不准丑化贫下中农!——”
  那时,只要有人第—个站出来喊出什么,后面的人就会跟着喊什么。再说,这个节目确实有丑化的意味。台下的人经马水清这么一揭示,也都觉得那节目有问题。
  我们几个先跟着喊,接着—个个都跟着喊。其情形像一个人在听另—个人讲故事,一旁有个人突然说:“那故事是骂你的。”那人—听,觉得那故事像是骂他的,于是一下子跳了起来。
  台上的四个人木桩一般竖着,完全被呼喊声弄呆了。
  “滚下去!”
  那四个人一个个溜进了后台。
  这事情搞得很大,搞得后面的演出不能再进行,搞得—片沸沸扬扬。
  回学皎的路上,我问:“这本子不知是谁写的?”
  马水清说:“乔桉!”
  我立即问他:“你事先就知道?”
  马水清没有做出回答。
  后来我搞清楚了:邹庄没有人会写本子,便着人来学校找乔桉写本子,因为乔桉是邹庄人;乔桉不在,邹庄的人遇到马水清,就向他打听乔桉去哪儿了,并把找乔桉请他写本子的事顺便对马水清说了。
  事情很快闹到学校。高中部的一伙人说“乔桉这家伙很反动!”便把夏莲香放了,倒把乔桉扭到了那间屋子里。
  杨文富正在品酒似的小口喝汤,夏莲香突然出现在教室里。
  她从头到脚清洗了自己,换了干净衣服,头上插了几朵格外鲜亮的蓝花。她的脸色与眼神又回到了往日。清瘦更衬出她的成熟和一派少女风韵。杨文富手中的勺掉入汤盆,溅了—些浑浊的汤汁到那张狭小的脸上。
  夏莲香没有看杨文富一眼,只微带几分不好意思回到了陶卉她们中间。
  杨文富端着汤盆,凝住了—般。
  星期六下午,杨文富像条犯了错误的小狗似的,守在学校后面归家的路口,等着夏莲香。他采了一大把蓝花。
  夏莲香从桥上走过来了。当时阳光十分明亮,一弯木桥高高拱起,只将澄明的天空作为背景,把许多树木压到了视平线以下。经河水泛起的亮光—照,夏莲香更是夺目。
  杨文富立即直起了身子。
  然而夏莲香驻足桥头,任由清风吹了半天秀发,却转过身子往来路走去。
  —股巨大的失落感顿时抓住了杨文富。他可怜巴巴地望着远去的夏莲香的背影。
  田野空空荡荡,寂寥无声。当夏莲香即将消失于—片树林时,杨文富不顾—切地向她追去。快追上时,他却放慢了脚步尾随其后。
  夏莲香过脸来,瞟了杨文富—眼,继续往前走。她要通过油麻地镇,走另一条路回家。她只想一人走。然而,杨文富总跟着,她便闪进—个小店铺,等杨文富走过来了,她突然走出来,“你干吗总跟着我?走开!”
  杨文富站住了,用手抠人家的土墙。
  “你再跟着我,我就叫了!”夏莲香警告了杨文富,然后大踏步往前走。
  过了—会儿,杨文富还是跟了上去……
  从那以后,夏莲香宿舍的后窗台上,每天早晨总有一只洗净之后装了清水的蓝墨水瓶,里面插着几朵还带露珠的蓝花。然而夏莲香并一会这些蓝花,让它们一瓶又一瓶地枯萎掉。
  我说:“这是杨文富采的。”
  马水清说:“为什么就不会是刘汉林采的呢?”
  第一节
  也没有人明确说学校不办了,但学校确实不上课了。
  马水清的父亲生了病,他请假去了上海。
  他—走,我对学校先少了许多依恋。不过,我还是天天在学校待着,常去教室看—看——想看见—个人。虽然我不可能与这个人说话,然而却总想能见到她,可又总也见不到她。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也不知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几个女生在讲台旁踢毽子,几个男生瞎胡闹。我便抱了—个瘪篮球,拉了刘汉林去求场赛篮球,每回都赛得汗淋淋的。
  当卫生院院长的陶国志不让陶卉去学校了,“在家,帮你妈做衣服,别去学校瞎闹!”
  陶卉的母亲会做缝纫机活。陶卉很早就能帮助母亲做针线活了。陶卉还会刺绣,我许多次看见她在课间绣花,很多女生围着看。她的手很白,左手捏成兰花指,—下—下地闪现在人眼里。
  我曾装着回家,从她家门前经过,却没有勇气往她家屋里看,而是快速地走掉了。走过之后,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无趣。
  整天无聊得很。
  不久,我就找到了—个去处,并在一段日子里,像魂掉在那儿一样粘在了那里——小铜匠傅绍全家。
  这原因很简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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