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当嫁 作者: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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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大当嫁 作者:唐清-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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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妮说,“那你呢?一样得意,为何还要口口声声求得完整的家的爱?”
  凌云瞪目,咬牙切齿道,“那个坏小子,怎么什么都说!”
  康妮却似要辩白什么,“哦,不是云磊,是……”
  凌云没有听下去,“你不适意这个家,可以离开啊。”
  康妮低头,刘海蕴蕴,遮住了半幅额,在她两眼下熨了两弯浅浅影。
  康妮摸了摸脖子间的细项链道,“我不能离开啊。我是齐家的女孩,是,他的女孩。”
  凌云“咝”的一声,咂摸不是滋味,到底觉着与她这么待着,好没意思了,也不顾礼貌不礼貌,蹭蹭蹭上楼了。
  齐修缘的书房门半开半闭,在欢迎她。
  她敲敲门,得到应答,进去,闻到一室的咖啡香,佣人早就置备妥当。
  齐修缘惬意在他书桌后的皮椅里,转个椅脚,去看窗帘外的天色,坐觉尘嚣远,晴天卷片霞,是黄昏。
  她有些无从下脚,只是踱在他的书桌面前。
  他仿佛一下子才注意到她,回身对她长辈般慈和的笑,齐夫人没有说错,凌云肯来了,他,笑多了。
  他招呼她坐沙发,请她喝咖啡,她食不滋味,就等他翻照片,他一动不动,只有与她聊天的情绪,其余,不放在他心上。
  “我爸爸以往与你是朋友吧。”
  “很要好很要好的死党,我,你爸爸,慕容谨,从中学里开始的。初中念了一半,跟着红革会上街示威游行,那时候懂个什么,天天挥着红旗杆子,今天砸了化工厂的玻璃,明天从什么报社拖了几个人出来,也不认识人家,就往身上贴大字报,让那些人瘸了腿,断了胳膊,血水淌到眼睛里,还一个劲儿拿半瞎的眼睛往死里命里盯我们这些人,看得我们一个晚上频频恶梦,有些人十八小伙子的,甚至还尿了床……唉。”
  “我爸爸什么时候与你生疏的?”
  “他没有告诉你?”
  “他从来不对我说这些。”
  “那一年,你爸爸和慕容谨下了乡,随队改造……”
  “你呢?”
  “我留在城里。”
  “……你,往下说啊。”
  “我觉得,有些事,还是你去问你爸爸的好。”
  “你说,要给我看我爸爸的老照片。”
  “是啊,那么久的东西,你看我老人家一个,怎么翻得出来?”
  “那么。”
  “那么,在那边书柜里,有些旧资料,你有兴趣就自己找找看吧。”
  凌云从沙发里起来的时候,看到齐修缘的眼睛,特别会笑,特别亮。
  唉,凌云是停不了动作的。她来到齐修缘指意的书柜前,隔着玻璃门地看。里面高低却整齐地列着一些旧书籍和簿子,层架子上纤尘不染,凌云回头又看齐修缘一眼,骗人的老家伙,如果不是时时勤翻阅,怎么这么干净?凌云缓缓打开玻璃门,拿手指从左到右延书脊中央一溜排抵过去,至另一头,她的手指停住了,目光落在三册奇怪的旧本子上。她被封脊上手写的书名定住了,她喃喃念:“《女大当嫁》……”她侧耳听,齐修缘没有阻止她。她的举动,应该无妨。她抽出一本,也不晓得是第一还是最末。那用老式的软面抄图样作封面,页角残了一块儿,竖边边也卷上得很厉害,触手却相当干净。她心里算计:什么样的女孩,什么样的待嫁心情?她当真管不住自己不去翻它,只抖拉几页,却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心口悚然。
  “齐伯伯……”
  “嗯?”
  “这篇《女大当嫁》是小说,还是故事?”
  “小妮子喜欢听真事呢,还是假事?”
  “伯伯为什么这么问?”
  “小说往往为传奇,故事可以是人间真相。你喜欢假的,可以把它当小说读,你若追求真相,可以把它当故事看。”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翻看它?”
  “请便。”
  “不怕写作的主人介意?”
  “她……已经不在了。”
  “我带回家去吗?”
  “不行的。你看完一本,若有兴趣,可以来阅读第二本。我说过,我随时欢迎你过来,呵呵。”
  “呵呵。”凌云撇嘴,跟着碜碜而笑,是今晚从吃饭到现在这个家里最难看的一种笑。
  凌云缓缓迷迷地捧页坐下。

  十一 《女大当嫁》(选摘)
  1
  我喜欢,一个人坐上石滩旁的小高坡,往远处里望。那边有半浅湾湖,湖心浮着一座芦苇洲。正是秋高气爽时节,芦苇肥透了,往猛子里抽长,一丛丛斜拉在湖面,蘸了水色,便有泠泠绿意。仔细瞧,却也有一些长过了头的,早熟早衰的,那尖子上已染了淡淡的焦意,倒是不显伤情,别添韵味。洲子几乎将湖拦腰一截为二,于是那弯弯流水便透着一层委屈,绕过芦草,扭着身子,往远处深荡里钻去。奇了,本来短程的湖水,这么弯着绕着,却反而得了绵绵不绝,与天合际的风景,只是愣头愣脑冲过去后,却撞在了湖那头的一座青山脚下,山脚也像留了一道深槽,等着水儿往下漏,让人想象着是否能造一个小瀑布的景。承着水势,那座青山也有流连而动的意蕴,仿佛不是山压着水,而是水托着山了。
  我喜欢,这远近分明的湖水颜色。我脚下这半滩,是灰灰脏脏的,飘着各种瞧不清名目的垃圾。可是湖水漾到芦洲延边,得了植草绿意葱葱的映照,便有些美丽的容颜了,看着那一汪平静,偶尔会等来细细濡濡的湖面小泡,那是水下的鱼儿在试探它不熟知的身外世界,分外可爱了。而青山傍着的那道水边,更是美透,仿佛有隐隐爽涩之气乘风而来,山外一定拦着一个更广阔丰富的世界吧!一定人流丛杂,生活孜然吧!一定能让现在只是蹲坡自揽双臂的我,看了后咂咂惊叹吧!山外,村外,我这个世界外,到底是什么样的?没有人告诉我,只让我羡慕,只让我做梦,只让我年年月月,岁岁朝朝像傻子般地仰望。
  我不喜欢,坡下的石滩。棱次着,尖利着,不走惯的人下脚也难。这里却是镇上唯一的简易码头,一张村小学拿来的废旧课桌,一张椅子,一个登记员,一块指示牌,滩水旁牵着几条送人运货的小渔船,这是最残破最难堪的风景,却是小镇通往大县城的窄道。我讨厌它,却不得不想象着它,其他人更离不开它,依赖它。
  我的世界里,除了眺望,就是冥想。我发疯一般都梦到自己长了翅膀,往高处飞,往石滩镇外飞,我可以不靠别人,我可以自己飞,飞啊!
  我闭上眼,更交错搂紧自己的肩膀,风划过,好大,是不是真的飞起来了,我好高兴,好高兴……
  有个尖锐的声音在喊我,“柳云容!柳云容!”
  我睁开眼,我不在天际,不在云端,我不是徜徉潇洒的我,我的满目只是大小石头,冰冷地生硬地浮着脏水,还有石缝里的杂草,病态地碜碜地回瞪着我。绿色,清爽,美丽……只在很远,我,根本触摸不到。
  我没有转身,那个声音便透着无限生气了,跳到了我耳边,像古书里的妖怪似的,对我耳朵深处没命地叫,“柳云容!喂,我喊你,你怎么听不到!”
  我是看你磨蹭,紧着不愿理你,我怎么会听不到?
  可是我没法假装下去,我的耳朵受不了,这个小妖怪。
  舅舅十岁的儿子。请私塾先生给过一个讲究的名字,李少卿。这里宝贝男孩子,贵人贱着养,他从小被街坊亲邻喊成“小狗子”长大,确实结实,墩墩的身材,黑黑的手臂,我那苍白细弱的身体与他一比,我成了这世间非正常的状态。我们这样的镇子,这样荒廖的村子,孩儿们都是从小野大跑大的,我是例外,我是“妖怪”,我也野在外面,可是只学会了冥想,缠结的思维茧子让我的脸终年不像照着阳光似的,不见红润。舅舅儿子没能给舅舅花钱取的那个名字争口气,哪能叫他读书啊,他倒喜欢撕着页子折虫子玩。那娃儿脸上五颜俱全,褐黄的泥土色,被他碾死的蝉子的屎尿色,中午吃的猪头肉的酱汁色,永远擦不干净的鼻涕色。他粗粗的脚上踢踏着一双很大的解放牌球鞋,无论是香花飘散的春天,还是寒冬腊月的冬天,他草地里走着,雪地里溜着,总是半个脚跟子露在外面,那里也不用洗了,洗过和没洗过是同样的色调。可就是这样的娃儿,也比我在那个家受欢迎,得宝贝。因为,他是男孩子,因为家里舅舅当家作主,因为舅妈也在,因为——我只有妈妈,没有爸爸,因为我的妈妈也是那种……
  我懒懒抬眼,看了“李狗子”一眼,又不理他了。
  我听到他抓耳挠腮的声音,感到他头发里的层层屑屑的东西,洒掉在我的肩头。我咽着喉咙,我努力不作呕,我从小什么样的恶心没有努力过,我做得到的……
  他用几乎吼叫的声音对我说,“喂!回家去,你妈妈死了!”
  我抬头看他,他说完这个东西后,便原地蹭步,没有惊诧伤悲的表情,他只是纯粹在告知一个结论,我听不听都没有关系的,对吧,他只要完成大人交待的任务带我回去,对吧,他的字字——像钻头凿在石头上弹起的火星,有一点一廖的生腥味。
  我想了想,还是没能忍住。我一低头,抠心挖肺般地吐开了。
  他“哎呦”大叫,跳离我,“要不要回去!”
  我抚着心口,我的魂儿不知所措,我的身体本能点头。
  他撇撇嘴,搔搔头,嘴角一嚯拉笑,拾起脚边一根狗尾草,奔跳着下山去了。
  我用手一抹自己嘴唇,说在喉里,“终于,死了。”
  我妈妈死的方式,学我外婆。
  我可以先讲讲我的疯外婆子吧?
  外婆很漂亮,外婆的时代还没有黑白相片子,是我妈妈说的,后来舅舅吸着便宜卷烟,墩在场院上晒太阳的时候,也很肯定地证明了。外婆是外公家花钱买的童养媳,外公却对她很好,因为,要她给他生儿子。外婆曾经先后生过七个女儿,说是曾经,有一年里一场大瘟疫夺去了这家里所有姑娘子的性命。外公的好,有些仅只于此。妈妈说的,她作为八女儿出生后,从记事起,很多个夜晚,她能记得模糊的月亮,也能记得外公外婆房里模糊的呻吟,那时候外公就喜欢泡在黄酒缸子里了,所以,她也不能确定,那吟吟殷殷之声,是发自酒醉的外公呢,还是被拳打脚踢了的外婆……我后来就这点仍去向小舅舅,也就是狗子的爹,寻求证明,不过舅舅就是在外婆神志不清时出生的,舅舅开始记事了,外婆开始天天头插花儿,撕着衣襟,露出两个大奶子,在外面疯跑唱山歌了。舅舅又是男孩子,外公便也不乱发脾气了。舅舅是不能证明外婆的——苦难的。妈妈十六岁的时候,外婆投井死了。也是外面人这么说说,我认为疯外婆是不会再有清醒的意识做出自杀这种事。我倒倾向于妈妈的解释,妈妈说:你外婆年轻的时候,村里爱慕她的小伙子常把她比作井里投射的月影,碎花的衫子,巧巧的步子,阑珊甜蜜的笑,多看任何男孩子一眼,就羞躲到桃花树后面,只留给别人一个遐想无边的背影,为那段青春作伴的岁月添一段蜜色粉红的歌词。你外婆一定是从井中看到过往的美好,只从那静静平浮的月影里看到,你外婆是追仙去了,她跳进去,是到了另外一个美好的世界,没有打骂,没有贫穷,没有眼泪的美好世界。我妈妈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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