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里的温柔--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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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里的温柔--卡夫卡-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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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路,能够帮助他逃出生活的重围,甚至摆脱布拉格这“带爪子的小母亲”。事实
上他为了逃离布拉格甚至想到过主动要求应征入伍,这一努力自然也不了了之。当
然,与菲莉斯通信的频率大大降低了。当初热恋时可以达到一天三封,现在好几天、
两三个星期、甚至逾月以上才有一封。那段日子,他情绪常常很低落,从来折磨着
他的噪声似乎也格外不堪忍受,令他完全打消了继续写作的念头。结果,他只有通
过阅读斯特林堡来解脱自己。在沮丧、病痛和神经衰弱中,32  岁生日匆匆而逝。
10  月,他因已发表的《司炉》而得到一笔很有声誉的德国文学奖金。不易揣想卡
夫卡对这一类文学奖本身的看法,然而我们知道,那很大程度上是一项以“奖掖文
学新秀”为手段的商业宣传活动,卡夫卡的自尊心反而多少受到一些挫伤。倒是在
11  月间,《变形记》正式出版了。
    下一个重要的转折要在下一年、在卡夫卡33  岁生日之际才姗姗来迟。
    1916  年7 月3 日,卡夫卡与菲莉斯在小城马林巴特见面了,从这一天开始在
那里共度了10  个昼夜。在旅馆里,第一天晚上,“门挨着门,两个人都有钥匙。”
第三天他哀叹道:“共同生活的艰难。为陌生、同情、肉欲、胆怯、空虚所迫,而
只有在深深的底处,大约是一条细细的小溪,才值得被叫做爱……”第五天:“不
幸的夜。没有可能与F ·' 菲莉斯' 生活。无法忍受与任何一个人一起生活。不是
为此而惋惜;惋惜那种不可能不独自生活。”再往后,形势突然急转直下:“过去
我只是通过信件了解菲莉斯,真正了解她本人,那只是两天前的事情。不过现在,
我对她也没有完全了解,我仍然有许多疑团。她那充满了柔情蜜意的目光,她那女
性深层自然开启的时候,是多么美妙。”7 月10  日,卡夫卡和菲莉斯共同致信菲
莉斯的母亲,告之他们已经重新订婚。两人分手后,卡夫卡立即写信给布洛德:
“……有了一些转机,我们之间的协议简单而扼要:战争结束不久就结婚,在柏林
郊外租二至三个房间,各人经济自理。菲莉斯将像以前一样,继续搞她的工作,而
我呢?这可说不准了。”10  天的同居生活,一个“技术性”的协议,卡夫卡似乎
由此得以“技术性”地将自己撕裂开来。他的自信心和创作能力似乎也在逐渐恢复。
9 月,《判决》也公开出版了。10  月,卡夫卡以几乎前所未有的强硬语气给菲莉
斯写了一封信,向她挑明结婚的前提,那就是坚决斩断其中的伦理—人际关系和种
族生殖内容。这封信几乎一字不漏被摘录到日记中,可见卡夫卡对它重视的程度。
事实上,它是卡夫卡在一个转折时刻对自己所作的一个全面而深刻的总结。在某个
意义上,它既是一个决断的宣言,也是卡夫卡身上隐蔽的伤口开始公开显露出来的
象征。它那一无反顾的“怨毒”语气既让人看到他内在能量在久遭压抑之后的爆发,
也让人从反面感到他内心的脆弱和恐惧,同时还让人隐隐闻到某种不祥的气息:
    ……我总是依赖他人生活,因而在每方面,我对独立、自主、自由有着无限的
渴望;我宁可对一切视而不见,一意孤行,哪怕落得可悲下场,也不愿让疯狂的家
庭生活干扰我的视线。……任何一种不是我自己缔结的关系……都毫无意义,它妨
碍我走路,我仇视它,或近乎仇视它。路正长,能力又那么薄弱,因而这仇视大有
其理由。固然,我是父精母血的产物,并因而被缔结在与他们和几位妹妹的血缘关
系中;平时……我意识不到这一点,然而从根本上说,我对它的重视出乎我自己的
意料。某些时候,这也成为我仇视的目标;看着家里那张双人床,床上铺好的被单
和仔细摆好的睡衣,我会恶心得作呕,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就好像我的出生始终
没有完成,就好像通过那发霉的生活,我一次又一次被出生在那发霉的房间;就好
像我不得不回到那儿,以便证实自己,以便跟这些令人厌恶的事情保持不可分离的
联系——如果不在很大程度上,至少也在某种程度上;我的双脚努力想要迈向自由,
可甚么东西仍然攀牢它们,紧紧攀牢它们,就好像那原始的粘液攀牢它们一样。当
然这只是某些时候。别的时候,我也知道,不管怎样他们总是我的父母,是给予我
自身力量的基本要素,他们属于我,不仅作为阻碍、也作为人之本性为我所有。在
这样一些时候我想拥有他们,就像一个人想拥有完美;这是因为,无论我有多么肮
脏、粗陋、自私和怨毒,我在他们面前始终颤栗不已——直到今天仍然如此,事实
上永远不会中止;此外还因为他们——一方面是父亲另一方面是母亲——几乎(这
也是十分自然的事情)摧毁了我的意志,我要他们为他们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在这里我又一次想到,就此而言,奥特拉身上有着我所需要的母亲的气质:纯洁、
真实、诚挚、坚定,敏感而含蓄,献身而独立,羞怯而勇敢,几乎达到完美的均衡。
我提到奥特拉是因为,我母亲不管怎样也是她身上一部分,虽然这一部分几乎完全
难以识别。)也就是说,我要他们为他们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其结果,对于我来
说,他们比事实上糟糕一百倍,而我对事实如何并不关心;他们的愚蠢是一百倍,
他们的荒唐是一百倍,他们的粗野是一百倍。另一方面,他们的长处却比实际上要
小成千上万倍。也就是说,他们欺骗了我,然而除非发疯,我又不能反叛自然的法
则。于是又只有仇视,除了仇视几乎再没别的什么。但你属于我,我已经使你属于
我;我内心世界一直为你进行着激烈而绝望的斗争——从一开始,而且不断重复,
也许直到永远;我不相信任何童话中为了任何女人曾有过更甚于此的斗争。因而你
属于我。因而,我与你亲戚的关系,跟我与我亲戚的关系,并没有什么两样,哪怕
这关系……由于他们身上长处或短处' 与我父母相比' 的不同而不那么紧张。他们
也组成一张妨碍我的网(即便我与他们没说过一句话,他们仍然妨碍着我),而就
前面谈到的意义而言,他们还不配。
    向你说这话的时候,我对你就像对我自己一样坦诚。你对此不应见怪,也不应
从中寻找自大和傲慢——这话里没有,至少,有也不在你认为能找到的地方。请设
想你现在已经在布拉格,坐在我父母的桌旁,那么,我与父母斗争的那块战场自然
会增大面积。他们会认为,我与家庭的联系总的说来是增强了(而它没有,它绝不),
他们还会让我感觉到这一点;他们会认为我已经加入了他们的战斗行列,其中一个
岗位就是旁边那间卧室(而我并未加入);他们会认为他们在你身上找到了反对我
的同盟力量(他们什么也找不到);在我眼里,他们身上丑陋和可鄙的东西大大增
加了,因为我知道他们会就我们这场较为重要的事情一哄而起。……我站在这里,
面对我的家庭永远挥舞着的刀子,既是伤害也是在保护他们。让我在这件事情上代
表你行动,而不用你在你家庭面前代表我。最亲爱的,这样的牺牲对你是否太大了?
牺牲是太大了,但对于你来说,最好让它变得简单些;因为——既然我就是这么一
个人——如果你不这样做,我就只好被迫从你那儿夺取。然而,如果你这样做了,
你就为我做了许多。我会一两天有意不给你去信,好让你不受我干扰作出考虑和回
答。我对你如此信赖:只需要你说一个字就足矣。
    1916  年11  月10  日,卡夫卡与布洛德应邀赴慕尼黑高尔兹书店朗读作品,
他朗读了自己的《在流放地》。菲莉斯也从柏林赶来,到场听他朗读。
    在慕尼黑,两人发生了冲突,互相指责对方自私。
    卡夫卡“满怀勇气从慕尼黑归来了”。他感到自己又面临一次创作高潮。
    妹妹奥特拉交上一位非犹太人的男朋友,为避免家庭的反对和干扰而在“炼金
小巷”悄悄祖下一间小屋。她随即向哥哥无私提供了这间屋子。就在这间屋子,从
1916  年11  月到1917  年4 、5 月之交,卡夫卡度过了一个丰产的冬春,创作了
大量短篇作品:《桥》、《猎人格拉胡斯》、《骑桶者》、《豺狗和阿拉伯人》、
《新律师》、《乡村医生》、《在胡同里》、《在马戏团顶层楼座》、《视察矿区
》、《邻村》、《弑亲者》、《邻人》、《中国长城建造时》、《往事一页》、《
敲了庄园的大门》、《十一个儿子》、《杂种》、《致科学院的报告》、《有家眷
人的心事》以及一个剧本《守墓人》的片断。
    这一些作品都没有很大的篇幅,但它们相当晦涩,有的甚至十分怪诞。
    事实上,它们都是卡夫卡深刻哲理思考的产物。就创作的艺术形式而言,它们
无可置疑地确立了卡夫卡作为“短篇和小型题材专家”的地位。而它们的内涵则从
新的艺术角度折射出卡夫卡生命复杂的本质。
    《猎人格拉胡斯》的主人公因为卓越的猎狼功勋而被赞誉为“黑林山中伟大的
猎手”,然而却阴差阳错,于许多年前在追赶一头羚羊时从悬岩摔下而身亡。他
“幸福地扔下了”生前的骄傲,“迅速穿起死者的尸衣,心情就跟新娘子穿上结婚
礼服一样”。然而,去阴间的船开错了方向,使他又阴差阳错、既生又死地一直漂
流在世上,似乎要为某种“莫名之罪”而永远东奔西走,不得安宁。“我现在在这
儿,除此之外一无所知,一无所能。我的小船没有舵,只能随着吹向死亡最底层的
风行驶。”《豺狗和阿拉伯人》以及《往事一页》大概与战争引发的思考有关,透
过战争的表象,人们往往更容易领悟历史与人的深刻本性。
    《致科学院的报告》则似乎是在对文明和人性作一种进化论式的探讨和反讽。
    《中国长城建造时》包含一个重要的寓言《皇帝的圣旨》。这篇不足千字的小
小寓言,其内涵却高度凝重而庞大,使人想到《审判》中对个人命运及人类整体生
存状态之关系的思考。对一位“在皇天的阳光下逃避到最远的阴影下的卑微之辈”,
皇帝在弥留之际下了一道圣旨。然而,负责传达圣旨的使者却走不出重重复重重的
满朝文武,内宫外殿、庭院台阶,“几千年也走不完”。即便假设他冲出了最后一
层宫门(虽然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面临的首先是帝都,这世界的中心,其中的
垃圾已堆积如山,况且他携带着的是一个死人的谕旨。——而你却在暮色中凭窗企
盼,为它望眼欲穿。”就像《审判》中的《在法的门前》一样,《皇帝的圣旨》也
被卡夫卡单独抽出发表,后来与《往事一页》等作品一道由他自己编入了以短篇小
说《乡村医生》命名的集子,在他生前出版,并与为数极少的作品一道,由他自己
在遗嘱中加以认可。
    而为这个集子提供命名的短篇小说《乡村医生》,则是卡夫卡创作中一个十分
重要的现象。这篇最具梦幻成分的作品让“伤口”这一隐喻以惊心动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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