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里的温柔--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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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里的温柔--卡夫卡-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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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式。正如卡夫卡所说,世上只有一种疾病,而肺结核的居所也并不就在患者个体
的肺部本身。
    疾病是世界的隐喻,是人类文明巨大而无形的运作机制的隐喻。就此而言,卡
夫卡是世界本性和人类欲望的牺牲品。似乎任何医学的诊断都比不上他的自我诊断
:“在和平中你寸步难行,在战争中你流尽鲜血。”纯粹从医学上讲,无论结局如
何,卡夫卡的病并非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虽然面对当时肆虐欧洲的“白死病”,医学界尚无特效药。然而,良好的疗养
环境和乐观的情绪常常导致患者痊愈。尤其对于条件优越的中产阶层以上的人士,
感染肺结核并非就意味着死亡。
    然而就卡夫卡而言,问题的实质就比通常情况复杂得多了。
    9 月9 日,卡夫卡致信菲莉斯,告之自己的病情,表明自己接受这一事实,但
认为诊断尚未完全确定,病情将如何发展还是一个未知数。9 月12  日,妹妹奥特
拉陪卡夫卡前往波希米亚北部小村庄楚劳养病,她在那里经营着姐夫的一个小庄园。
奥特拉与卡夫卡从1916  年开始逐渐有了相互的信任,她是卡夫卡唯一与之有着真
正感情的亲人,她具有他心目中理想母亲的美好品质;在反对父亲的问题上,奥特
拉和他也是同盟。在妹妹的精心护理下,卡夫卡开始在楚劳度过他自称一生最幸福
的8 个月。他把那些时光称为“美好的小小的婚姻”。我们毋宁说,那是对他不幸
童年和人生的小小的补偿。
    9 月20  日,菲莉斯到楚劳看望卡夫卡,但两人之间已无更多的话可说。
    以至卡夫卡私下责备自己,“我是个冷血动物,我毫无感情。我冤枉了她,让
她受了酷刑,而且,我还亲自使用刑具……”9 月30  日,卡夫卡向菲莉斯写了这
场为期5 年的恋爱中最后第二封信,以常人难以企及的勇气、明彻、冷峻、尖利、
决断以及深深潜藏的悲哀,高度概括了他们的恋爱,以及他自己这场“致死之病”
(语出克尔恺郭尔)的性质。
    如你所知,在我内部有两个彼此斗争的对手。好的那个属于你,对于这一点,
过去几天我比任何时候都更为确信。五年来,不管是通过话语还是沉默,或者通过
两者的结合,你始终得以了解这场斗争的历程,大多数时候,这让你遭受痛苦……
    ……两个对手在我内部斗争,或者说,他们之间的斗争构成了我(除一点小小
的、苦恼不堪的残余外)。
    他们一个好,一个坏。他们不时调换角色,使本已混乱的斗争更加混乱。然而,
尽管受到一些挫折,直到最近仍然存在着可能,使我想象会发生最不可能的事情:
    ……我,在这些年间变得可怜和倒霉的我,会最终获得拥有你的权利。
    现在事情突然显示出:失血太多了。想要赢得你的好的一方(现在看来对我们
是好的一方)失血过多,反过来帮助了他的敌人。……在内心深处,我并不相信这
病是肺结核,至少,在基本上说来它不是肺结核,而宁可说是我总崩溃的迹象。我
原以为斗争会持续得长一些,可它不能了。血并非咯自我的肺,而是咯自斗争的一
方所导致的一道致命暗伤。
    请别问我为何要筑起一道防线。别这样让我出丑。
    哪怕问一个字,我就会重新拜倒在你脚下。……我的所谓肺结核……是一件武
器,与早先使用过的无数其他武器(从“生理上的无能”到我的“工作”到我的
“吝啬”)相比,它似乎更方便、更根本。
    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秘密此刻连我自己也不相信(虽然那远方的黑
暗可能会让我相信,那黑暗正降落在我身上,伴随着我想要工作和思想的每一个愿
望降落在我身上),但它会变成现实:我好不了啦。原因很简单,那不是肺结核…
…而是一种武器,只要我还活着,它就会继续表现为一种压倒一切的必然性。但它
和我都将死去。
    “今天我对结核病的态度,就像孩子抓住妈妈的衣褶一样,紧抓不放,希望能
从中得到帮助……”正如布洛德关于卡夫卡的病所写道:“卡夫卡把它看作心理上
的问题,或者说,看作他对婚姻的解脱。他把病叫做最后的一击。……解脱了?受
尽折磨的灵魂”。而3 年后卡夫卡自己在致密伦娜情书中讲得更为精彩:
    “也就是说:大脑已不再受得了压在它上面的忧虑和痛苦,它说:
    ‘我干不了啦。这里还有谁愿意为保持整体而出力的,它便可以从我的负担中
取走一份,这样便可以再坚持一会儿。’肺自告奋勇,它自己不会因此而损失过多
的。大脑和肺之间的这种谈判(是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进行的)也许是很可怕的。”
“‘事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大脑说;五年之后,肺为之提供了帮助。”好一个
“一揽子帮助”。这一帮助似乎为卡夫卡解决了所有令他苦恼不堪的问题:婚姻、
工作、失眠、头痛以及逃离布拉格的渴望等,而他的理智、良知以及他苦心经营的
素食习惯为解决这些问题奋斗了许多年,但仍然收效甚微。似乎正因为如此,卡夫
卡在远离布拉格的楚劳乡下尽情享受着他“病态”的自由,“就像孩子抓住妈妈的
衣褶一样”。
    这就是卡夫卡身上著名的“患病情结”,它通过卡夫卡自己深刻的“自我精神
分析”而得到了精彩的揭示。
    应该说,这一“自我精神分析”的确具有惊人的穿透力。卡夫卡的大脑也许的
确承受不了啦,并由此而不得不被迫放弃自己。然而,如果我们认同他自己的这一
隐喻,那么必须指出,这样一种放弃不仅是导致肺结核的原因之一,也是肺结核引
出的一种后果。精神生命的难题所导致的巨大压力固然是重要的致病因素之一,疾
病本身固然也可看作一条解脱之路,但是,把一种现实的疾病几乎完全归委于精神
生命的难题,并归结于对难题的解答,那无论如何也多少有些失之片面。其实,无
论面对自己还是面对菲莉斯,卡夫卡对自身大脑的放弃所作的自我精神分析中必然
地包含着某种软弱和回避———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放弃,而他的自我精神分析尚
未达到这一层次,也许这一层次本来就无法达到。
    不要忘记、卡夫卡是这么一个“羸弱、胆怯,迟疑不决、揣揣不安”的人,他
会因为生理上极小的不适而产生极大的恐慌。
    正如我们曾经看到的是,小病小灾让他备受折磨,失眠、头痛、消化不良等让
他终生不安,连头屑、鼻塞或脚趾的发育不全都会让他忧虑不已。我们已经说过,
对于卡夫卡,疾病就像“审判”一样,既意味着不由分说,也意味着悬而未决,或
者说,疾病和“审判”一样,都是“不由分说的悬而未决”或“悬而未决的不由分
说”。不管怎样,这样的事情他尤其不堪承受。他要末就像《审判》中的约瑟夫·
K 一样起而斗争,哪怕“虽死而羞耻心犹存”;要末就干脆放弃。
    然而生活不是小说,至少,在生活中采取起而斗争的态度不如在小说中那么容
易;事实上,也许正是因为人在生活中倾向于放弃斗争,所以才在小说中那么锲而
不舍地斗争着。不管怎样,在某种意义和某种程度上也许可以说,面对当时肆虐欧
洲的“白死病”,他无法“挺住”而“垮掉”了。他把对疾病和死亡的公然拥抱作
为对问题的超越。他那决断的执着同时也意味着某种放弃。卡夫卡患病后习惯于用
一种看起来颇为深刻的、表面上满不在乎的语气谈及有关的问题,这种潇洒背后是
否多少也隐藏着他那刻骨铭心的恐惧?
    不过,另一方面,在生存论心理学看来,把压倒性的困难设想为无所不包的神,
然后让自身在神爱动机的作用下完全放弃自己,让自己被一种被造物意识所支配,
婴儿般地融入这一无所不包的、母亲一样的神,这实际上是一种无比精深的自我疗
救。大概可以认为,相对卡夫卡的特殊气质而言,这样一种自我疗救似乎尤具深刻
意义,并有着明显的可操作性。就此而言,卡夫卡也许无师自通地找到了最适合他
具体情况的治疗途径。
    我们更倾向于说,卡夫卡正是这样一个“分裂的自我”,在他身上既有着魔鬼
般的执着,也有着魔鬼般的放弃。而从更深刻的意义上讲,这种分裂实际上产生于
一种无比复杂而精微的生命意志。
    不管怎样,通过紧紧抓住一场“致死之病”,卡夫卡勇敢而偏执地赋予自己一
种全新的人生意义。肺结核这道血一般鲜红的伤口,也让他得以完成了某种“绝望
的一跃”,进入“向死而生”的境地,这一境地虽然与克尔恺郭尔“信仰骑士”的
境地有着根本的不同,但同样令常人无可企及。
    圣诞节,他回到布拉格,菲莉斯也从柏林赶来。两人在一起度过了几个“十分
不幸”的日子,菲莉斯明确表示她要与卡夫卡站在一起,卡夫卡同样明确表示不接
受这一牺牲,不想再增加对她的罪责。他声称将再也不考虑结婚的问题。当天下午
他向布洛德说:“我只能承受我自己。把基本的事情弄清楚。西方犹太人不清楚这
些基本的事情;而这就是他无权结婚的原因。当然,除非他是那种人,例如商人,
用不着为这些事情操心,否则他就没有结婚的可能。”两人第二次解除了婚约,一
场为期5 年的爱情关系终于彻底了结。从车站送走菲莉斯后,卡夫卡直奔布洛德办
公室。“他脸色煞白,神情变得十分严酷、冷峻。突然,他失声痛哭起来,这是我
所经历过的最可怖的景象。……
    在那张沙发上,卡夫卡伤心的啜泣着,呜呜咽咽地说:‘非要有这样的事不成
吗?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泪水沿着他的脸往下淌,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卡夫卡这样
张惶失措。”第二天,卡夫卡在写给奥特拉的信中说:“昨天下午我哭了,把我成
年以后所有的哭泣加在一起,也没有昨天下午这么多。”15  个月后,菲莉斯与柏
林一位富裕的商人结婚。据布洛德称,卡夫卡得知后为之高兴。菲莉斯婚后生了一
子一女,卡夫卡也知悉此事。1931  年,菲莉斯举家迁往瑞士,1936  年移居美国,
直到1960  年去世。
    在楚劳,最初,除阅读大量自传和书信集外,卡夫卡完全放弃了写作。
    其原因除养病的需要外,还有他自己对作品的态度问题。正如他自己所说:
    “一时的满足我还能从《乡村医生》那样的作品中获得,前提是,这样的作品
要能够写成功(机会飘忽不定)。至于幸福,却只有在我能够将世界升华到纯洁、
真实、不变的境界时才能获得。”正是在楚劳,他开始较为深入地研究克尔恺郭尔。
早在10  月底他就在给朋友奥斯卡·鲍姆的信中写道:“克尔恺郭尔是一颗明星,
但是,他所在的那个地方,我是够不着的。”随着菲莉斯的离去,1918  年开始了。
卡夫卡利用在布拉格的时间争取提前退休未果后,于1 月6 日返回楚劳。在那里,
他继续阅读不同的作家,包括圣奥古斯丁、托尔斯泰、赫尔岑等人,并进一步深入
研究克尔恺郭尔。随着他与菲莉斯关系的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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