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程维高》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我告程维高- 第26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进屋后,他让我坐下,说:“老郭,过年好啊。今天我值班,咱们聊聊吧?”    
       “孙指导员,你也过年好。”    
       “老郭啊,我知道,你是个国家干部,跟你身边那些社会渣滓不一样。所以呢,你在这里应该继续学习。以后只要是我值班,你就可以到我这来,报纸随便你看,而且你也可以在我这里看电视。怎么样?”    
       听了他这番话,我很高兴,他接着说:“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谁敢碰你一根头发,我饶不了他!”    
       “……”    
       他的话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我想,至少命暂时可以保住,不至于给流氓打死了吧。    
       从孙指导员的屋子里出来后,我站在牢房的窗口抬头仰望了一会儿浩瀚的星空。    
       冬夜的晚上,星星看得很清楚——我好像很久没有留心身边的景色是什么样的了,猛然一看,才发现这个世界原来还有这么多美丽的东西。也许,一个人不经常受到点挫折、刺激,会变得麻木不仁。这个时候虽然身在囹圄,我倒是觉得自己更懂得生活了,更会辨别美丑了。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冷空气,开始想念家人。    
       对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啊。这个新年的夜晚,我的亲人们都在干什么呢?唉,他们肯定在担心我的安危呢,他们肯定过不好这个年了。今年是鼠年,应该是五谷丰登、合家团圆的年份啊!好想吃一碗热腾腾的饺子啊!    
       昨晚没有能和老伴、孩子们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真是遗憾。忘了这是我和老伴结婚以来第几次没在一起过春节了——以前是因为刚结婚的时候我们还两地分居,而且当时我还在干校接受劳动改造呢。呵呵,说到劳动改造,我算是“二进宫”了。    
       那么,今年会不会是我最后一次不和她在一起过春节呢?谁能告诉我?    
       我当然不会知道,我在被关押期间,亲人们蒙受了多大的痛苦与惊恐。    
       老伴的两难境地是可想而知的。春节到了,按惯例我们是要到两家老人那里和老人们团年的。可是,如今她的丈夫已被公安抓捕入狱了,她只身一个人回去,怎么向老人们交待?她又必须把实情隐瞒下来,她怕呀,怕老人承担不起这样的打击呀!她只好狠下心春节不回家,当她得知老母亲在家里责怪她时,苦涩的眼泪只好往肚子里咽……    
       这个春节,她和儿子是在她的好朋友王君梅安排下度过的。


第二部罪与罚(3)

    她无法呆在这个冰冷的家里度过春节,我曾多次说过,在本书中你会看到,那些坏人才是真正不讲宽恕的。那帮整我的人把我投入劳教所后,还不依不饶,一方面是半夜三更打电话搔扰(接听后对方不说话),再就是寄来有“你丈夫诬陷别人被依法惩办罪有应得”字样的贺年卡,从心理上对她施加折磨。    
       好心的王君梅知道我老伴的难处,尽管她本人也因我的案子受到公安的盘察,受到专案组某些人的威胁。但这位勇敢的女性并不因此而害怕、退缩,她把我老伴接到农村她娘家度过了一个安静的春节,把火炕烧得热热的。希望她能在严酷的氛围中感受到一丝人间的温暖。    
       我老伴的姐姐闻知我的祸事后,专程从山西赶来同我老伴一起过年。老伴的五妹还让她女儿辞去工作,来石家庄陪我老伴,照顾她的生活,小妹和小妹夫后来还专程来陪伴我。    
       我本人的亲属们更是忧心如焚。我的妹妹们没什么文化,也没有什么门路,只好为我烧香磕头,祈求神灵保佑。妹夫们专程赶到石家庄,给我送东西。弟弟、弟媳也为我的事绞尽脑汁,到处奔走……    
       过了正月十五以后,所里安排给我们拍照。管教让我举着一个纸牌子,牌子上写着我的编号。这样的举动我以前看外国侦探片的时候经常看到,没想到今天轮到我举着牌子让人照像了,真是滑稽!我想,我蓄着一脸大胡子,举着那么一个牌子,不是罪犯也成罪犯了。    
       总之,这次照相算是给我的劳教生活搞了一个正式的侮辱性的开场白了。    
       家里人同时也在千方百计地为我奔忙找关系,并且努力托人给我捎东西(除了信以外,其他的都可以)。    
       记得收到家里捎来的第一份东西是一张报纸,报纸上登出了当年2月15日中纪委颁布的《关于保护检举、控告人的规定》。老伴看到这个文件后,立刻就把这张报纸捎给了我,我也收到了。    
       收到报纸后,我很高兴:依照这样的规定,我根本就没错,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平反。    
       接着,我便开始想办法,千方百计想往家里捎一封信去。    
       我知道,要捎信就必须小心翼翼,像革命战争年代的地下党搞地下活动一样谨慎才能给家里捎信回去——上大学时看过很多这方面题材的电影,看着地下党员们巧妙与敌人周旋的机智行为,我甚至幻想过哪天我也能当一回地下党员。    
       不料,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现实我也“梦想成真”了!    
       我谎称要写日记,借了孙指导员一枝笔和几张纸——我不想连累这个热心善良的警察——偷偷摸摸写好了信,自己草草地糊了个简陋的信封,然后又趁着没人注意,找到了经常给看守所送生活用品的三轮车夫,托他把我的信带出然后投进邮筒里。    
       他面带难色,犹豫地看了看我,说:“这位老哥,我看你面善,也不像犯事儿的人。现在我就帮你这一次吧——不过你千万别把我给卖了啊。我一个穷老百姓,什么都没有,他们要知道我帮你寄信,光把我弄进来就算便宜我的了!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呢!”    
       我连忙点头称谢:“兄弟,您就放心我吧,我不能那么不是人啊。”    
       车夫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没人,就把我的信拿过来,按照我的吩咐,将信塞到破棉袄裂开的夹层里,和棉絮揉在一起,然后拍拍外面以示装进去了。这样的“花招”恰巧是我以前看特务片时看到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兄弟,我这给您鞠躬了。”我对他感激不尽。    
       车夫赶紧制止我:“老哥你就别再客气了!我这就走了。”说完骑上三轮车匆忙离开了劳教所。    
       望着车夫蹬着三轮车远去的身影,我不禁想:我们这些老百姓是多么的淳朴、善良,他们的命运就应该攥在程维高、李真这样的人手中了吗?    
      用马克思的名言激励我们自己吧!    
       这次我运气不错,那封信家里收到了。    
       3月中旬,家里托到人了,说是可以去劳教所见我一面,到这个时候,加上在看守所的3个月,我已经被关押了4个月了。    
       这4个月来,我没有洗过澡,也没有洗过脚,牙也没有正经地刷过。我觉得自己好像生活在沙漠里——看守所和劳教所每天供应的热水只能供我吃药用。我内衣、外衣和袜子都没有换过。到最后,袜子竟然沾在脚上脱不下来了,袜底全是坏死的脚皮,惨不忍睹。而我自己身处那样的环境久了,居然也不觉得味儿特别难闻,可见我的嗅觉细胞已经麻木了。    
       3月16日上午,老伴在时隔117天后,看到了憔悴恍惚的我,顿时眼泪就下来了。但是这次也是匆匆见一面就走了——好心的管教说,你们赶紧走吧,刚才所长打电话说马上要来三大队,不能让所长看到。在老伴要求下,管教答应下午再来一趟,有什么事下午再说。    
       我注意到,老伴整个儿瘦了一圈。    
       4个月的监禁生活,我在挨整的时候,被罚站的时候,冻得蜷缩成一团的时候,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下一分钟就会暴毙的时候,都不曾掉过半滴眼泪,然而见了老伴之后,我回到牢房用被子蒙着头抹了一下午眼泪!    
       当年她不嫌弃我一贫如洗的家庭条件和恶劣的工作环境,毅然跟我结婚。婚后随即的就是5年多的两地分居。我们风风雨雨几十年,她什么样的苦都吃遍了,到老了的时候还享不了福,天天为我担惊受怕,憔悴得不成样子。回想起1988年老伴被怀疑得了肺癌时,我们互相鼓励、互相安慰、相濡以沫的情景,我心里就更加难受了。    
       当天傍晚,天擦黑的时候,老伴和儿媳妇来看我了。她们遮遮掩掩地用一个小保温筒盛了一筒热水来,老伴见面就让我脱袜子,说要给我洗洗脚。我拗不过,只好就范。    
       但是那双脏得不能再脏的袜子却怎么也脱不下来了。最后,这双袜子是一缕一缕地从我的脚上撕下来的。老伴一看我满是坏死茧皮和污泥、发白发肿的脚,哭得更厉害了:“老郭啊,你这是受的哪门子罪啊!”老伴说完一边哭,一边让我忍着点,然后颤抖着手慢慢地用热水给我擦脚。    
       我的脚沾到热水的一瞬间,猛地感到我的脚似乎一下子着火了,内部的血管好像突然都爆裂,那双脚不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了。撕裂的痛楚、电击般的灼热让我不由地紧咬嘴唇,直到嘴唇都咬出了血。老伴见状害怕得不得了:“老郭,你要是疼就喊出来吧!别把自己憋坏了啊!”儿媳妇在一旁也跟着哭了起来。    
       我疼得满头是豆粒大的汗珠,勉强挤出一丝笑:“没事,刚沾水有些痛,再过几分钟就好了。”时间紧迫,老伴给我擦完脚后,也没能再和我说上几句话,在管教的一再催促下,就不得不匆匆地和儿媳妇走了。尽管只是草草擦了一次脚,但是那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还是让全身都感到舒畅。    
       直到3月23日,近5个月来我才真正第一次洗脚,我记得当时我洗了3壶热水,因为一壶水根本就洗不干净。洗完第1遍后,盆里面的水全变黑了。甚至我第3次洗了脚后,那盆水还是泥汤子!彻彻底底洗完脚后,那个轻松劲儿就别提了。但是还没有机会洗澡。我接着要求所长安排我去洗一次澡,结果遭到拒绝。    
       一星期后,老伴给我买了高热量、能提神的巧克力,在劳教所门口等了40分钟才见上我,把巧克力交给了我,嘱咐我照顾好自己。另外,老伴还告诉我,现在可以通信了,需要什么就给家里写信吧。并且孩子们也在积极地给我寻求申诉的途径。    
       那段时间“好消息”不少:管教通知我可以去澡堂子洗澡。但是那会儿我的心脏出现了问题,而且此前在劳教所里已经犯了一次病,怕出事,所以没有去洗澡。我每天都对自己说,我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现在可不能闭眼睛!    
       可以通信之后,我隔几天就给家里写封信,一方面是倾诉内心的想法,另一方面则是安慰他们,鼓励他们好好生活好好工作。写信是我那个时候最好的“娱乐”方式,不管心情多差,身体多困乏,只要一提起笔,那些东西全不算回事了。看来精神对物质的反作用确实是非常巨大,精神的力量是无穷的。现在,我手里保留着当时的几封信,算是在这本书里补充一些我监禁生活的原始资料吧。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