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初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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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初记-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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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大意。”老常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刚说城也拆了,路也破了,一铺心的打日本吧!你看半晌不夜的,又生出一个歪把子来,真他妈的!”
    翘起一只脚来,在鞋底儿上磕了烟灰,走了。
    他心里有些别扭,从街上绕了回来,吃中午饭的时候,街上没有什么人,只有那个卖烟卷的老头儿,还在十字路口摆着摊儿,田耀武带来的那个护兵正在那里买烟。
    这个护兵腰里挂着一把张嘴儿盒子,脖子里的风纪扣全敞开,露出又脏又花哨的衬衫尖领,咽喉上有一溜圆形的血疤。他抓起一盒香烟来,先点着一支叼在嘴角上,掏出一张票子,扔给老头儿说:“找钱!”
    老头儿拿在手里看了看,说:
    “同志,这是什么票子,怎么上边又有了蒋介石呀?”
    “委员长!”那个护兵大声说。
    “啊,委员长!我们这里不时兴这个,花不了!你对付着给换一换吧!”
    老头儿笑着送过来。
    “混蛋!”护兵一斜楞眼,眼仁上布满了红色血丝儿,“你不花这个花什么?你敢不服从中央!”
    “你怎么张嘴骂人哩?”老头儿说,“你是八路军吗?”
    “我是中央军!”护兵卖着字号。
    “这就怪不的了,”老头儿说,“八路军里头没有你这样儿的!”
    那个护兵一抓盒子把儿。
    “干吗!”老头儿瞪着眼说,“你敢打人?”
    “你反抗中央,我枪毙你!”护兵狠狠的说。
    “你有胆子,冲着这儿打!”老头儿拍打着胸脯说,“我见过这个!”
    那个护兵要撒野,老常赶紧跑上去,这时有两个八路军刚刚下岗,背着枪路过这里,一齐上前拦住说:“你这是干什么,同志?”
    “他要杀人!”老头儿说,“叫他睁开眼看看,我们这里,出来进去住着这么些个队伍,哪一个吓唬过咱们老百姓?”“不要这样,”八路军劝说着那个中央军,“对待老百姓,不应该采取野蛮态度,这是军阀主义的表现!”
    “为什么你们不花中央的票子?”那个护兵举着票子满有理的说。
    “不是不花。”八路军说,“这些问题,还需要讨论一下。当初是你们把票子都带到南边去了,印票子的机器却留给了日本。真假不分,老百姓吃亏可大啦,没有办法,我们才发行了边区票。现在你们又回来了,老百姓自然不认头。再说,他是小本买卖,你买一盒香烟,拿给他五百元的大票,他连柜子搭上,也找不出来呀!”
    那个护兵看看施展不开,把票子往兜里一塞,转身就要走。
    “你回来!”卖烟的老头儿说,“我那盒烟哩?”
    护兵只好把烟掏出来,扔在摊上。
    “你抽的那一支,”老头儿说,“也得给钱!”
    八路军说:
    “老乡,吃点儿亏吧,这是咱们的友军!”
    “什么友军?凭这个作风,能白抽我的香烟?”老头儿冲着护兵的后影儿说着,打开了一盒烟,递给两个八路军,“要是咱们自己的人哩,别说抽我一支,就是抽我一条儿,我也心甘乐意呀!同志们,请抽烟!”
    “谢谢你吧,老乡,我们都不会!”两个八路军摇摆着手儿笑着,回到住处去了。
    老常回到家里,看见田大瞎子,像惊蛰以后出土的蚰蜒一样,昂着头儿站在二门口,看见老常就喊叫:“到城里游逛了半个多月,还没有浪荡够?猪圈也该起,牲口圈也该打扫打扫了!中央军就要过来,我们也得碾下点儿小米预备着,下午给我套大碾!”
    老常没有答言。
    三十七
    有很多事情,实在不能不引起一个稍有经验的人的警惕。这一天,老常心神紧张的工作着,他从当家的高大的粮食囤里,装满两口袋谷子,背到外院碾棚里,套上一匹青骡子。像一条金带泻下来的谷粒,沙沙的,在宽大的青石碾盘上铺平。老常背靠着桐油油成黄色的扇车抽着烟,在心里分辨:他的主人,缴纳八路军的公粮和迎接中央军的时候的两种心情。也渐渐明白:为什么两种军队各有各的支持?一个庭院里,自己的伙计和老少当家的中间,又存在着一道什么性质的深沟?
    对国家和人民来说,这两种军队,负着什么不同的使命?
    老温替少当家的马拌好了草料,在马脑袋上狠狠的敲了一料棍,也来到碾棚里。
    “你看这回是红还是黑?”他和老常打着哑谜。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常说。
    “看样子,真像秦叔宝的黄骡马,来头儿不小哩!”老温说。
    “怕什么?水来土挡,兵来将挡。”老常说,“不怕他有千条妙计,就怕我们没有一定之规!”
    “芒种来了!”老温听见院里的马蹄声,转身看见高庆山从马上跳下来,拍拍身上的土,到里院去了。他跑出来帮着芒种料理牲口,小声问:“你们知道了吗?”
    “早就知道了,支队长来,就是办理这件事情。”芒种也小声说。
    谈判就在田大瞎子家的客厅里进行,张荫梧的代表田耀武,人民自卫军的代表高翔和高庆山,还有一个记录,四个人围着一张方桌坐下来。
    “真是巧的很,”问过了姓名籍贯,田耀武龇着一嘴黄牙笑着说,“我们三个都是本县人,两个村庄也不过一河之隔!”“我们是本乡本土的人,对于家乡的历史情况都很清楚,”高翔说,“对于家乡和人民的前途命运,也都是热心关切的。我们非常欢迎贵军的代表,希望在这个会议上,能讨论出对日作战的一切有效的办法!”
    “请把贵军此次北来的主要方针说明一下吧!”高庆山说。
    “这是我的家,我应该尽地主之谊,”田耀武站起来说,“我去叫他们预备点儿酒菜!”
    “先讨论问题吧!”高翔说,“关于吃喝的事情,以后机会很多哩!”
    田耀武只好坐下来,说:
    “刚才这位问什么来着?”
    高庆山说:
    “希望你把贵军的作战计划约略谈谈,好取得协同动作。”
    “这个。”田耀武说,“上峰好像并没有指示兄弟。”
    “那么我们怎样讨论呢?”高翔微微蹙着眉毛说。“你们一定要我谈,那我就谈一下。”田耀武说,“我谈一下,这个问题,自然,不过主要是,其实呢,也没有什么??”担任记录的是一个青年同志,为了好好完成工作,他事先修好了铅笔,放好了纸张。他全神贯注的听着这位代表的发言,铅笔尖儿在纸面上来回的比划半天,仍然记录不下一个有用的字眼来。他迷惑的抬起头来,望着田耀武那也在翻动着的嘴唇,在心里恳求着说:行善的人!你能不能发一点慈悲,叫我从你的嘴里抓住一点点实际的东西呢?可惜的是,这个青年人的愿望,就像一个老太婆希望能从一只好诈窝的母鸡的屁股里拉出鸡蛋来一样,不容易实现罢了。
    “我们想知道的是:你们打算怎样和日本帝国主义作战!”
    高翔打断了田耀武的浮词滥调。
    “请原谅,”田耀武慌张的说,“这是国家的机密。我不能宣布!”
    “我们可以把人民自卫军对日作战的方略谈一谈,贵代表乐意不乐意听取?”高翔说。
    “欢迎极了!”田耀武拍着手说。
    “我们不把抗日的方针当作机密。”高翔说,“而且是随时随地向群众宣传解释的。我们和群众的愿望相同,和乡土的利益一致。组织人民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在‘九一八’以前我们就用全力进行了。在芦沟桥事变以前,我们在东北、察绥组织了抗日的武装,在全国范围里,我们号召团结抗日。当时在这一带负责守卫疆土的、你们的军队和政府,不顾国土的沦陷,遗弃了人民,席卷财物,从海陆空三条道路向南逃窜。我们誓师北上,深入敌后。有良心有血气的农民,武装起来,千河汇集,形成了海洋般的抗日力量。”
    “委员长对于敌后的军民,深致嘉慰!”田耀武说。
    高翔说:
    “我们从陕西出发,装备并不充足。官兵兼程前进,不避艰险。从晋西北到晋察冀,从冀东到东北,从河北到山东沿海,一路上挫败敌人的锋锐,建立了一连串的、有广大群众基础的抗日民主根据地;改变了因为国军不战而退的极端危险的局面,保证了抗日战争的胜利前进的前程,才使得大后方得到喘息和准备的时间。”
    “这一点,就是兄弟也承认。”田耀武说,“我们在大后方刚刚站稳了脚根,就又全副武装的回到这里来了。”
    “我们还是愿意知道你们北来的目的。”高翔说。
    “无非是一句老话,收复失地!”田耀武笑着说。
    “收复失地!”高翔像细心检验着货色的真假一样,咬嚼着这四个字说,“虽说按照毛泽东同志的战略指示,目前还不是收复失地的时机,它究竟是一个光荣的口号。我们对于贵军的抗日决心,表示钦佩,当尽力协助,但愿不要在堂皇的字眼下面,进行不利于团结抗日的勾当!”
    “这话我就不明白了。”田耀武故作吃惊的说。
    “我想你是比我们更明白的,根据确实的报告,贵军并没有到前方去抗日的表现,你们从我们开辟的道路过来,驻扎在我们的背后,破坏人民抗日的组织,消磨人民抗日的热情,你们应该知道,这对于我们是怎样重大的损失,这是十分不重信义的行为!”
    “这是误会,我得向你解释一下,”田耀武说,“为什么我们驻在你们的后面?这是因为我们刚刚从大后方来,对日作战还没有经验,在你们的背后,休息一个时期,也是向老大哥学习的意思呀!”
    “你们的武器装备比我们好到十倍,带来的军用物资也很多,这都是我们十分缺乏的。”高翔说,“我们希望,贵军能把这些力量用到对日作战上。
    因为,虽然你们在这一方面确实缺乏经验,但在另一方面,你们的经验是非常丰富的。”
    “客气,客气,你指的是哪一方面?”田耀武傻着眼问。“就是内战和磨擦!”高翔说,“我们热诚的希望,你们高喊的收复失地四个字,不只包括这一方面的内容!”“绝不会那样,”田耀武把脖子一缩,红着脸说,“绝不会那样。”
    “为贵军的信誉着想,也不能一绝再绝于人民!”高翔说。
    田耀武抓耳挠腮,他觉得自己非常被动,有一件重大的使命,还没得机会进行。他看见高翔和高庆山也沉默起来,就用全身的力量振作一下,奸笑着说:“我忘记传达委员长的一个极端重要的指示。委员长很是注重人材,据兄弟看,两位的才能,一定能得到委员长的赏识。兄弟知道两位的生活都是很苦的,如果能转到中央系统,我想在品级和待遇这两方面,都不成问题。”
    “虽然我们很了解你,”半天没有说话的高庆山说,“好像你还不很了解我们。如果你事先打听一下我们的历史,你就不会提出这样可笑的问题了。”
    三十八
    这一晚上,田耀武又只好宿在他爹娘的屋里。早早就吹熄了灯,爹娘和他小声儿说着话。
    “这院里住上他们,连说话也不方便了,”田耀武的娘说,“那些穷八路还和我宣传哩,我有心听他们那个?”“佩钟家来过吗?”田耀武在黑夜里睁着两只大眼想媳妇,心里一股闷气,翻了一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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