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走在热闹喧哗的大街上,与一个面带愁容的女人狭路相逢。她要去采购一些日用品,把家好好收拾一下,因为这天晚上老孙就要回上海了。翡翠心里盘算着车程的距离,车子这时差不多已经过了温州,正在浙江中部的某条高速公路上行驶。
迎面而来的女人脸色苍白,像是刚动完什么手术,眼神埋藏在浓浓的睫毛底下。
翡翠专心想着自己的心事,猛然间两个人撞上了肩头,彼此踉跄了一下。那女人抬起眼,眉头紧蹙,右手托着自己的下腹。翡翠满脸歉意,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那女人继续低下头,匆匆地往前赶路。翡翠回头看了她一眼,觉得这人的举止十分奇怪,但是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不一会儿那女人穿过一个路口,绿灯闪了两下,她便无声无息地淹没在斑马线的人群里。
翡翠躲到人少的地方,背对着马路,面朝墙角把手伸到衣服的里头,在胸前拉拉扯扯搬动了两下,把垫子的位置摆放端正,然后整理好衣装,转过身继续走路。
有时候翡翠心里琢磨着,走在马路上每一张陌生的脸,背后一定都会有许多故事。开心的,难过的,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如果能够读懂一张张冷漠面孔的背后藏着怎样的故事,那应该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厌倦了日复一日单调的环境和生活,心底里也渴望能够跳脱出去,体验一些全新的方式。与萍水相逢的人结识,交谈,见面,拥抱,甚至上床。用新鲜和刺激的快感来敲击麻木的知觉,等过足瘾之后,再把经历过的一切都封存起来,继续按部就班地生活。
有一次圈中的一个朋友问翡翠:“和陌生人上床是什么感觉?”
翡翠反问道:“你没有和陌生人上过床吗?”
那人说:“不怕你笑。我从进圈子到现在从没试过一夜情。只有和确定了关系的男朋友才上床。所以都不太理解怎么那么多人都可以和不认识的人发生关系。”
翡翠想了一想说:“现在这样的事情我是不做了,但是真要比较起来的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做爱这东西讲到底是不需要用感情的。再说得透一点儿,到了床上,‘一夜情’就是暂时的男朋友,而男朋友也就相当于长期的‘一夜情’,不过如此而已,你根本就分不清有什么不同。”
“爱情和性是可以完全分开,互不干扰的。”翡翠相信和她抱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同时拥有爱情和性当然完美,但是撇开爱情仅仅只寻求快乐的也大有人在。只要任意打开一个同志聊天室的网站,在线上徘徊的ID寻觅的多是些夕梦朝醒的感情。几乎再也见不到什么始志不渝的故事了。
现代人的生活原本就很累,经不起折腾,所以旁杂不收,不要前因后果,只要过程。同志的关系更是如此,谁愿意要爱情?到头来顶不住压力的便妥协了,顶得住压力的也顶不住脆弱的感情在长时间没有任何保障的消磨中无奈变淡。总之,经过的人多了,虽然有感叹,但终究还是认了,总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所以堕落的也就更多了。
曾经翡翠和一帮朋友聚会聊天,突发奇想,问道:“在座所有人当中有没有从来没有干过一夜情的?”
大眼瞪着小眼没有人应答。
《旃罗含》 第二部分《旃罗含》 第九章(2)
“从来没有出过轨、偷过腥的把手举起来看看。”
静默了片刻,然后一屋子十几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有人笑骂道:“神经病,什么年代了。还要立贞洁牌坊吗?当然是怎么爽怎么来了。”
于是翡翠更加坚信在同志的圈子里一夜情只是一种生活的调剂,和爱情无关。
那天在同一间屋子里的人当中,也有金金。
当时的金金还是单身,在各个声色场所搜寻性爱的对象差不多是他每个星期的“必修课”。
开房间的费用通常都是金金来支付。他随身带着身份证件。
不设星级的挂牌小旅馆,前台一般都是由一些可以熬夜班的中年妇女当班。男的和男的一起开房不需太多烦琐的步骤。不像是大学里男女朋友外出弄一个临时解决的地方那么复杂。
然而不管是男男女女什么样的组合来过夜,那些前台的女人们见多了也就基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毛衣的打毛衣,看报纸的看报纸。门一关起来只要不把床搞瘫掉,随便在里面同性恋也好,SM也好,她们只管自己笃笃悠悠地把着门。
金金已经记不得有多少个早晨是在旅馆的房间里醒过来的了。每回起床的时候头总是晕晕的,记不得睡在身边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有的在打鼾,有的半睁着眼睛,各式各样的睡姿都有。金金记得最夸张的一次,他醒过来之后发觉睡在边上的那个人光光的一张脸上竟然没有长眉毛,把他吓得当场就尖叫起来。后来才知道,这个人是天生眉毛比较淡,修剪过之后又用眉笔描深了轮廓。谁想到晚上睡下去之后左蹭右磨,大半夜下来把眉笔的颜色全部抹光了,白天醒过来对着太阳光一看就像是活脱脱被人拔光了眉毛一样,所以才把金金吓了一跳。
每次一夜情结束,临走的时候金金总是说:“以后保持联系。”然后转身就把手机号码给删除了。
金金在床上的时候没有固定的喜好,总是随着心情,有时比较主动,有的时候又会显得很被动。
他不刻意去比较所有上过床的人谁的“功夫”最好。大体都是差不多的水平,连前戏后续的过程也很雷同。
只有一个晚上的经历让他觉得与之前感受过的任何一次都有所不同。
快感的体验就像昙花的夜放,往往都是不期而至的。
圣诞夜Mark把他放倒在床上拼命地与他交合,金金几乎在不该达到高潮的时候一下子就迸发了出来,肾上腺分泌了过多的激素,他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晕死过去。
那一夜之后,他又和Mark开过几次房间,可是像这样热烈的快感却再也没有出现过第二回。
金金认识Mark以后,沈赫曾经劝他:“不要和那个MB走得太近,如果只是玩玩的话也别陷得太深。跟你讲过,渔场里混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货色,随便交个点头朋友倒还算了,要是真和他们谈感情是要谈出事情来的。”
金金很反感沈赫总是讲这样的话,于是回应道:“当过MB的人怎么了?我以前也还卖过呢。圈子里面也不见得有多少干净的纯种。少再提他以前什么渔场不渔场的话了,要不是好人,我和他一起霉掉烂掉,反正不会把你拖下水就是了。”
沈赫见惯了金金的脾性。越是不让做的事情他越是起劲,和谁都像是有意过不去似的。
于是沈赫就此打住,不再提起这事。
其实沈赫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很有自信。什么事情只要经他扫过一眼,基本上就可以八九不离十。平时在马路上,谁是直人谁是Gay他走过身边就能立刻分辨。只是有许多事情即使看穿了也不用点穿,不关己事不开口。
记得圣诞夜“天籁”酒吧的派对活动上,沈赫在花园洋房的院角碰巧撞见了Mark正在和一个男孩有说有笑,两人的眉宇之间神情暧昧,像是非常熟络的关系。
沈赫走过他们身边,Mark正好转头看见,四目交错,顿时Mark的脸上现出尴尬的神色。
沈赫没有跟他讲什么话,只是望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意思仿佛是在说:“你小子好自为之。”
Mark立即低下头,转过身,下意识地藏起掩耳盗铃的神情,举手投足都别扭起来。
沈赫懒得再看他,抬脚向酒吧正室走去。
那以后沈赫对金金和Mark的事情就不再多加劝阻了。有些事情必定要等自己尝到了滋味,才知道酸甜苦辣。
即使偶尔听见别人说起他们俩,沈赫也只是秋风过耳,不置一评。
一次在酒吧里,翡翠说道:“金金真是个怪人。上一回他拖住我,硬是要我评一评他和Mark谁长得帅。我故意为了让他开心说他帅,谁知他竟不乐意了。磨缠了半天,我改口说Mark帅,他这才罢休。要是换了我,谁要是说老孙比我长得好看,我定管是要跟他翻脸的。”
沈赫紧坐在翡翠的右边喝酒。
可是看他缄默的神情,似乎对这样的事情从来都没有任何看法。
段哥和小可那天也在酒吧里坐着。
段哥道:“要说起样貌长相,圈子里像Mark这么登样的倒还真是不多,更难得他的身材也是出类拔萃的。这坯子不去拍戏当演员真是暴殄天物了。只是他那脾气性格我总觉得有点怪,和谁都合不到一块儿似的,也就只有金金能迁就他。”
小可笑着说:“你这话讲得不全。夸他人长得帅,这个大家公认。可是说到身材,他身材再好能有翡翠姐姐的好吗?”
翡翠听到小可这话心里十分受用,嗲嗲地笑了起来,却故意说道:“他那一身肌肉连衣服都要撑破掉了,我这么小的身架子怎么去和他比?根本就不是一个类型的。男人和女人怎么能放到一起比呢。”
段哥插嘴道:“我说翡翠,你老是这么双兔傍地走,忽男忽女的。到底该把你归到男人里头去,还是归到女人里头去呢?”
翡翠单手支着下腭,笑道:“看你平时一副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的样子。原来你也有不明白的时候。我来问你,你对玉石有没有研究?古代人家对玉石的区分是很有讲究的。论起什么形状、质地、品位、年代,每一种划分都可以评出个三六九等来,而且每种区分都各有各的称呼和级别。这且不去说它,单单就是颜色上的差别都很有学问。古代的人管红色的玉叫‘翡’,绿色的玉叫‘翠’。有句话叫‘红男绿女’,你总听过吧?都说是人如其名,那么你倒是自己去琢磨琢磨,我翡翠一半‘翡’一半‘翠’,一半红一半绿,到底该算是男还是女呢?”
话语声定,把边上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临了才发觉说了这一通废话,结果讲了就和没讲一样。
圈里的“假名”大多是由网络上的昵称化下来的。合并同类项、取其意、化其音,然后找个贴切的意思,便成了互相之间的称呼。它们的作用仅仅是一个代号,没有多少人会去细究字面底下的含义。翡翠自己也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被人叫作“翡翠”的。
久而久之,连本来的名姓都模糊了。
猛然间若是有人喊她的本名,她肯定要过上好半天才能反应过来。但是好在现如今除了公安局和档案处,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人知道她的本名了。
《旃罗含》 第二部分《旃罗含》 第九章(3)
翡翠在大街上闲来无聊,心血来潮在一个算命的摊位前坐定,央托面前这个戴着墨镜的瘦小老者替她算上一卦。
老者问她要了姓名和生辰八字,盘算了半晌,然后缓缓地开口,煞有介事地说道:“小妹妹我说这话不怕你恼了。上辈子你是个妖孽,这一世是来受罪还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