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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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痒-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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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次。你们所在的城市离得不远。你在上海,她在苏州。她的ID叫:苏州女人。最初就是从
她的苏州聊起来的。苏州女人很会聊。只是彼此还都没有到现出脸来的地步。只是把镜头按
下,对着胸口。苏州女人的胸部很大,说话时一耸一耸的。有一次你开玩笑说:你的胸部比
你的嘴巴更会说话。她笑了,胸部更抖得厉害了。

    其实你并没有对这个苏州女人有什么觊觎之心。只是开玩笑。但你很清楚,开了这样的
玩笑,你们永远也不会有把镜头对准脸的时候了。

    你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要去找她。难道就是因为你们开了那样的玩笑?

    她没有回应。

    你猛然失落了。你在书房里乱转了起来。活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你随手拿起一本书。

    你已经很久没有看书了。你只做生意。阅读使人敏感,你早已经很迟钝了。早已经不再
想问题。你只顺从现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叫实事求是。可现在你忽然很想开动脑筋
想些问题。可是你看不下去。只得丢下。

    你一会儿又拿起一本。仰望窗外的天空,黑黑的空中有几颗星星在闪烁,充满着祸心。

    仿佛有一种冥冥的力量在引诱着你。你要追随而去。

    你再次找她。可是仍然没有回应。难道她人不在电脑旁,只是挂在线上?

    你焦渴。她越没有回应,你越执意要得到她的回应。难道是她换了名字?这是常有的事,
为了让别人认不出自己,为了保护自己。可是她是不换名字的,她说过她不换名字,有时候
倒是你自己狡猾地换了名字。现在你后悔自己曾经换了名字,好像是自己没有诚意,致使她
也不信任你了。她也学会了换名字。

    可是她为什么要信任你?她根本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在做什么。什么也不知道。你
只是网络上游荡的鬼。

    夜深了。你听见楼下卫生间水哗哗响。她在洗澡。她天天晚上洗澡。有时候一天要洗好
几次。还要一会儿一会儿就洗屁股,换内裤。丈夫看到妻子洗屁股的样子最受不了了。可是
她说,女人很脏。

    她上楼了。这下没来烦你。她直接进了卧室。

    你走了出来。卧室亮着灯,门关着。好像察觉到你的动静,她灯扑地关掉了。卧室好像
一个墓穴。你想不起自己怎么在那里度过一个个夜晚的。

    其实睡觉也就是睡觉。你盖一床被,她盖一床被,说是不会彼此牵制,不会着凉。很理
性。枕头也从刚结婚时的一个双人长枕换成两个单人枕。结婚已经八年了。

    其实新婚之夜你们就是各自呼呼大睡的。其实,结婚前你就不想结了,只是为了要让事
情有个了结。一结婚,就了结了。你把精力集中到做生意。她的兴趣是把家庭打理得花里胡
哨,连厕所的马桶盖子都镶上了布艺饰品。地上也铺着绒毛毯子。有时候你会把小便抖到那
上面去。你不知道在这种地方铺上一个绒毯子到底是卫生,还是脏。你瞧见了,那些市面上
推荐的温馨生活的伪装。

    伪装!

    她难道就不会想到你在网上约女人?也许是她不便说。也许她刚才叫你睡觉,就是来刺
探的。也许她还真的不知道。对所谓电脑,她只懂得无笔输入,发邮件,因为教委要考的。

    现在的教师这方面还真成问题。她只知道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当她的好教师。她一
直是市或区优秀教师。可是不管她知道不知道,你知道必须避着她。

    说来有趣,你们恋爱时,曾竭力也躲避着别人的眼睛。现在是你躲避她,你跟另外的女
人躲避着她的眼睛。

    你又继续找她,那个另外的女人。拼命找。你觉得自己都要憋过去了。那女人,是你的
空气。你的鼠标在茫无目的地乱点,点开了桌面上的Foxmail 图标。信箱被点开了,一封信
跳了出来。

    又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电子邮件。

    那只猫又在都市高楼墙基下徘徊了。它是只野猫。

    非常痒。越来越痒。越抓越痒。每一分钟都难熬。每一分钟都在痒。每一秒都在痒。也
许不想会好些罢,可是怎么能不想呢?不想它,又想什么?所有一切都丢掉了,一心在想它。

    闲着想。闲着更痒。晚上比白天痒。恨不得有一把刀,插进去,插到深处,把那痒挖出
来。

    嵇康,难道你不后悔当初去吃五石散吗?纵使你有钱,能救得了你吗?你纵使家中富贵,
有万件绫罗,你也只能打赤膊。纵使有香车宝马,也必须自己走路,你必须“行散”。你这
样活着,即使“上获千余岁,下可数百年”,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始终不知道这邮件是谁发来的。它在说什么呀!

    你又点击NetMeeting。 苏州女人出现了。终于出现了!你好!你从来都是这样打个招呼。

    你们只用打字。也许她也在躲着她的丈夫。

    hi!苏州女人回应。

    你忽然简直有点恨她。

    你到哪里去了!你责备她。好像他有权利责备她。

    苏州女人:我刚上来。

    你:怎么到这么迟?我等你大半天了!

    苏州女人:是吗?

    你:急死我啦!

    苏州女人: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你:我的一个朋友死了!

    苏州女人:死了?

    你:我最好的朋友!

    苏州女人:为什么死?

    你:婚外恋!

    沉默。

    你:死了好啊!总比像行尸走肉活着好。

    苏州女人:你不要这么想。

    你更说了:真的,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又沉默。视频上,苏州女人的胸脯,有一颗扣子钉得不整齐,使开襟处翕开一点缝。那
里面幽深。你忽然有一股冲动。不可遏制。

    你的扣子没扣好。你说。

    一只手按住了那翕开的口子。那敏感,倒好像把它打开似的。

    没关系。你说。

    那手放下了。

    让我看看好吗?你忽然又说。你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说。

    对方的胸脯又剧烈起伏了起来。像汹涌的海。没有声音。

    那手再次牵动了一下。没有脸的人体,手成了脸。那手移到了胸前。居然。一颗扣子解
开了。那衣襟像帷幕一样徐徐敞开了。幕布很沉,在启与合中徘徊着。有一刻它似乎要回头
重新合了起来。一只乳头卡住了一边的襟边。它终于没有合上去。

    它豁然敞开了。彻底开了。你看到了里面。那是什么?死亡。

    死寂。

    左乳上有颗黑痣。你感觉到那痣的质感。你闻到了那豁然散发出来的香气。是麝香味。

    你感觉到自己钻了进去,像乳儿一样寻到她的胸脯。寻找着那乳头。你拱着,蹭着,盲
目地。

    乳汁弄湿了你的嘴唇,你的鼻子,你的腮。你是那么的柔弱。你要她抱。

    爱你!你瞧见自己的手敲下这两个字。

    这难道是真的?我在说什么?

    或者只是逢场作戏?这样的场合,逢场作戏是经常的事。可是今晚你是认真的。

    我们见面吧!突然,你又说。

    我要做什么?我这是怎么了?我根本不了解她。都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她也不知道你。

    更主要的,你们已经做了这样的事,还有脸去面对彼此吗?你们是什么?嫖客和妓女。

    简直荒唐。可也许正因为荒唐,你才要做。这念头像恶魔一样拽住了你。你要冲出去,
去做,做荒唐的事!

    这是一种临界。挑战。你像一支箭,引而待发。

    你处在死与生的交融点。嫖客和妓女,是生命假面遮掩下的死的形象。

    苏州女人没有反应。影像好像不动了。是对方太惊愕了,被吓坏了,还是死机?你既希
望是前者,又希望是后者。前者让你有所希望,后者则让你得以苟且偷安,躲过惩罚。

    哪里见?对方回应了。居然。

    你感觉自己又在死亡的悬崖上摇晃了一下。你的苏州。你说。姑苏大饭店,咖啡厅。

    你知道她知道那个饭店。你们曾经谈过它的。

    什么时候?她问。

    现在。

    现在?

    对,马上!

    对方又不作声了。我又不知道你长得什么样。好久,对方说。

    你去抓摄像头,要对自己的脸。可是你马上又停住了。你只要认出一个穿西装的。你说。

    西装?穿西装的人多了。

    是深蓝西装。

    穿深蓝西装不也很多吗?

    我手里还拿着一张报纸。你又说。

    苏州女人没答话。也许她在怀疑你的诚意。也许她感到事情真的要到来了,开始犹豫,
要打退堂鼓。这样的事说来就来了。太荒唐了。她会反悔吗?有一刻你又期待着她的反悔,
然后你就顺水推舟,取消:我们不过是开玩笑的。

    可是对方却说:好。

    你绝望了。可你的手仍然在打下去:不见不散。

    你感觉自己丢下键盘,站了起来。

    你走出书房。你又瞧见了卧室,像墓穴。

    你抓起外套,下楼。我要逃出去。要逃出这个坟墓。你微微有些颤栗。

    你私奔似地开了大门。可是将要关门时,你又忽然想把家仔细看了一遍。好像要记住什
么。包括那墙上的相框。你们的结婚时的婚纱照还留着。还有那个你异常珍爱的青花瓷大花
瓶。你爱它,甚于对妻子。还有门边的拖鞋。你留恋了?还有这整栋房子,这是用你挣的第
一笔大钱建造的。你在做最后的告别。

    关上门。你奇怪一切怎么就这么顺当?妻子睡得这么死。大家都睡得这么死。外面的空
气鲜得荒凉。只有你的宝马车,跟你相依为命。

    一只野猫,唰地蹿了过去。

    发动引擎,倒车,倒车,轮胎磨在路面的声音大极了。怎么有那么大声音?

    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

    你踩油门,好像引着弓弦。深深地引着。

    车迸然飞出去,把一切推到身后。

    姑苏大饭店。咖啡厅很暗。人很少。几对男女暧昧地猫在那里。有萨克斯音乐。没有单
身的女人。你在一张桌子前坐下,点了一杯咖啡,瞅着门。

    我这是在干什么?你问自己。

    门开了,进来一对男女,夹进了一股清风。他们不认识你。没有人认识你。

    我在做什么?

    我,嵇康,在这个晚上,半夜三更,在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方,在我的朋友前车之
鉴之后,彻底了结我的问题了。你有着从来没有的激动。有生以来,你从没有这么大的举动,
虽然上大学,结婚,即使是赚钱。你做的是房产开发,即使你令一座座楼房拔地而起,即使
你拥有万贯家财,也没有这种豪壮感。那其实都是顺着这世界的逻辑走。与其说是自己掌握
自己的命运,勿宁说是自己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世界手中。现在你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了。

    萨克斯音乐声低回,旋到了底。你又瞥了瞥门口。没有人。你相信她进来是会看到自己
的。她能认出你。你的手上已经拿着一张报纸。

    有一个服务生出去了,大概是去办什么事。遥控门咣地一开,又关上。你站起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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