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搭上运输机时,我知道甜心战士抓住了机身。
重心偏离,运输机就快要狠狠撞上库房的柱子了。
「喂!你看萤幕!」
2/2500。
「剩下我们了……」
这时候我感受到另一波冲击。
一股惊人的音量大吼着:「甜心变身!」
「妈的!被两个机器人抓住,太重飞不起来!」
亚伯握着操纵杆大叫。
正如他所说,运输机一瞬间往天空飞去,下一秒又失速往下掉。
「要坠毁了!」
四周只听见巨大的响声与甜心战士的歌曲。
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被摔在雪地上。
身旁是甜心战士的脚。我不自觉地起身。
甜心战士的上半身不见了,被运输机的喷射口熔掉了。
亚伯摔在我的脚下。我出声喊他,但他已没有回应。
(人家的心,会一阵阵刺痛。)
另一个甜心战士从运输机残骸里走出来。
眼睛直直看着我。
我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一是此刻在这里和大家一样死去。
二是活下去。
我赌上程序名为「消毒」;这点。它不是「杀戮」,也不是「歼灭」,而是「消毒」。对军用机器人来说,消毒的定义就是将特定区域无人化、无力化。我冻僵的手丢下枪,开始脱衣服;连鞋子、袜子、内衣裤全都脱掉。
甜心战士好一阵子盯着我看。
(变身了哟!)
她留下这句话后,把我留在零下十五度的土地上,往基地走回去。
密码明天就会传送过来了吧。
达尔文与越南西瓜
莫理出声叫我,是大夜班结束后、我从厕所出来时。那间厕所的水龙头莫名其妙地紧,大家都要费上一番力气才扭得开,所以大部分的家伙省去扭水龙头的麻烦,不洗手便走出厕所。这可不是乱说,我已经亲眼目睹过好几次,尼可拉斯啦、乔伊啦,大家都这样,我不想和那些家伙同类,因此我一定会努力扭开水龙头,洗好手才离开厕所。
「金巴力,过来。」
配送总管莫理左手擦腰、挥舞右手叫我。他的条纹衬衫上沾到了汉堡酱汁;那是昨天穿的衬衫,我知道;这家伙因为小气过头,六年前被老婆赶出家门,从那之后,他加倍小气,三天才洗一次衣服;即使是夏天,腋下的汗渍弄得像奶油一样黄,也坚持不洗。
「什么事?」我边回应,边看看四周。
「就是你啊,金巴力,你这个月的迟到次数到达E级喽,恭喜恭喜。」
「什么?怎么可能?我应该是D级边缘啊!」
「错,是E,纪录上这么写,看!」
莫理让我瞄一眼细窄的纪录影本。
「我的确经常稍微迟到,但不是只要在一分钟内就不算吗?上班时间是七点四十五分,所以四十六分之前都……」
「那是上个月的规矩,从这个月开始规矩改了。你的迟到虽是上个月,但这个月才算薪水,所以你的纪录累积到E级了,给我滚回家吃自己吧!」
「哪有这种事!等一下!」
我的胃部一阵热,嘴唇发干。我现在的工作仅够一家六口勉强餬口而已,若真被开除,就得饿肚子了。
「这个月我家老大校外教学,老三中耳炎必须动手术,老二足球队的制服要换新,最小的也……」
「你说老三怎么了?」
「中耳炎。耳朵里面积满脓,撑破了耳膜,流出异常的分泌物。」
「中耳炎还好,分泌物就麻烦了。」
「是啊,一整晚哭个不停,可怜得叫人不忍心看。」
「不是啦,我是指臭味,分泌物黏黏的吧?」
「是啊,发出很浓烈的臭味,好像西瓜腐烂的味道。」
「他还年轻所以臭味像西瓜。黏黏的吧?」
「是啊,黏黏的。」
莫理抬头看向空中。我们头顶上是一片宽广的很讽刺的青空。
「黏黏的西瓜……西瓜黏黏……越南西瓜(注31)。」
他像在念经一样,嘴里喃喃念个不停,稍微笑了一下,未经修整的胡子间隐约可窥见满是烟垢的牙齿。
注31:「黏黏的」(betobeto)日文发音类似「越南」(betonamu)。
「我有事和你谈。」
莫理告诉我,想要改回D级的话,去打个工。
「你等一下去当Q路线的司机。我已经和那边的配送主管打过招呼,你用我的名字、拿我的资料去,对方会下指示给你。只要等一下能够顺利成行,我就把你的纪录改回D级,让你保住工作。」
「薪水怎么算?」
「我不是说了,我会把你的纪录改回D级,让你保住工作。」
我举起双手表示明白,接过莫理给的资料,离开现场。
「年轻时才会有西瓜臭,长成大人后,就会变成虾米臭,只有现在这阶段才会是西瓜臭,你可别忘了啊!金巴力!哈哈哈!」
莫理怒吼般大叫,倒三角形的身体在耀眼阳光的照射下,在地面上映出黑洞般的影子。
Q路线不是我们这种一般送货司机有资格担任的,听说工作内容和政府有关,详细情况属极机密,不得而知,我也不曾见过哪个家伙炫耀自己开Q路线。
我走在咱家公司所在建筑物的另一角;那里设有好几处栅栏,聚集着佩带手枪的警卫:我一一对他们出示莫理给我的资料,进到里头;那儿感觉很像医院。
我终于找到Q路线的送货负责人。
找人并不难,只是因为这片区域没有人可问。
「好,马西亚斯,你坐进十三号车等客人上车。客人上车后,听从客人指示,等客人办完事情,你载客人回到这里。听懂了吗,马西亚斯?」
负责人是个脸上毫无表情的男人。
「知道了。不过我不是马西亚斯,我叫金巴力?乔瑟夫……」
男人凝视着我,表情宛如一片空白的公布栏。
「你是马—西—亚—斯,对吧?」
我和负责人站在宽阔的送货区内。远处传来堆高机倒车的警示音。一阵风吹过我们两人中间。
「啊,是的,我是马西亚斯,没错。」
我这么回答完,负责人递过装了车钥匙与许可证的小塑胶盒及文件夹。
「别对客人多问,马西亚斯。如果客人知道你不是马西亚斯,你将会被逮捕,运气好一点则是明天开始失业。」
我听到自己喉头咽了下口水的声音。
十三号车看来很像大型冰淇淋兜售车。
我检查驾驶座附近,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或没见过的装置,松了口气。接着我绕到后面,打开对开的后门,里头有个安置病患用的窄床,车厢壁上有圣经、照明灯具和医药用品架。奇妙的是窄床上有数条皮带,手腕、胸部、腹部、双脚……如果全数绑上,连熊都只能乖乖就范。车厢壁架上还有电击枪与手铐。
我试着握握电击枪的枪柄;枪的重量大约一个平底锅,只有最前端电极部分露出闪亮舶金属,其它部分全是黑色。我看到架子下方有个涂鸦,像指甲抓出来的文字写着「神」。我把电击枪摆回原处,离开车子。
我开着冷气在驾驶座上等了约莫三十分钟。
窗外传来叩叩敲击声。一个身穿西装的男子轻轻举起手。
男子的体格与莫理差不多臃肿,却不讨人厌。
「我是尼古拉,麻烦你了。」
「我是马西亚斯,请多指教。」
「出发吧,检察官和医生已经搭其它车子出发了。你知道地方吧?」
「是的,」我说出资料上确认过的地点。「阿苏粪(注32)。」
「没错。」
车子轻快起步,没有想象中沉重。
我们在单程两小时左右的车程中聊着天。这是好倾向。两人独处却沉默以对的话,简直像吞牛粪一样难受。
他称自己是「Pusher(注33)」。
「不是毒贩喔,是这样子按,工作上使用的主要是我的右手大拇指。」
我不太说话,乖乖当个听众。假如不小心得意忘形、脱口而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就完蛋了。不过话说回来,尼古拉还真是个有趣的家伙。他八成在医学方面有所擅长吧,不断告诉我些奇妙的话题。
「肛门的世界有所谓『达尔文奖(注34)』,听过吗?」
「肛门的世界?」
「这是属于SM和同性恋世界的奖项,达尔文奖的给奖标准是根据从肛门出来的东西决定。去年是手机男。那家伙瞒着老婆躲在公司厕所里享受,结果一不小心手机跑进直肠更深处去,那家伙当然急着想把手机拿出来,结果手机穿过S状结肠,没办法靠自己拿出来,到了这种地步只好上医院了。这件事在那阵子还引起一场大骚动。」
「为什么?」
「那家伙的老婆告诉警方,不断接到从老公手机打来的莫名其妙电话,接起电话,只听见男人诡异的闷声。她对着电话说:『喂喂,老公?』对方没有回应,只听见「恩恩」的声音……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重拨键?」
注32:阿苏粪,日文「アソクソ」,有「乱七八糟」之意。
注33:Pusher,有按钮者、推乎、毒贩等意思。
注34:达尔文奖(Darwin Award),每年定期颁发的讽刺奖项,用意是「蠢蛋因为愚蠢的行为而死,幸好那愚蠢的基因没有遗传给予孙,颁奖以资恭贺」。
「是的,那家伙的大肠按到了重拨键,屁股打电话给自己的老婆泰子。」
我的肚皮整个扭曲。搞什么啊,第一次和这么有趣又愚蠢的对象一起搭车。「尼古拉,你棒呆了!」
我们半路上去了赵小吃店。
这段期间,尼古拉继续说着肛门世界的达尔文奖。
「就我所知,有个脑袋有问题的落魄前卫艺术家曾把水泥浆灌进自己的直肠里。我想可能是嗑药还是什么原因,让他干出那种事。水泥凝固后可凄惨了,后来当然必须动手术摘除,从肛门到小肠一带全部撕裂,光是混了各种东西的水泥浆就重达三公斤,那家伙可怜的肛门就像台风天的雨伞一样整个翻开……」
「后来怎样?」
「装人工肛门啊。原本的肛门塞住,在肚脐附近开个洞,拉出肠子装上人工肛门。那家伙现在仍把那块水泥当作艺术品装饰在自家玄关处,标题是『分娩而出的艺术』。」
我的冷汉堡排和尼古拉的治烤牛肉总算送上来。
「回程如果也能听到这么迂腐的故事,我可会感激涕零。」
「今年的达尔文奖得奖者,是个军人退役的六十岁老爹。」
「同性恋吗?」
「不是同性恋……不,我也不是很清楚,搞不好真是同性恋,不过这次的事件与同性恋无关。老爹有严重的痔疮,看起来像是屁眼冒出很多根香菇,不管怎么塞,疣还是会像打地鼠一样冒出来,在内裤上来回着色,连妓女看到都蹙眉。」
「会影响勃起吧?」
「是啊,他有勃起障碍。老爹和痔疮的疣对战好一阵子之后,觉得该想个法子一劳永逸,这时他看到葡萄酒,想到可以塞个栓子把肛门堵住。」
「塞是可以,可是改天要拿出来时,怎么办?」
「陆军出身的人不会想到那么远。正当他很高兴一切按照计画顺利进行,不料却引发严重的便秘,肠子搞到像胖子的长袜一样快爆开了。把老爹送到医院去照了X光后,看到里面有个奇怪的物品,医生问那是什么,老爹说,那是高射炮的炮弹。他把以前偷藏起来的炮弹塞进肛门里。医生吓了一跳,紧急动手术。可是,就在局部麻醉完、准备动刀时,医生几分担心的问老爹……」
「问什么?」
「他问,那枚炮弹应该是死弹吧?老爹突然起身大骂:『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会用那种垃圾吗?这是完整无瑕的未爆弹!里头有火药,雷管也好好的,像战斗机一样随时都可以发射!』」
「居然有这种事。」
「全体医生抛下老爹,和全院患者一起一个不留地逃到医院外头紧急撤离,然后呼叫炸弹拆除小组前来处理。老爹在拔除雷管这段期间,一直保持丢脸的姿势。结果炮弹拔出来后,一堆意想不到的爆裂物跟着喷出,袭击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