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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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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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看见,”她回答说,“我可不想让我自己丢人现眼。”可第二天她动心了。她戴上帽子,穿上大衣和拖鞋,拖着脚走进黄昏的灰暗之中,她允许迈克尔把她安放在独轮车里。他推着她穿过海滨路,沿着海边的兜风大道继续前行。附近除了一对遛狗的老年夫妇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安娜·K僵硬地紧抓住那个平板的两边,在有些发冷的海洋空气中呼吸着,而她的儿子用小车推着她,沿着兜风大道走了一百多米,然后停下来,让她看那汹涌的波浪在岩石上撞得粉碎;然后又推着她走了一百米,再次停下来,然后推着她走回去。当他发现母亲有多么沉重,那辆独轮车又是多么不稳的时候,他被搞得十分狼狈。有一刻,小车翻倒下来,几乎把她摔出去。“肺里吸进新鲜空气对您特别有好处,”他说道。第二天下午,大雨滂沱,他们只好呆在家里。    
    他想到用一个箱子作车身,加上一对自行车轱辘,做一辆手推车,但想不出该上哪儿去弄一根车轴。    
    然后,在六月最后一周的一个黄昏,一辆军用吉普车高速开上海滨路,撞上了一个正在横穿马路的青年,把他撞飞到一些停在街边的车辆当中。那辆吉普车自己猛地打了个转儿,在蓝色海岸饭店外面长得过于茂盛的草坪上突然刹住车。就在那片草坪上,吉普车上的两个乘客,和那个青年的怒气冲冲的伙伴们对峙上了。出现了一番打斗,很快围上了一群人。那些停着的小汽车被人砸开,推着车帮,把小汽车推到了街道上。警报器声宣告宵禁的时间到了,但是人们根本不加理会。一辆救护车在一辆摩托车护送下赶到了,但是还没有到达那道栅栏那儿就调转车头,疾驰而去,人群里飞出了一片如雨的乱石,砸向它后面。接着,从一个四层公寓的阳台上,一个男人用左轮手枪开枪射击。人群发出尖叫四散奔逃,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人群扩散到海滨的公寓区,沿着走廊跑着,砰砰地拍打着一扇扇房门,打碎窗户和电灯。那个拿左轮手枪的男人,被人从他藏身的地方拖了出来,乱脚之下被踢得失去了知觉,然后被人从楼上扔到人行道上。那些公寓的居民,有些决定躲在上锁的门后,瑟缩在黑暗之中;另外一些干脆逃跑到大街上。一个女人,在一条走廊的尽头被那群暴民抓住了,他们把她身上的衣服扒得精光;有人放起火来,一个人在逃命的时候滑倒了,摔断了脚脖子。许多房门被人踹倒在地,一套套公寓遭到了洗劫。在紧贴着安娜·K房间上头的那套公寓里,抢劫者们扯下了窗帘,把衣服被褥堆在地板上,砸烂了各种家具,然后点了一把火。这堆火虽然没有蔓延开来,但是却冒出滚滚的浓烟,一片乌烟瘴气。在蓝色海岸饭店、金色海岸饭店和科帕卡巴纳饭店外面的草坪上,有一帮经常滋事生非的暴民,他们有些人脚下放着成堆偷抢来的东西。他们从有假山的花园里扔出一块块石头,砸破了那些临海的大窗户,直到再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才肯罢手。    
    一辆闪着蓝色警灯的警车开到了距离骚乱的人群五十米的地方。一把自动手枪开枪射击,接着从几辆小汽车组成的路障后面,连连发出回击的射击。警车慌张地倒退逃跑了,同时在一片尖叫和呐喊声中,人群也退下了海滨路。随后的二十分钟里,夜幕完全降临了,然后,全副武装的警察和防暴队赶到了。他们一个楼层一个楼层地占领了受骚乱影响的街区,没有受到来自敌方的任何抵抗,那些骚乱者已经逃跑,退回到幽深的小巷里去了。一个抢劫者,是个女人,逃跑得不够快,被开枪打死了。从周围的一条条街道上,警察收拾起抢劫者们在惊慌中抛弃的东西,把它们堆在草坪上。直到深夜,那些公寓的住户们都在打着手电筒,寻找和领回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午夜的时候,这次行动正准备宣布结束,有人发现了一个骚乱分子,一颗子弹穿过了他的肺部,在这条大道远端的一条过道里,他蜷缩在一个没有灯光的角落,他被抬走了。一些警卫被留下来值夜,警察和防暴队的主力撤退了。黎明时分,起风了,接着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如林的雨柱穿过蓝色海岸饭店、金色海岸饭店、科帕卡巴纳饭店的破窗户,也穿过埃格勒蒙特和马里布高地饭店(迄今为止,它们一直为那些绕过好望角,东来西往的航船提供着前面就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的希望)的破窗户,抽打着裸露的窗帘,浸湿了地毯,偶尔也会淹没地板。    
    


第一章第一章(3)

    在发生这一连串事件的过程中,安娜·K和她的儿子像老鼠一样,一声不响地蜷缩在楼梯底下的小屋里,一动不动。甚至当他们闻到了那滚滚浓烟的时候,当一阵纷乱沉重的皮靴声从他们脑畔上经过,一只手把锁着的房门弄得咯咯直响的时候,他们依然一动不动。附近几个街区里充满了喧嚣声、尖叫声、射击声和打碎玻璃的声音,他们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俩肩并肩坐在床上,简直不敢悄声说话,但他们在内心里越来越深信不疑:真正的战争已经来到了海角,他们躲不过去了。直到午夜以后很久,母亲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迈克尔感到双耳刺疼,依然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门下面露出的一条灰色光亮,无声地呼吸着。当母亲开始打呼噜的时候,他就捏一下她的肩膀,让她停下来。    
    他就这么直挺挺地坐着,背靠着墙,最后终于睡着了。当他醒来时,门缝下面漏进来的光亮明亮多了。他打开门锁,爬了出去。过道里布满了碎玻璃。在这栋大楼的入口处,两个带着钢盔的士兵坐在帆布睡椅上,背对着他,凝视着外面的大雨和灰暗的大海。K溜回母亲的房间,在垫子上又睡着了。    
    这天晚些时候,蓝色海岸饭店的房客们开始回来收拾这个烂摊子,有的把自己的东西装箱,有的只是盯着眼前的破坏景象默默哭泣。这时候雨住了,K动身到绿角的奥利方特路,去找圣约瑟夫贫民救济会,早些时候,人们在那里能够不经任何盘问就得到一杯浓汤和过夜睡觉的床铺。他希望能把母亲安顿在那里一段时间,暂时离开那栋被破坏的大楼。但是圣约瑟夫石膏像上的胡子和手杖都不见了,门柱上钉着的铜牌也被人卸走了,所有窗户的百叶窗都紧闭着。他敲了敲隔壁的一扇门,听见里面的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但是没有人来开门。    
    过去,K在上班的路上要横穿市区,每天都会和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们擦肩而过,这些不幸者的大军在最近几年已经占据了市中心区的街道,他们乞讨要饭,偷东西,在救济机构前面排大队等候,或者只是坐在公共建筑的走廊里,借以取暖。到晚上他们就在码头、造船厂周围废弃的仓库或大楼寻找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在布里街以北的那些无主的大院和破楼里藏身,警察对那里从不冒险涉足。在去年,官方已经最终强制实行对流动人口的控制,大开普敦市已经到处泛滥着来找随便什么工作的乡下人。这里没有工作,没有任何接待机构解决得了这个问题。K心想,要是他和母亲落入了这个千万张饥饿的嘴巴组成的汪洋大海,他们还能有什么机会什么指望?他推着坐在独轮车里的母亲,走街串巷沿街乞讨,能够坚持多久?他一整天都漫无目的地四处闲荡,然后回到那间隐没在昏暗中的房间。他摆出汤、干面包片和沙丁鱼罐头作晚餐。他用一条毯子把炉子遮挡起来,以防炉火的光亮会引起别人对他们的注意。    
    他们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那张批准他们离开城市的通行证上。但是比尔曼夫妇的邮箱却上着锁。警方说好了,如果他们要寄通行证的话,就寄到比尔曼家的信箱。在那个疯狂抢劫之夜以后,比尔曼夫妇受了惊吓,被他们的一些朋友接走了,也没有留下话儿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所以安娜·K派儿子到那所公寓去取邮箱钥匙,并且告诉他一些注意事项。    
    K过去从来没有进过这所公寓。他发现公寓里一片混乱。大风穿过破碎的窗户吹着地上的积水,积水中放着破碎的家具,露出内瓤的垫子,玻璃和陶器的碎片,凋残的瓶栽植物,泡得发涨的床上用品和地毯。一摊蛋糕粉、早餐麦片、糖、猫睡觉用的褥草和泥土的混合物,黏糊糊地直粘他的鞋。在厨房,冰箱前门朝下倒在地上,它的发动机还在嗡嗡地响着,一条黄色的浮垢流过它的铰链,流到在瓷砖地上有半英寸深的积水里。一排排的瓶子、罐子被人从架子上扫落在地;那里有一股葡萄酒的刺鼻气味。在发亮的白墙上,有人用烘箱清洁剂写上了几个字:见鬼去吧!    
    迈克尔劝母亲亲眼来看看这里的大破坏。她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上楼了。在起居室的门口,她站在一块揉面板上,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转。“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呢?”她悄声说道。她不愿意走进厨房。“那么好的人呀!”她说道,“我真不知道他们将怎么收拾它!”迈克尔又扶着她回到她的房间。她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再三地问比尔曼夫妇现在待在哪儿,谁去收拾打扫那个烂摊子,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离开母亲,迈克尔又返回那所饱受蹂躏的公寓。他把冰箱扶起来,清空里面的污水,把碎玻璃扫到一个墙角,拖干地上的积水。他整整装了六垃圾袋,又把垃圾袋堆在前门。他把还可以吃的食品放到一边。他没有打算打扫起居室,而是尽可能用别针把窗帘别起来,挡住敞着大口子的窗框。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干这些活儿可不是为了那对老头老太太,而是为了我母亲。    
    很显然,除非把那些窗户都修理好,把那些已经开始发出难闻气味的地毯都揭掉,不然比尔曼夫妇根本就没法住在这里。然而,直到他第一次看见那个浴室的时候,他才开始把这个寓所和自己联系起来。    
    “只住一两个晚上,”他向母亲恳求道,“这样,您就有机会自己一个人睡觉了。直到我们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为止。我要把一个沙发床搬到那个浴室里。早上我会把所有的东西物归原处。我保证。他们根本不会知道。”    
    在那个放在浴室的沙发床上,他铺上几层床单和桌布。他把硬纸板子固定在窗户上,并且打开灯。有热水,他洗了个澡。早晨,他隐藏起他在这里住过的所有痕迹。邮递员来了。没有任何投入比尔曼夫妇邮箱的东西。天在下雨。他走出门去,坐在公共汽车站的棚子底下,看着雨落如注。到下午三四点钟,雨住天晴,比尔曼夫妇又没有来,于是他回到那所公寓。    
    一天又一天,都在下雨。没有来自比尔曼夫妇的任何消息。K打扫了阳台上的最深的积水,疏通了雨水落水管。虽然海风穿过这所公寓的各个房间呼呼吹拂,但是霉菌的难闻气味却变得越来越浓重。他打扫了厨房的地板,把垃圾袋都搬到了楼下。    
    他开始不仅在这个公寓里过夜,而且白天的时间也在这里消磨。在厨房的一个橱柜里,他发现了几堆杂志。他躺在床上或者躺在浴缸里,一页页地翻看着那些漂亮女人和诱人食品的照片。那些食品对他有更大的吸引力。他让母亲看一张照片,那是一块侧面点缀着樱桃、菠萝圈的闪闪发亮的烤猪肉,并且由一碗奶油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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