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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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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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一个穿西服打领带的男人来到他面前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依然坐在那个角落里。他母亲叫什么名字,年龄,居住地点,宗教信仰?她到斯泰伦博斯有何公干?K是否有她的旅行证件?“我正带着她回家乡去,”K回答说,“她住在开普敦,那个地方太冷,那里天老是在下雨,这对她的健康很不利。我正带着她到一个使她会好起来的地方去。我们并没有打算在斯泰伦博斯停留。”这时,他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于是不愿意回答更多的问题。那个男人放弃了进一步提问的打算,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蹲在K的面前,问道:“你本人是否曾经住过收容所、残疾人中心或者救济所?你曾经干过有薪酬的工作吗?”K不愿意回答。“你在这里签名,”那个男人说道,并且拿出一张纸,指着签名的地方。K摇了摇头,于是那个人自己在那张纸上签了名。    
    


第一章第一章(7)

    医生护士换班了,K漫步出门,走到停车的地方。他走来走去,抬头仰望着晴朗的夜空。然后他又回到那把靠墙的椅子,坐下。没人说要他离开。后来,当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了,他走下楼去,寻找母亲。但是却找不着她,也许是那扇通向她的门被人锁上了。他爬进一个装脏衬衣、被单的大铁笼子,就在那里睡着了,他蜷着身子,活像一只猫。    
    他母亲去世后第二天,一个过去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护士出现在他面前。“来吧,现在是该走的时候了,迈克尔,”她说道。他跟着她,来到大厅里的那张桌子前面。在那里,那个手提箱正等着他拿走,还有两个棕色的纸盒。“我们已经把你母亲生前的衣物收拾好放在她的手提箱里,”那个陌生的护士说道,“现在你可以把它拿走了。”她戴着眼镜,她公事公办的说话声好像在读写在一张卡片上的字。K注意到那个坐在桌前的姑娘正在用眼角打量他们。“这个盒子,”那个护士继续说道,“装着你母亲的骨灰。你母亲今天早上被火化了,迈克尔。由你决定,我们可以妥善处理这些骨灰,或者你可以把它带走。”她用指尖碰了碰她说到的那个纸盒。两个盒子都用棕色的纸带封装得整齐干净,这一个比较小。“你愿意由我们来处置它吗?”她用手指轻轻在那个盒子上戳了一下。K摇了摇头。“在这个盒子里,”她继续说道,同时坚决地把第二个盒子推到他的面前,“我们已经放了一些小东西,你可能会发现很有用,一些衣服和化妆品。”她用直率的目光看着他,向他微笑了一下。那个桌前的姑娘把目光回到她的打字机上。    
    这么说,有一个烧人的地方,K想到。他想象那些从病房出去的老太太,被一个接一个地送到烈焰熊熊的火葬炉里,在高热之下,眼睛缩小了,嘴巴缩小了,双手放在身体的两边。在烈焰的光辉中,首先是头发,然后是其他的一切,直到最后一点东西,都在燃烧着,崩溃灭亡着。而且这件事情始终在发生着。“我怎么知道呢?”他说道,“你怎么知道什么?”那个护士问道。他不耐烦地指着那个盒子。“我怎么知道呢?”他挑衅地问道。她拒绝回答,或者不懂他在说什么。    
    在停车处,他撕开那个大一点的盒子。里面装着一把安全剃须刀,一块肥皂,一条毛巾,一件肩膀上有绛紫色闪光片的白色夹克,一条黑色长裤和一顶黑色贝雷帽,上面有一个闪闪发光的金属牌,写着圣约翰救护站。    
    他拿出那些衣服给护士台的那个护士。那个戴眼镜的护士已经不见了。“你们为什么给我这个?”他问道。“不要问我,”那个姑娘答道,“可能是什么人留下的。”她不愿意正视他的脸。    
    他扔掉了那块肥皂和那把剃须刀,本来也想把那些衣服扔掉,但是没有扔。他自己的衣服已经开始发出难闻的气味。    
    虽然他在医院那儿再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但是他发现自己很舍不得离开。白天,他推着那辆小车在附近的街道上转悠;夜里,他就睡在涵洞下,树篱后,小巷里。孩子们下午放学回家骑着自行车,按着车铃,相互追逐,在他看来似乎很奇怪;人们像平常一样要吃饭要喝水,在他看来也很奇怪。有一段时间,他到处转,寻找园丁的工作,但是那些房子里的居民在给他开门时显露出来的厌恶表情,使他望而却步,他们没有义务要对他表示爱心。下雨的时候,他就蜷缩在小车里。有很多时候,他长时间地坐着凝视着自己的双手,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堕落到与那些在铁路桥下面睡觉的男女为伍,那些人总是出没在安德林加街酒馆后面的空地上。有时候他把自己的小车借给他们。出于一时的慷慨,他把那个煤油炉给了人。后来有一天晚上,他正在睡觉,有人试图把那个手提箱从他脑袋底下拖走。结果发生了一场斗殴,他挪了地方。    
    有一次在街上,一辆警车停在他的旁边,下来两个警察,调查他的小车是怎么回事。他们打开了那个手提箱,搜遍了箱子里的东西。他们从第二个盒子上撕下包装纸。里面是一个硬纸盒子,盒子里是一塑料袋深灰色的骨灰。这是K第一次看见它。他的目光看向别处。“这是什么?”那个警察问道。“是我母亲的骨灰,”迈克尔答道。那个警察若有所思地把那个盒子倒了一下手,对他的朋友议论了一句什么,K没有听见。    
    有一次,他站在医院对面的街上,一站就是几个小时。医院看上去比原来显得小多了,它不过是一长排低矮的楼房,有着红瓦铺成的屋顶。    
    他已经再也不遵守宵禁令。他相信这不会给他带来任何伤害;即使有,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穿着那身新衣服,白夹克,黑裤子和贝雷帽,推着自己的小车想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有时候他感到一阵阵空虚。他感到身体比以往虚弱,但是并没有生病。他一天只吃一顿饭,买油炸面包圈或者馅饼,用从母亲钱包里拿的钱。只花钱不挣钱,这当中有一种快乐: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那钱花得有多快。    
    他从母亲的大衣里子上撕下一条黑色的布条,把它缠在自己的一个胳膊上,并且用别针别上。但是他发现,他并没有因为她不在而感到寂寞,恰恰相反,他将终生怀念她。    
    由于无事可做,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发现,自己能够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以任何姿势睡着:中午在人行道边上,人们迈过他的身体,他能睡着;靠墙站着,那个手提箱夹在两条腿的中间,他也能睡着。睡眠在他的脑海里好像一团亲切宽厚的雾气降落下来;他根本没有抵抗它的意志。他并没有梦到任何人、任何事。    
    一天,那辆小推车不见了。对这个损失他只是耸了耸肩膀,就把它忘掉了。    
    事情弄得好像他必须要在斯泰伦博斯呆上相当长的时间。没办法缩短这个时间。他颠三倒四地混着日子,经常迷路。    
    一天,他正沿着班霍克路走着,带着那个手提箱,就像他有时候常干的那样。那是一个黯淡的、雾气蒙蒙的早晨。他听见身后有嘚嗒嘚嗒的马蹄声;先是飘来一阵新鲜的粪肥味,接着一辆马车缓缓地赶上了他,是一辆很旧的绿色城市垃圾车,没有带盖,由一匹强健的拖车马拉着,赶车的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色防水布衣裳的老头。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一直肩并肩地走着。那个老头朝他微微点了点头;而K犹豫了片刻,他朝那条雾气弥漫的漫长而笔直的大道看了看,发现那儿根本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以和他做伴。于是他挺直了腰,保持和老头并肩的位置。“你好,”他说道,“你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但是,那个老头并不需要帮助,也没有心情聊天。在经过那条上坡路的最高处的时候,他已经把K抛在后面有一英里,随后他拐上了一条尘土飞扬的小路。K白天一整天都在走路,夜里就睡在一片桉树的小树林里,这时候呜呜的寒风在头上高高的树枝间咆哮。到第二天中午,他已经走到了帕尔地区附近,正在沿着国家公路朝北走。他直到远远地看见第一个检查站才停下脚步,他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等待着,直到确定在那个检查站没有一个步行的人受到拦截才走出来。    
    有几次,几支有武装押运的长长车队从他身旁经过。每一次他都离开大路,清清爽爽地站在路边,也不试图隐藏起来,使自己的双手都能被人家看见,就像他看见的其他人所做的那样。    
    他就睡在路边,醒来时身上的衣服被露水浸得湿漉漉的。在他面前,那条大路蜿蜒向上,伸入浓雾之中。鸟儿们从一个树丛飞出来又飞到另一个树丛之中,它们的啁啾声变得模糊不清。他用一根棍子挑着手提箱扛在肩上。他已经有两天没有吃东西;然而他的忍耐力似乎是没有极限的。    
    在这条山路上,一英里外,一团火光在雾气中闪烁,他也听见了人声。当他走得更近时,一股煎咸肉的香气飘来,使他的肚子咕咕直叫。那儿有几个男人围着一堆火站着,正在取暖。当他走近时,他们都停止了谈话,盯着他。他举手碰了碰头上的贝雷帽和他们打招呼,但是没有人回应他。他从他们身边走过,又走过路边的第二个火堆,走过停在那里、首尾相接的一支长长的车队,那些汽车的大灯都亮着,然后他看到了这支车队停下来的原因。是一辆带拖斗的蛋青色卡车,侧翻在那里,挡住了公路,它最后面的几个车轮悬在峡谷边上。卡车的驾驶室被烧掉了,车厢被烟熏成了黑色。一辆装着麻袋的大货车撞上了这辆出事的卡车,爆裂的麻袋流出的白色面粉撒到路上。这后面,绕过那个拐弯处,直到K目所能及的地方,是这个车队的其余车辆。两台收音机高声播送着彼此竞争的电台的节目;从前面高处传来绵羊的可怜的咩咩叫声。K想了一会儿,停下,去铲了几纸袋洒落的面粉,但是他没有把握能用它做点什么。他脚步沉重地走过一辆辆卡车;他从那辆运绵羊的卡车旁边走过,车上的绵羊挤在一起,有些羊靠后腿立着。他走过一群围着火堆的士兵,他们根本没有注意他。在这个车队的后尾处,竖着两个发亮的标志灯,在更远处在路中央,一个柏油桶在燃烧,旁边根本没人照看。    
    


第一章第一章(8)

    一旦把那个车队抛在后面,K便松了一口气,他认为自己自由了;但是在这条路的下一个转弯处,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士兵从树丛中走出来,用一枝自动步枪指着K的心脏。K立即原地停住脚步。那个士兵放低枪口,点了一枝香烟,吸了一口,又把枪口抬起来。现在,K判断,枪口正指着他的脸,或者他的喉咙。    
    “那么,你是干什么的?”那个士兵问道,“你这是想要上哪儿去?”    
    K正要回答,却被那人打断了。“让我看看,”那个士兵说,“来,让我我看看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他们是在看不见那个车队的地方,虽然模糊的音乐声依然从空气中飘来。K从肩膀上拿下那个手提箱,并且打开它。那个士兵挥手让他退后,然后掐灭了香烟,一下子就把那个箱子掀了个底朝天。所有的东西都摊在了路上:那双蓝色的毛布拖鞋,那条白色的女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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