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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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全- 第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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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顼真正的缺点,也是最致命的缺点,是他缺少如李世民那样的雄主的才华,而并非他的意志不够坚定。
  此是面对赵顼的感叹,石越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石卿,今日这里再无旁人,以朕与卿君臣之得的情份,朕希望你可以说说新法的利弊得失,变法已有四年多,到现在朝廷中依然吵吵闹闹,难道变法真的错了吗?”赵顼的确很烦恼。
  石越突然有点同情面前的这个同龄人,即使他是皇帝。
  “陛下,变法本身没有错。以免役法为例,在王丞相变法之前,韩琦、司马光这两个反对免役法的人,都曾经上过折子,力陈役法之弊。司马光的《衙前札子》连臣也拜读过。可见原来的役法,实在是到了非变不可的地步。”
  石越知道皇帝对自己的信任感再一次加强了,这是他和李丁文当初想好的策略。但是不知为何,他并没有什么很高兴的感觉,此时,他不过按着和李丁文早就制定好的策略,一步步加深皇帝对自己的印象。
  “那又是为什么韩琦和司马光要如此激烈的反对免役法呢?如果说执行中官吏不好,导致了新法走样,以他们二人的才干,如果各自掌管一个州郡的话,应当能把那些弊端克服吧?如果多一点能臣干吏来执行,所谓执行走样的弊端,不是可以减到最小吗?”赵顼说出了自己憋在心中好久的话。
  石越想了一下,把司马梦求关于南北方对免役法的看法,与免役法的利弊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赵顼专注的听着,似乎非常的震惊。的确,除了石越,不会有人和他讲这些政情。
  “原来如此。石卿为什么不在朝会说这些?如果有这许多的弊病,其实是可以修改的。宽剩钱可以不征,而助役钱对四、五等户可以减免。”赵顼总以为一道诏书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石越苦笑了一下:“陛下,不是臣顾忌什么,而是这些事情,臣在京师,也没什么证据可言。不过从民间听来,若无证据,如何说服王丞相。更何况,免役钱现在是西北军费的主要来源,而宽剩钱和助役钱,更是免役钱中的重要部分。陛下想想北方有多少四、五等户和客户,这些人交的钱虽然少,但积少成多,实际上比起一等户交的钱还要多。”
  听到石越提到西北军费,赵顼不由怔住了。
  知道皇帝会很难取舍的石越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转移话题,向赵顼继续说起新法的利弊,他细细的列出王安石的种种法令,告诉赵顼农田水利法虽然暂时繁琐,却是善政,终有一天国家要从此得利,而置将法、削减禁军人数,也是值得肯定的。保马法和保甲法利弊难知,不过施行的地方有限,只要谨慎,不至于成为大害。市易法却是没有半点好处,祸害无穷,完全应当废除……
  他做中书检正官已有年头,许多数据说来相当的详细,赵顼一边问,他一边答,君臣二人细细推敲,竟然完全忘了时间之流逝。
  “朕让王安石详查吕嘉问市易司之事,到现在也没有下文。市易法苦民,朕已深知,此法定要废除。”赵顼轻咬碎牙,抿嘴说道。
  石越却知道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他从容说道:“陛下,市易法是必须废,但又不能废。”
  赵顼不由一怔,这说法也太自相矛盾了,“怎么是必须废,又不能废?”
  “市易法苦民无利,自然要废除。但是微臣请问陛下,如果废除市易法,王丞相会有什么反应?”
  “这个……”赵顼真被问住了,王安石十有八九,是要闹辞职的。
  石越知道赵顼没办法把话说出来,便继续说道:“王丞相变法,把令行禁止看得很重要,要的是威信。如果市易法被废除了,那么就会给反对变法者以鼓励,他们会更加努力的攻击其余法令。这就是王丞相最大的心病。他明知道市易法种种弊病,却也没有办法回头,因为他怕一个口子缺了,洪水会冲跨整座大堤。而陛下若废止市易法,更会让人错误的以为陛下不再信任王丞相,王丞相到时候,只怕不安其位。”
  赵顼听他侃侃而谈,便知道石越定有应对之策,他倾了倾身子,问道:“石卿可有良法?”
  石越笑道:“臣倒有一个方法。”
  “快说。”
  “陛下罢吕嘉问,把市易司划归三司或者开封府,然后不派官员主持,或者由三司派个小官,密令曾布市易司的任务是在两年内收回借出的本钱,不再进货卖货,如此市易法不废而废。等过两年,此事不再敏感,再彻底废掉市易司,为时也不算晚。”石越的笑容,有点像李丁文。
  赵顼听了哈哈大笑:“好一个不废而废!”
  颁行一年的市易法,就这样死在了南郊御苑的围棋桌前。
  但是,石越的目的并不仅仅是给皇帝心中已经判了死刑的市易法最后一击,趁着这个机会,石越开始了向吕惠卿的反攻。
  “除了市易法之外,军器监亦有相当大的弊端。”
  “哦,卿可一一说来。”对于军器,皇帝一向是很关心的。
  石越谨慎的选择着措辞,“去年白水潭学院的技艺大赛,陛下可曾听说?”
  赵顼不明白石越怎么会突然扯到技艺大赛,不过皇帝倒还真的相当了解:“那个,朕也听说了。三十六项比赛,听说有九项冠军被外地的士子夺走。蹴鞠的冠军是国子监的飞骑队。”国子监的太学后来组织了四个队参加蹴鞠比赛,以骁骑、飞骑、云骑、武骑这四个勋号命名,后来竟然把白水潭打个落花流水,这件事被很多人津津乐道。
  石越笑了笑,说道:“正是。微臣亲眼看了那场比赛,飞骑队的确马术精纯。除此之外,臣最喜欢看的,便是射箭。”
  “哦,结果如何?是谁技压群雄?”赵顼也挺喜欢这些轻松的话题。
  石越摇了摇头,苦笑道:“臣没有看最后的比赛,因为在分组赛中,有件事让臣忧心忡忡。射箭比赛用的弓弩,全部是从军器监租来的,比赛过程中,拉坏的弓有十张,弩有七张。有一场比赛,居然三张弓同时被拉坏,此事如果在战场上出现,后果不堪设想。别的姑且不论,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就会相当大。”
  赵顼默然无语,这种事他也是有过亲身体验的,有一次他去军器监,即兴抽查,三张弩全部不合格。
  “这种痼疾,朕也是知道的,但苦无对策。石卿可有良策?”他突然明白过来,石越提起此事,多半便有办法。
  “微臣以为,军器监要彻底改革。此事微臣思虑已久,若用臣之法,则必可改变军器监所制劣品甚多之弊,从此后供给士卒的每一件兵器,都会是合格的。”石越朗声说道。
  “试为朕言之,是何良策?”赵顼大感兴趣,不知道石越又有什么新鲜主意。
  “臣做过提举胄案虞部事,又是兵房、工房检正官,对于军器监的弊端,臣思考过很久,终于有一得之愚,还请陛下裁断是否合理。”谦逊几句,石越开始描述他策划已久的军器监改革草案,“现在军器监的情况,是军器监之下,有各作坊,而各地又有都作监。但是无论从原料购买,到制造工产,到军器的检验,到发放军中,几乎一切权力,都集中在军器监手中。军器监即是政府的监管机构,又是生产机构。臣以为,所以的弊端,都是因此而生……”
  赵顼有点迷惘的看了石越一眼,和石越不同,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石越知道皇帝一时间不能理解,当下说道:“敢问陛下,如果御史中丞归宰相管,三司使也归宰相管,结果会如何?”
  “权相为害,君不能保其位。”赵顼毫不犹豫的说道。
  “那么敢问陛下,如果没有谏官,没有驳议,宰相对皇上亦唯唯喏喏,天下大权皆集于陛下一人之手,陛下认为结果又会如何?”石越毫不客气的继续追问。
  “贤明之主,仅保其身;中主以下,必致昏暴。”和后世想像的不同,古时中才以上的皇帝,对于权力制衡的必要性都有既清醒又模糊的认识。
  “陛下圣明,故臣以为权力过份集中,反会为害。为政之道,在于使各部门互相制衡。古人说宰相之职,在于调和阴阳,可谓深得其要。调和阴阳者,使阴不过凌于阳之上,亦不使阳凌于阴之上,二者互相制约,成其大道。”
  “唐太宗分中书、门下,是深得其要,不过非卿不能言此。”赵顼一生最佩服的,就是唐太宗。
  “正是如此。故军器监之事,臣以为可如此处分:凡各作坊,全部独立,采制原料、生产等等,皆独立核算。虽然军器监备案待查,但不归军器监管辖,反归工部管辖。军器监的作用,是管理兵器研究院,协同各作坊研制新的武器装备,同时派人进驻各作坊,监督生产,验收军器,制订标准化数据……”
  “标准化?”赵顼有点不懂了。
  “正是,臣以为各种军器配件,皆由军器监制订相应的尺寸规格,全国作坊,必须按此规格生产,这样兵器若其中一个部件损坏,则随时可以互换修理。同时亦可以提高作坊生产军器的质量。如某些大型的武器,若用标准化生产,可以让生产能力加强。因为各部件按标准化由不同的作坊生产出来,并不需要多年的老师傅才能完成,而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只要负责最后的装配和一些难度较高的部件的生产。这样自然可以效率大为提高。现在民间印刷业、棉纺业等等,都是用这样的方法,效果相当显著。”商人们是接受能力最强的一个阶层,桑、唐两家的成功经验,很快就推广到整个行业,所以石越对于标准化生产,更有信心。
  “这倒是个好办法。”赵顼点了点头。
  石越继续说道:“同时军器监还要负责研判朝廷军队需要各种兵器的数量,再根据需要,向各作坊事先订购。而各作坊则根据要求,去采购原料,生产兵器。如此生产者与监督者分开,生产者想要偷工减料,军器监也不会答应。而最重要的,则是各兵器之上,都要刻上作坊的生产者、作坊的监工、军器监的验收人员三者的名字,如果出现问题,三者皆要受罚。这样数管齐下,大宋的军器,就断不至于出现什么问题了。”
  赵顼听得频频点头,展眉笑道:“这的确是良策,的确是良策。”
  石越心中冷笑,这一次是一举多得,一方面分了吕惠卿一大半的权,一方面又改革了兵器生产制度,如果成功,将来总能把这个经验用到钢铁行业。可表面上却只是微微笑道:“还不止于此,军器监现在的生产能力是限的,臣以为很多基本的原料,以及实现标准化后一些不关键的配件,还有诸如寒衣这样的军用品,都可以制定规格要求后,或由作坊,或由军器监向民间采购。可以让民间作坊公开竞争,选其价美物廉者,如此计算成本,比起朝廷自己生产,要节约得多。还可以和民间均分其利,而国家又可以从中抽取商税。”
  赵顼听石越说完,又想了好久,这才说道:“石卿所言,甚是有理。但是军器监改革,涉及到军器监、工部、各作坊,若没有人主持其事,只怕未见其功,先见其害。”皇帝的担心,不能说没有道理。
  石越笑道:“陛下,真要做一件事,其中总是困难重重的。但只要谨慎从事,则不会有害处。臣举荐几个人主持此事,必能克建其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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