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笑因缘》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啼笑因缘- 第3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从这天起,家树和他常有往来,又请他喝过几回酒,并且买了些布匹送秀姑做衣服。只是一层,家树常去看寿峰,寿峰并不来看他。其中三天的光景,家树和他不曾见面,再去看他时,父女两个已经搬走了。问那院子里的邻居,他们都说:〃不知道。他姑娘说是要回山东去。〃家树本以为这老人是风尘中不可多得的人物,现在忽然隐去,尤其是可怪,心里倒恋恋不舍。    
      有一天,天气很好,又没有风沙,家树就到天桥那家老茶馆里去探关寿峰的踪迹。据茶馆里说,有一天到这里坐了一会,只是唉声叹气,以后就不见他来了。家树听说,心里更是奇怪,慢慢的走出茶馆,顺着这小茶馆门口的杂耍场走去。由这里向南走便是先农坛的外坛。四月里天气,坛里的芦苇,长有一尺来高。一片青郁之色,直抵那远处城墙。青芦里面,画出几条黄色大界线,那正是由外坛而去的。坛内两条大路,路的那边,横三右四的有些古柏。古柏中间,直立着一座伸入半空的钟塔。在那钟塔下面,有一片敞地,零零碎碎,有些人作了几堆,在那里团聚。家树一见,就慢慢的也走了过去。    
    


第一章第一回(5)

     走到那里看时,也是些杂耍。南边钟塔的台基上,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抱着一把三弦子在那里弹。看他是黄黝黝的小面孔,又长满了一腮短茬胡子,加上浓眉毛深眼眶,那样子是脏得厉害,身上穿的黑布夹袍,反而显出一条一条的焦黄之色。因为如此,他尽管抱着三弦弹,却没有一个人过去听的。家树见他很着急的样子,那只按弦的左手,上起下落,忙个不了,调子倒是很入耳。心想弹得这样好,没有人理会,实在替他叫屈。不免走上前去,看他如何。那人弹了一会,不见有人向前,就把三弦放下,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年头儿……      
    〃话还没有往下讲,家树过意不去,在身上掏一把铜子给他,笑道:〃我给你开开张吧。〃那人接了钱,放出苦笑来,对家树道:〃先生!你真是好人。不瞒你说,天天不是这样,我有个侄女儿今天还没来……〃说到这里,他将右掌平伸,比着眉毛,向远处一看道:〃来了,来了!先生你别走,你听她唱一段儿,准不会错。〃    
      说话时,来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面孔略尖,却是白里泛出红来,显得清秀,梳着复发,长齐眉边,由稀稀的发网里,露出白皮肤来。身上穿的旧蓝竹布长衫,倒也干净齐整。手上提着面小鼓,和一个竹条鼓架子。她走近前对那人道:〃二叔,开张了没有?〃那人将嘴向家树一努道:〃不是这位先生给我两吊钱,就算一个子儿也没有捞着。〃那姑娘对家树微笑着点了点头,她一面支起鼓架子,把鼓放在上面,一面却不住的向家树浑身上下打量。看她面上,不免有惊奇之色。以为这种地方,何以有这种人前来光顾。那个弹三弦子的,在身边的一个蓝布袋里抽出两根鼓棍,一副拍板,交给那姑娘。姑娘接了鼓棍,还未曾打鼓一下,早就有七八个人围将上来观看。家树要看这姑娘,究竟唱得怎样?也就站着没有动。    
      一会儿工夫,那姑娘打起鼓板来。那个弹三弦子的先将三弦子弹了一个过门,然后站了起来笑道:〃我这位姑娘,是初学的几套书,唱得不好,大家包涵一点。我们这是凑付劲儿,诸位就请在草地上台阶上坐坐吧。现在先让她唱一段《黛玉悲秋》。这是《红楼梦》上的故事,不敢说好,姑娘唱着,倒是对劲。〃说毕,他又坐在石阶上弹起三弦子来。这姑娘重复打起鼓板,她那一双眼睛,不知不觉之间,就在家树身上溜了几回。刚才家树一见她,先就猜她是个聪明女郎。虽然十分寒素,自有一种清媚态度,可以引动看的人。现在她不住的用目光溜过来,似乎她也知道自己怜惜她的意思,就更不愿走。四周有一二十个听书的,果然分在草地和台阶上坐下。家树究竟不好意思坐,看见身边有一棵歪倒树干的古柏,就踏了一只脚在上面,手撑着脑袋,看了那姑娘唱。    
      当下这个弹三弦子的便伴着姑娘唱起来,因为先得了家树两吊钱,这时更是努力。那三弦子一个字一个字,弹得十分凄楚。那姑娘垂下了她的目光,慢慢的向下唱。其中有两句是〃清清冷冷的潇湘院,一阵阵的西风吹动了绿纱窗。孤孤单单的林姑娘,她在窗下暗心想,有谁知道女儿家这时候的心肠?〃她唱到末了一句,拖了很长的尾音,目光却在那深深的睫毛里又向家树一转。家树先还不曾料到这姑娘对自己有什么意思,现在由她这一句唱上看来,好像对自己说话一般,不由得心里一动。    
      这种大鼓词,本来是通俗的,那姑娘唱得既然婉转,加上那三弦子,音调又弹得凄楚,四围听的人,都低了头,一声不响的向下听去。唱完之后,有几个人却站起来扑着身上的土,搭讪着走开去。那弹三弦子的,连忙放下乐器,在台阶上拿了一个小柳条盘子分向大家要钱。有给一个大子的,有给二个子的,收完之后,也不过十多个子儿。他因为家树站得远一点,刚才又给了两吊钱,原不好意思过来再要,现在将柳条盘子一摇,觉得钱太少,又遥遥对着他一笑,跟着也就走上前来。家树知道他是来要钱的,于是伸手就在身上去一掏。不料身上的零钱,都已花光,只有几块整的洋钱,人家既然来要钱,不给又不好意思,就毫不踌躇的拿了一块现洋,向柳条盘子里一抛,银元落在铜板上,〃当〃的打了一响。那弹三弦子的,见家树这样慷慨,喜出望外,忘其所以的把柳条盘交到左手,蹲了一蹲,垂着右手,就和家树请了一个安。    
      这时,那个姑娘也露出十分诧异的样子,手扶了鼓架,目不转睛的只向家树望着。家树出这一块钱,原不是示惠,现在姑娘这样看自己,一定是误会了,倒不好意思再看。那弹三弦子的,把一片落腮胡茬子几乎要笑得竖起来,只管向家树道谢。他拿了钱去,姑娘却迎上前一步,侧眼珠看了家树,低低的和弹三弦子的说了几句。他连点了几下头,却问家树道:〃你贵姓?〃家树道:〃我姓樊。〃家树答这话时,看那姑娘已背转身去收那鼓板,似乎不好意思,而且听书的人还未散开,自己丢了一块钱,已经够人注意的了,再加以和他们谈话,更不好。说完这句话,就走开了。    
      由这钟塔到外坛大门,大概有一里之遥,家树就缓缓的跟着走去。快要到外坛门的时候,忽然有人在后叫道:〃樊先生!〃家树回头看,却是一个大胖子中年妇人追上前来,抬起一只胳膊,遥遥的只管在日影里招手。家树并不认识她,不知道她何以知道自己姓樊?心里好生奇怪,就停住了脚,看她说些什么。要知道她是谁,下回交代。    
    


第一章第二回(1)

     绮席晤青衫多情待舞    
      蓬门访碧玉解语怜花    
      却说家树走到外坛门口,忽然有个妇人叫他,等那妇人走近前来时,却不认识她。那妇人见家树停住了脚步,就料定他是樊先生不会错了。走到身边,对家树笑道:〃樊先生,刚才      
    唱大鼓的那个姑娘,就是我的闺女。我谢谢你。〃家树看那妇人,约摸有四十多岁年纪,见人一笑,脸上略现一点皱纹。家树道:〃哦!你是那姑娘的母亲,找我还有什么话说吗?〃妇人道:〃难得有你先生这样好的人。我想打听打听先生在哪个衙门里?〃家树低了头,将手在身上一拂,然后对那妇人笑道:〃我这浑身上下,有哪一处像是在衙门里的?我告诉你,我是一个学生。〃那妇人笑道:〃我瞧就像是一位少爷,我们家就住在水车胡同三号,樊少爷没事,可以到我们家去坐坐。我姓沈,你到那儿找姓沈的就没错。〃    
      说话时,那个唱大鼓的姑娘也走过来了。那妇人一见,问她道:〃姑娘,怎么不唱了?〃姑娘道:〃二叔说,有了这位先生给的那样多钱,今天不干了,他要喝酒去。〃说着,就站在那妇人身后,反过手去,拿了自己的辫梢到前面来,只是把手去抚弄。家树先见她唱大鼓的那种神气,就觉不错,现在又见她含情脉脉,不带点些儿轻狂,风尘中有这样的人物,却是不可多得。因笑道:〃原来你们都是一家人,倒很省事。你们为什么不上落子馆去唱?〃那妇人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为了穷啊!你瞧,我们姑娘穿这样一身衣服,怎样能到落子馆去?再说他二叔,又没个人缘儿,也找不着什么人帮忙。要像你这样的好人,一天遇得着一个,我们就够嚼谷的了,还敢望别的吗?樊少爷,你府上在哪儿?我们能去请安吗?〃家树告诉了她地点,笑道:〃那是我们亲戚家里。〃一面说着话,一面就走出了外坛门。因路上来往人多,不便和她母女说话,雇车先回去了。    
      到家之后,已经是黄昏时候了。家树用了一点茶水,他表兄陶伯和,就请他到饭厅里吃饭。陶伯和有一个五岁的小姐,一个三岁的少爷,另有保姆带着。夫妇两个,连同家树,席上只有三个座位。家树上坐,他夫妇俩横头。陶太太一面吃饭,一面看着家树笑道:〃这一晌子,表弟喜欢一人独游,很有趣吗?〃家树道:〃你二位都忙,我不好意思常要你们陪伴着,只好独游了。〃伯和道:〃今天在什么地方来?〃家树道:〃听戏。〃陶太太望了他微笑,耳朵上坠的两片〃翡翠秋叶〃,打着脸上,摇摆不定,微微的摇了一摇头道:〃不对吧。〃说时,把手上拿着吃饭的牙筷头,反着在家树脸上轻戳了一下,笑道:〃脸都晒得这样红,戏院子里,不能有这样厉害的太阳吧。〃伯和也笑道:〃据刘福说,你和天桥一个练把式的老头认识,那老头有一个姑娘。〃家树笑道:〃那是笑话了,难道我为了他有一个姑娘,才去和他交朋友不成?〃陶太太道:〃表弟倒真是平民化,不过这种走江湖的人,可是不能惹他们。你要交女朋友……〃说到这里,将筷子头指了一指自己的鼻尖,笑道:〃我有的是,可以和你介绍啊!〃家树道:〃表嫂说了这话好几次了,但是始终不曾和我介绍一个。〃陶太太道:〃你在家里,我怎样给你介绍呢?必定要你跟着我到北京饭店去,我才能给你介绍。〃家树道:〃我又不会跳舞,到了舞厅里,只管看人跳舞,自己坐在一边发呆,那是一点意思也没有。〃陶太太笑道:〃去一次两次,那是没有意思的。但是去得多了,认识了女朋友之后,你就觉得有意思了。无论如何,总比到天桥去坐在那又臊又臭的小茶馆里强得多。〃家树道:〃表嫂总疑心我到天桥去有什么意思,其实我不过去了两三回,要说他们练的那种把式,不能用走江湖的眼光看他们,实在有些本领。〃伯和笑道:〃不要提了,反正是过去的事。是江湖派也好,不是江湖派也好,他已远走高飞,和他辩论些什么?〃    
      当下家树听了这话,忽然疑惑起来。关寿峰远走高飞,他何以知道?自己本想追问一句,一来这样追问,未免太关切了,二来怕是刘福报告的。这时刘福正站在旁边,伺候吃饭,追问出来,恐怕给刘福加罪,因此也就默然不说了。    
      平常吃过了晚饭,陶太太就要开始去忙着修饰的,因为上北京饭店跳舞,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