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的情人别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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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的情人别见面-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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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憋着一股怒气,对着桌上的一摞白纸发呆。我不想写什么检查,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些不相干的事。这很糟糕,心理学家说过,一个人要是总沉浸在一种对抗和仇恨的情绪之中,很容易造成性格冷漠甚至会加速心脑血管的硬化。    
    我想起我们科的老主任,他很不幸,在临近退休时的一次胆囊切除手术中不小心划破了手指,那个病人澳抗阳性,是乙肝病毒的携带者。手术后二十天,病人痊愈出院,而老主任却患了急性重症乙型肝炎,险些丢了命。被传染的过程又偶然又简单。    
    此刻我也成了一个被感染者,感染的不是乙肝病毒,是更可怕的精神毒素。当那些恶意中伤的话像箭一样刺伤我的同时,毒素已经进入了我的血管,损伤了我原本健康的肌体。    
    下班后我落寞地走出医院,在一家小饭馆里吃了一碗兰州拉面,然后形只影单地走在华灯初上的大街上,想着我在做外科医生四年零五个月的时候,填写了这段走麦城的历史,我忍不住直想放声大哭。都说七十年代出生的这一代人很实际,把利益看得重于荣誉,以前我也是这么想,但现在,我觉得荣誉对我很重要。    
    手机嘟嘟地响了几声,是康小妮发来的短信。写的是:世上本没有沙漠,只因我想你一次,上帝就丢下一粒砂,从此便有了撒哈拉。    
    康小妮好像是要安慰我,又像是在向我表示感激,一连两天都在不断地往我的手机上发短信。真感谢现代化科技,让谈情说爱变得如此省时、省脑、快捷、便利,但惟一让人遗憾的是,这些千篇一律的套话,也让情感变得扑朔迷离,似是而非,真假不分。    
    我在月坛附近的那家花鸟市场里转悠了很久,颇有兴致地看人家怎么把一盆六百八的君子兰侃到二百,又挤进人群去,听一只黑色的小八哥说英语。那只八哥的英语说得字正腔圆,还是地道的美国音,它一会儿说“How are you!”一会儿又说“ Kiss me!”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我也跟着笑,可笑完了,心境变得更凄凉。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徘徊,不知不觉来到舅舅居住的小区前。这是位于复兴门外的一片老式的高层建筑,建于八十年代,虽然建筑设计有些单调过时,但因地处市中心的黄金地段,仍然不失为市区内最好的住宅。    
    我走进25楼,坐电梯上了十二层,来到1207门前,正准备按门铃,一声玻璃破碎的巨响从房间里传了出来,紧接着,女人又高又尖的叫骂和女孩儿的哭喊乱成一片。我知道,这个家庭频繁不断的内战,又开始了。    
    舅舅是海湾战争爆发那年结婚的,距今已经有十二个年头,在这十二年里,他们夫妻间的恶战远比中东的局势更紧张。    
    没有人相信像我舅舅这么一个温良恭俭让的老实人会和人打架,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让人不可思议,老天爷好像专门喜欢和人开玩笑,偏偏让一个走在街上被人踩了一脚都会对人家说对不起的男人,娶一个随时随地都会叫骂连天、拔剑而起的女中豪杰。    
    我站在门外,听不到舅舅的一点声音,但我敢肯定舅舅就在房里,没有他这个靶子,舅妈冯彩云就不会有这么力拔山兮的气势。    
    当年我在舅舅的医院实习的时候,看过舅舅好几台手术,无论是胃切除、肝切除还是胆切除,他都做得那么干净利索,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病人出现危重险情的时候,他也从来不会有一丝的慌乱,用大将风度形容手术台前的颜卓文,一点都不为过。可舅舅偏偏最怕冯彩云,一回到家里就像被人抽了筋,摄了魂,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舅舅在同事和病人眼里,是个医术高超的专家,可在冯彩云眼里却是个连木匠都不如的穷光蛋。俗话说,道不合不相谋,我不明白舅舅为什么会在这么一个女人面前逆来顺受。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把他划入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一群。    
    里边的吵闹声越来越大,门突然一下子打开,舅舅像支离弦的箭蹿了出来。他的身后,冯彩云手举着一把菜刀,紧追不舍。房间里,我那个可怜的小表妹双手抱着脑袋,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赶忙上前拦住歇斯底里的舅妈,拼尽全力抓住她举刀的手。冯彩云瞪圆双眼,大喊着:“你给我起开”话音未落,重重的一巴掌已经打在我的胳膊上。那一刻,我真想可着嗓门大喝一声:“欠揍呀臭娘儿们”然后把一记响亮的耳光摔在那张满是黄褐斑的柿饼脸上。    
    可话冲出嗓门的时候变成了:“现在已经快十一点了。”    
    冯彩云翻了我一眼,气哼哼地退回门里,用手里的菜刀朝墙上连连砍了好几下,又扭回头朝着大哭的小表妹直着脖子大喊:“哭丧什么!你那个混账爹还没死!”接着,狠狠地摔上了门。    
    舅舅瘫坐在楼道的地上,两只光着的脚上只有一只拖鞋,另一只,肯定是在激战中跑丢了。舅舅苦着一张脸,黯然无光的眼神像一潭死水,那种神情,是成年男人遭到无端的羞辱之后才会有的哀莫大于心死。    
    尽管他与冯彩云之间的恶战早已成了见怪不怪的家常便饭,但如此丢盔卸甲、狼狈不堪地暴露在我的面前,却还是第一次。我和舅舅像朋友,无话不谈。可这一刻,我不知该对他说点什么,设身处地地想,他现在最怕的,肯定是我的同情和安慰。    
    沉默相对的场面让人难受,我忽然想起前几天刚看过的一部外国小说《兔子,跑吧!》,于是我对舅舅说:“兔子,跑吧!”    
    舅舅先是一愣,随即朝我会心地一笑。我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舅舅光着一只脚,跟着我从楼梯上一阶一阶地走下来,走出楼门,走出小区。我们没坐电梯,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舅舅在小区门口的夜市上买了一双条绒布鞋穿在脚上,又向卖鞋的小贩要了一个塑料袋,把那只已不成双的拖鞋放进去,拿在手里。然后问我:“咱们去哪?”    
    “还能去哪儿?你今天大概只能在我那儿过夜了。”


第一部分爱有多种模式(5)

    来到我的住处,舅舅已经谈笑自如了。他这种惊人的自我调节能力真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要是换了我,我起码得有一个星期缓不过劲儿来。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真娶了这样的老婆,就是闹得鱼死网破,我也不会甘受其辱。    
    我从阳台上拿了几瓶啤酒,又从厨房翻出一袋五香花生米。对于两个失意的男人来说,这样的时候,酒必不可少。    
    “你这么晚去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舅舅问。    
    “没有,我是路过。”    
    这一刻,我觉得已经没有诉苦的必要了,和颜卓文的处境相比,我那点麻烦真的算不了什么。有人说,没鞋的人在看见没脚的人之前,总觉得自己可怜。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双完好无缺的脚和脚上一双毛茸茸的棉拖鞋,禁不住笑了笑。    
    “出国的事想好了吗?”    
    “没有,最主要是没有心理准备。”    
    “你好像心情不大好?”    
    “是,心很浮,也很乱。”    
    “还是为了爱情?”    
    “不,是整个的生活状态不如人意。”    
    “和同龄人相比,你已经非常不错了,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是呀,人心是个最不容易满足的东西,有时候是自寻烦恼,总觉得走的没有看的远,活的没有梦的好。”    
    舅舅笑了笑说:“一点都不奇怪,也不是坏事,没这点想法,人就不会往高走了。”    
    酒瓶一个接一个地空了,舅舅的话也越来越多了,他平时是个不善言谈的人,只有酒后才会这么滔滔不绝。    
    “我从来没听你抱怨过生活,你就真的事事满足吗?”我问。    
    “我很少想过满足还是不满足,也许我这个人天生愚钝。到了知天命的年龄,更觉得一个人一辈子能做好一件事,就足够了。”    
    “你是说你一辈子只想当个好医生?你真的快成白求恩了!”    
    “我成不了白求恩,医术没那么高超,精神没那么纯粹,其实我给自己定的目标一点都不高,只有四个字,问心无愧。但是真想做到也没那么容易。”    
    “每天站在手术台前,站了二十多年,你快乐吗?”    
    “当然,每一个成功的手术都能给人带来快乐,带来自信。但更多的时候,我会感到紧张。”    
    “紧张?”     
    “真的紧张。电影《南征北战》里那个国民党高级军官说,和共军作战多年,魄力是越来越小了。我也是,这些年,做的手术越多,我也就越紧张。”    
    “你是在开玩笑吧?我看过你那么多次手术,哪一次也没看出你紧张,相反,我倒是觉得你一站在手术台前,就比平时任何时候都更从容。”    
    “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这种紧张不是对手术没把握,而是因为责任。咱们的工作太特殊了,人这一辈子里,有时候父子、夫妻、兄弟、朋友都不能生死相托,但他们把命交到了你的手上。”他说完,一口气喝干了一杯酒。    
    我一向觉得舅舅是个淡漠的人,但今晚,他的话说得很动情。    
    “当初我考上医学院的时候,你的外祖父并不高兴,他担心我并不适合做一个医生。他很少关心我的学习成绩,却总是不厌其烦地对我说,医乃仁人之术,非仁者而莫为。我记得第一次实习做手术之前,我问他该做哪些准备,你猜他怎么说?”    
    “弄清解剖结构,熟记手术术式,胆大、心细、沉着、镇定。当初我的实习导师就是这么对我说的。”我回答。    
    舅舅摇摇头:“你外祖父说,上手术台前,先测测自己的体温、摸摸自己的心跳,要是温度太低,心在别处,就千万别拿那把手术刀。”    
    “太有哲理性了,他说的体温和心跳都不是指人的自然体征,而是说一个没有古道热肠和真情挚爱的人,就没有资格做医生。”我情不自禁地感叹。    
    “正是这样。我父亲去世快二十年了,他的样子我都快记不清了,但每次上手术台,我都会想起他的话,试试体温、摸摸心跳。这么多年以来,即使是切一个阑尾,我也会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因为生死只是一线间的事。”    
    “哎!你的话让我感到沉重,而且不是一般的沉重。”我说。    
    “算了,你要是真的想改行,我也不想勉强你,你说得对,很沉重……”    
    舅舅破天荒地喝了这么多的酒,说了这么多话,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酒精让我一阵阵地发热,我走出房间,在阳台上的藤椅上坐了下来,清冷的夜色,像是一碗醒酒汤。    
    一个做了二十多年外科医生、医术高明、有口皆碑的老家伙,每次站到手术台前都会紧张,会试试体温,摸摸心跳。    
    一个初出茅庐、浅尝辄止,还总想着跳槽的狂妄后生,却自恃艺高人胆大,在手术台前表现得横扫六合、洋洋洒洒。    
    这种对比真他妈的魔幻,我觉着,不是他不对劲,就是我不对劲。    
    今晚,舅舅对他和冯彩云的恶战只字未提,我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了。一个人一辈子只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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