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天边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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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天边歌唱- 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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腻的肠、半夹生的面,看起来好看,吃起来却难吃。还好,这里的烤肉还不错,还有烤蔬菜、烤饼,很丰富,也很好吃。    
    果真听到了藏歌,嘹亮的女声从喧嚣的集市背后传了出来,喧嚣中也听得无限沧桑。悠长中藏着苦涩,婉转中透着凄凉,安详中含着神秘,意犹未尽地,漂浮在半空,缭绕如雾。    
    果真见到了那条河,很用力地穿过小城,发出很大的声响,不知疲倦地奔涌,在哪里转了个弯,就看不见了。    
    小城不大,却很繁华,超市、网吧、宾馆、银行、洗浴桑拿,一样不缺,一样不少,谁能想到草原深处有人家,竟然是这样一种感觉呢?除了满眼的喇嘛,穿着各色藏袍的男女老少,还有世界各地来的游客,济济一堂,欢声笑语,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来到了一家露天的大藏吧。    
    月亮很宁静地在天空挂着,好像已经这么挂了一千年了,却没有人发现她似的,很孤独的样子。草原的风也吹了一千年,终于在这里汇聚了,热热闹闹地拥抱,乱七八糟地碰撞,糊里糊涂地喧哗,像黄蜂一样嘤嘤嗡嗡地在半空盘旋着,拥挤着,刮在人的脸上疼疼的。夜里风寒,寒到了骨头缝里,很难想象居住在这里的人是如何忍受的。在城市呆惯了,适应了恒温的身体,已经忘却了寒冷的滋味,这时候就像得了疟疾,哆哆嗦嗦的,别提多凄惨了。    
    有一种预感,更精彩的故事就要发生了。在这样一个奇特的地方如果不发生点儿什么故事好像是不应该的,可究竟会发生什么呢?吴萧萧莫名地期盼着,忍不住兴奋,兴奋中又夹杂着陌生,还有点儿淡淡的忧伤,一夜都没有睡好,到子夜还大睁着眼睛。草原已经近在眼前了,眼睛已经累了,苍白的天花板已经让她太厌倦……    
    阳光像钢针一样向她逼来,皮肤针扎似的疼痛。湛蓝的天空一片云都没有,阳光在这里肆无忌惮地挥洒。    
    牵着扎巴,吴萧萧行走在大街上,走过那条河,就变得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了。穿过一条商店云集的马路,两旁的商铺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藏服、藏饰,饭店大多集中在商铺上面二楼的位置,吴萧萧看见了一家川菜馆,进去吃了早点,看够了神态各异的藏人和晕头转向的洋人,磨磨蹭蹭就到了中午,又到隔壁商店买了一颗硕大的藏戒带到手指上,跟着人流就看到了拉卜楞寺。    
    到处都是卖柏枝、黄纸、红烛的小摊贩,就铺在地上卖,红红、黄黄、绿绿的,煞是好看。没人卖门票,连大门都没有,甚至界限也是模糊的。两边都是转经的人,方向好像是从左向右,吴萧萧也是观察了半天才得出这个结论的,然后牵着扎巴,慢悠悠地跟着人流走。转经的人步履匆匆,就像赶时间似的,一个撵着一个,经筒也滴溜溜地转个不停,看了一会儿,吴萧萧就眼晕了。    
    转头看见一个巨大的晒经台,占据了整个山坡。山下是一条公路,不知道是通向哪里的。再往下看是一条河,想必就是划分县城的大夏河了。在这里,大夏河是无拘无束的,浑黄的河水呼啸着奔腾而下。    
    有一种游离世外的感觉,就好像走在国外的某个小城,或者电影里,真实到虚假。    
    经筒断茬儿处是系满了哈达的红漆大门,大门内是功用各不相同的大殿。吴萧萧站在门外张望,却没有进去。看到门口站着很多喇嘛在交谈,就走上前去,询问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年轻喇嘛,问狗是不是可以跟她一起进院子。年轻喇嘛看了看扎巴,笑了,说,“可以,但你必须保证他不在院内拉屎。”吴萧萧也笑了,阳光很明亮地在她纤秀的鼻翼打出了一个好看的阴影。    
    这时候,扎巴却突然挣开了吴萧萧,拖着一根铁链朝不远处一个喇嘛飞奔而去,到了那个喇嘛跟前,突然刹住了脚,很亲昵地冲他摇着尾巴,还把头在他绛红色的僧袍上蹭来蹭去。吴萧萧赶紧追了过去,大声喊着扎巴的名字。    
    喇嘛低下头,摸了摸扎巴的头,看着赶来的吴萧萧,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叫他什么?是扎巴吗?”    
    “是啊!”吴萧萧暗自纳罕,这个年轻的喇嘛为什么眼神饱满到湿漉漉呢?    
    “没错!他真的是扎巴!我认识他的,他的肚皮上有一道疤,看是看不到的,但能摸到!你看,他也认识我!”年轻的喇嘛温柔地抚摸着扎巴的脖子,扎巴很专注地享受着抚摸。    
    金黄色的黄昏中一切都是那么祥和。


第四部分阿玛尼木占木松(3)

    这个男人就是达杰,我的朋友达杰。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那一身绛红色僧袍就是他的新身份吗?他真的忘记了玛多?忘记了他心爱的姑娘了?……一时间太多的疑问涌上心头,竟然先自让我无语凝噎了。人世间有很多事情我们都不懂,看样子也不会懂了。或许他们也不懂,看样子他们也不会懂了。    
    一个美丽到凄惨的故事,慢慢地浮出水面,水却是浑黄的,夕阳中闪耀着金光,深却是不见底的。    
    一条河,一条年轻到不知深浅的河,一条古老到沧桑的河,闪烁着迷蒙和茫然,闪烁着无奈和气定神闲,按部就班奔涌向前。    
    一百年啊,好像就是一眨眼,又来到了眼前。一百年后,再看这条河,才发现,这条河居然汇聚了那么多远古的神秘信息。它变了,抑或它没变,都不打紧,打紧的是大夏河还是大夏河,无论路途怎样改变,从这个起点到那个终点却始终没有改变。它需要空间,它需要时间,它不需要空间,也不需要时间,它独立承担表达的义务。    
    雪停风住,当第一线曙光在顷刻间点亮草原的时候,我出生在尼玛那甜美、悠长的歌声里。    
    或许我就是被那天籁一样的歌声唤醒而落地的,抛却了混沌的悸动,来到了这长生天地。以至于,直到今天,我仍旧固执地认为,是那应时而来的歌声开启了每一个有阳光的日子。    
    那清新如晨露的、欢快如小溪的、尼玛的歌声,便是我生命最初的记忆,在每个清晨,从天边开始,次第展开——露珠一再从虚无聚集,河流一再从源头出发,太阳一再从东方升起……没完没了的幸福生活每天清晨在我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记忆里精确无误地再现,就像悬挂在溪水旁的羊毛,轻轻摆动在若有若无的风里,随着阳光的跳跃变幻着莫测的色泽。    
    尼玛天生一副柔媚如水的嗓音。水从天上来,逶迤千里,凝成湖泊。湖泊是草原的眼睛,于是草原便拥有了楚楚动人的生命。    
    这许多年来,或许我真正不能忘却的就是这如水的歌声,这歌声已然穿透了厚重的岁月,并且终将贯穿我生命的始终。    
    她站在我面前,怔怔地看着我。那是一双清澈、无邪的大眼睛,闪动着未谙世事的好奇与纯净。她的皮肤棕红,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就像是一尊金灿灿的佛像。    
    她对我说,“我是尼玛。”然后我就看见了她眸子里那一对燃烧的太阳。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尼玛的意思就是太阳。    
    后来,无论我在哪里,每当我抬头仰望太阳,总是会一再想起那天早晨尼玛那张纯洁得无懈可击的脸庞。多年之后,仍旧这样。    
    尼玛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这个人对我说了今生第一句——话。    
    说完那句话之后,她就笑了,俏皮的红唇泄露出一排整齐、细碎、珍珠一样白的牙齿。这时候天光突然被彻底打开了,铜色的云霭变得轻透无尘。草原的天气就是这样多变,就在轻启唇齿之间……    
    然后,尼玛转身走了,和她来时一样轻巧,羚羊一样轻巧,身影还一跳一跳的,头发也一跳一跳的。    
    尼玛的头发很黑,像草原没有月的夜一样黑。无数条细密的发辫编织齐整,辫梢用镶有银盾、银碗、琥珀的辫套套着。垂在腰背的达合尼迎风舞蹈,但绝对端庄,就像达合尼上那些精工细作的刺绣,又绝对奔放,就像达合尼上那些丁冬作响的海螺。    
    冰蓝色的藏袍一直是尼玛的最爱,冰蓝也是我最喜爱的颜色,那是鄂陵湖的颜色,也是天空的颜色。那一天,她就穿着这样一件冰蓝色的藏袍,一跳一跳离开了我,融入了天空那片冰蓝。    
    我之所以能够把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幕记得如此清晰,年深日久之后愈加清晰,即使是当初被忽略的细节,这时候也毫无节俭地重现,我想就是因为那冰蓝。离那冰蓝越远,那冰蓝就越炫目,以至于被深深镌刻在了心底,以至于当初有异于这冰蓝的一切,也不知不觉一并被镌刻在了心底。    
    一个重要的日子。无论对于尼玛,还是对于我。    
    雪原上穿梭着各色藏袍,欢乐的笑声此起彼伏。谁和谁的歌声缠绕在旌幡上徘徊不去,扯得旌幡哗啦啦地响。羊群从这座山冈游荡到了那座山冈,阳光从那边山坡倾泻到了这边山坡,积雪中探出一株、两株、三株枯黄的细茎草秆,星星一颗、两颗、三颗爬上了天空,天空冰蓝、粉蓝、墨蓝变幻着颜色,慢慢沉了下来,压在了空阔山谷里那一间长方形土坯房的屋顶上。屋里的油灯亮了,热腾腾端出一锅肉香,混着青稞酒的醇厚。那个穿绛红色僧袍的阿卡渐渐隐没在了山那边的雪原。


第四部分阿玛尼木占木松(4)

    静默的百里雪原独此处有一座土屋,土屋里有一群人在喝酒、唱歌、庆祝,从天明到天黑,从天黑到天明。    
    我那同胞的哥哥、姐姐终于闭上了他们好奇的大眼睛,沉沉地进入了梦乡,而我的眼睛也终于放弃了执著的、无目的的寻找。这时,尼玛又站在了我面前,房子里泻出的灯光把她剪辑成了一个黑色的剪影,这个影子对我说,“我知道了,你叫扎巴,从今往后你就叫扎巴了,知道吗?你从哪里来,扎巴?是从阿南(na)那里来吗?你是阿南送给我的礼物对吗?”然后我看见这个影子双手合十,仰望着天空,久久不动。    
    阿南——上天、苍天、长生天!一瞬间,我从这个剪影里完成了所有的词汇转换。然而,我从哪里来?这是一个令所有生命困惑的问题!我探询地回头望了望身后躺在蓐草上的虚弱的母亲,她正慈祥地看着我,却什么也没说。    
    刚刚出生,尼玛就给我提出了一个极为深奥的问题,以至于后来困惑了我的一生。    
    我从母亲的子宫里走来,但不仅仅是如此。我从尼玛的歌声里走来,但也不仅仅是如此。或许我就是从天空那片冰蓝走来的,也终将融入那片冰蓝。    
    扎巴是一个地名,在青海的地图上只是一个很小的圆圈,你只有很努力才能找得到。据说是尼玛的阿香(舅舅)到拉卜楞寺朝拜经过的一个小镇。我的名字就是拜阿香所赐。    
    从此往后,我的名字就叫扎巴了,而且,我也认定只有扎巴才是我真正的名字,无论后来我在哪里,那里的人知不知道这一点,我都叫扎巴。我想这跟我看到的那个剪影有关,那个剪影让我在瞬间体会到了虔诚的含义。    
    接受了成人礼的尼玛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成为大姑娘的尼玛依旧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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