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诺曼放下文件,走到前舱。模特儿唧唧喳喳、兴奋不已的声音随他开门时传了过来。
塞奇懒懒地低头看,蓝色的大标题“促销计划”下,写着一九五一年·九月·十九日,佛罗里达·迈阿密,上午九点机场记者招待会,与会人士计有:市长、市商会主席及会员、联邦爱曼娜迈阿密分行总经理、记者、电视记者……每件事都记载得清清楚楚,巨细靡遗,每分每秒像火车时刻表似的。就这样一直忙到午夜,然后飞机终于能够飞回纽约。
塞奇抬头看到那边的爱玛已经睡着了,嘴巴微微张开着。他百思不解地摇摇头,他比她年轻许多许多,却已经累得瘫在椅子上,而她每天生龙活虎的精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种日子已过了十天,历经纽约、旧金山、芝加哥、洛杉矶、达拉斯、新奥尔良,利用夜间飞行,每天早上都到一个新的大城市。
不止这趟旅行,过去的一整年都像热锅上的蚂蚁。现在,他终于了解美国商业的力量与其原动力。难怪他们能征服世界,然后却在年轻时死亡。他们永不停止,一分钟也不停,没有任何事能让他们暂缓那匆忙的脚步。
在他和雷哈维见面后的两个月,一切就开始了。就像一块石头投入水中,阵阵涟漪却愈来愈大,一行黑字突然出现在成千成万的广告中,经由联邦爱曼娜达锁店贴到全国的每一个角落。
来自皇家的美衣、帽、鞋……
原来的纸上谈兵全部送上了生产线,塞奇开始觉得自己正在跟时间赛跑。在纽约联邦爱曼娜七楼的办公室里,一切像同时爆炸开来,永远不断袭来的燥热,使原先在巴黎的日子像度假一样。
他的办公室连着三间会议室,经常感觉三间都还不够用似的。他从这间跑到那间,每一件事都分了工,精细到只有美国人有办法把它重组起来。而在这些从不间断的会议中,还有无数没有上楼来的记者会,以及在公共场所亮相。
他就是这个名字、这个象征、这个冠军。他必须去参加百老汇每一场重要的首演,去歌剧院、慈善舞会、每一样重要的社交场合,以便让记者拍到照片。爱玛安排得好好的,就像她每星期必
让他的名字在所有重要的专栏中至少出现两次一样。他没有一天不在某地有一、两篇访问报导出现,没有一星期不让他的声音在特别受欢迎的广播或电视节目中让她们听到他迷人的法国美语。
几个月后,贝诺曼挥着一本《广告时代》兴奋地冲了进来。“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塞奇从桌上成堆的图画中抬起头。“什么成功了?”
“《广告时代》说你是目前美国广告中知名度最高的男性!”
“噢,”塞奇开玩笑地说,“或许我们还少一样,加个倪王子伏特加怎么样?”
“好主意!多么顺理成章!”诺曼热心地大叫,才突然停下来瞪着塞奇。“你在开玩笑!”
大日子订在九月十日,在纽约举行的服装秀完全像在巴黎举行的一样,连模特儿都从法国飞来。然后全班人马搬上飞机,到另一个城市再表演一次。十天十个城市。
《大冒险家》 第三部分第五章 时装·政治(8)
雷哈维所料不差,塞奇拾起座旁的《每日时装》,封面上的大字赫然:
倪塞奇!二千万的第一年?
次晨他们返抵纽约时,雷哈维已经等在机场,他在所有人都下机前赶上来。“我必须在记者找上你以前,和你说几句话。”
“记者?”塞奇问,“他们想要什么?巡回服装秀已在昨天结束了呀?”
“你不懂,”哈维笑着说,“你是新闻人物,他们当然想要访问你,你是美国百年来最热门的时装巨星。”
“我的天!”塞奇跌坐在椅子上,“我只想好好地躺在床上睡它个三天三夜。”
“不能睡那么多,打铁趁热,我们要开始准备明年春季的东西了。”
塞奇默默地瞪着他。
“还有一件事,联邦爱曼娜的董事和高级职员今晚在二十一俱乐部设宴,慰劳你的辛勤与杰出的成就。而且,他们的太太都渴望见到你。”
一天就翻天覆地开始,最后他仅剩下换礼服的时间以赶到餐厅。当一连串点头微笑的介绍过后,他发现自己与雷玫娜面对面地站着。
她的改变并不多,尤其那对深蓝色的大眼睛一如当年。“谢谢你记得我。”塞奇低声说。
她的微笑也还依旧。“谢谢你‘不’记得我。”然后那抹微笑便消失了,“那时候的我,只想体会自由和年轻的味道。”
他注视着她,良久,才说:“现在呢?”
“现在?”她转身望着正在与人说话的丈夫,眼中浮现出亲切而善良的光辉。“现在我非常满足,也很快乐地扮演我的年龄应有的角色。”
6
塞奇瞪着模特儿身上透明的雪纺衣料发愁。在法国这根本不成问题,就是为了让人家看到,胸罩才有那么多花样蕾丝、皱边、各式各样漂亮的颜色。可是美国人的感觉不一样,她们认为这样是不礼貌而且粗俗的,所以她们另外加了一件连身衬裙。可是这样就使薄如蝉翼的雪纺垂下来的线条怎么看也不对劲。
塞奇对设计师摇摇头。“看样子我们不能用这种衣料。”
设计师请模特儿走开。“那要怎么办? 这些衬衫是春季套装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不要怪自己,”塞奇同情地说,“这要怪美国女人。大家都知道她穿着胸罩,而她偏偏要破坏胸罩给人带来的幻想,否则她又何必费尽心机地掩藏?”
“我再回去想想看。”
“麻烦你了,”塞奇答道,“不要期望太高,除非”
“除非什么?”
“你想,我们可能采用同样的雪纺布料作胸罩吗?”
“不大可能,雪纺太轻也太薄。”
“那么作为胸罩的面呢?”
“这倒可能,”设计师的脸亮起来,“那我们得小心挑选花样,太大的花可能破坏美感。”
“试试看,假若我们成功了,可以给春装系列带来一种新的感觉。嗯,事实上,我们可以
称
这些新装为‘感觉系列’呢。”
设计师笑着跟他道了晚安。
“晚安。”塞奇拿起电话吩咐秘书,“麻烦你请贝先生来一下。”
他站起来伸个懒腰,桌上的小钟指着六点。他走到窗口俯瞰华灯初上的纽约。
诺曼进来时,他才转身问他:“我想问一问你今晚为我作了什么安排?”
“今晚?我还以为他们告诉你了呢,今晚什么约会都没有!”
塞奇回到桌前坐下。“你是说今晚没事可做?放我一天假?连我要玩乐一下都可以?”
“哇!我怎么没想到,你给我的印象好像对这方面从无兴趣的样子。”
“哎,你有给我表现的机会吗?我连一分钟的空闲都没有呀!”塞奇扮个鬼脸。
“让我补救一下好吗?”诺曼伸手就要拨电话。
“算了,我也累坏了,我只想赶快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个觉。”
稍晚,当他步出办公大楼,进入公司指派给他使用的金色和黑色劳斯莱斯时,他对司机说:“强尼,回家吧,今晚放你的假。”
“谢谢老板,这个假来得真是时候。”
塞奇望着窗外,交通似乎颇为拥挤,人行道上也塞满了人。“街上怎么那么多人,强尼?”
“往后三个星期的每个晚上都会这样,老板,圣诞节快到了。所以我很高兴今晚放假,让我有时间为小孩子及我那老太婆买点东西。”
塞奇满腹心事地靠回椅背,三个星期后就是圣诞节,那么他离开巴黎有十五个月了。
九点四十五分,他坐在已吃完的晚餐前看电视,门上有人轻敲,可能是侍者。“请进。”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又响了,他只好站起来。门开处是一个美丽的金发女郎。
“倪塞奇先生?”对方问道,他点点头。“我能进来吗?诺曼要我送这个来。”
塞奇接过一个小信封打开来,里面一张名片写着:“好好享受。”
他却奇怪的反倒有些尴尬,脸上莫名其妙地红了。“诺曼可能弄错了,你看,”他指了指餐桌,“我刚吃完晚饭,并不想出去。”
“没关系,我也不想出去,”她脱下外套披在椅子上,熟门熟路似的朝卧室走去。
塞奇追到门口时,她已脱了外衣站在那里朝他微笑,伸手就要去解胸罩。
“请你,”他说,“不要。”
她迟疑了一下,不解地问:“你不是同性恋者吧?我通常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
“不,不是。我只是很累,非常非常的累。”
《大冒险家》 第三部分第五章 时装·政治(9)
“噢,”她还是自顾自地动手,“没关系,诺曼告诉我你的工作十分辛苦。你放心,不
要你
动一根手指,就躺下来好好地享受吧。”
第二天,塞奇躺在床上看她擦完口红,去邻房拿了大衣披在肩膀上,问他:“你还好吗?”
塞奇只懒懒地抽出双手枕在头下。“很好。”
“假如你不是正爱着什么人,你的感觉还会更好。”
“爱着什么人?”塞奇不禁好笑,却又停下来问:“为什么这样说?”
“我是专家,从一个男人急流勇退或奋战到底就可以看得出来。你并不恋战。”
“有此必要吗?”他气冲冲地说,“我需要比你更努力吗?”
她面无表情地静静看着他。“大概不必要吧,”她向门口走去,“我们恐怕不会再见面了,祝你圣诞快乐。”
“谢谢你。”可是她已经走了,前门跟着关上。他心里气自己更甚于气她,不由得抓起枕头朝门摔去。爬到那么高,所得到的也不过一名妓女口中的一声圣诞快乐!
他狠狠地瞪着床边的电话许久,突然猛地抓起来。“给我接棕榈滩雷哈维先生。”
不要一分钟哈维就出现在电话那头。“哈维,我要休假。”
哈维似乎极为震惊。“我的老天,好先生,你现在可不能走,他们才刚开始裁制套装呢。”
“我离家十五个月,连女儿都没有见过一次,”塞奇叫道,“我可不能让圣诞节这样白过。”
“没问题,”哈维松了一口气,“你也应该学着把纽约当成你的家,让她搭飞机过来吧!”
记者们推挤着他,镁光灯闪个不停。“倪王子,请看这边一下。”他转过去又是一闪。
“你女儿长得像她母亲吗?”有一个记者问道。
塞奇微笑道:“我希望她像,苏安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
“姬小姐与你女儿同行,有什么特别意义吗?你们之间有什么特别关系吗?”
“没有,姬赛儿只是一个很好的老朋友,我们不希望孩子单独旅行。”
头顶上的扩音机宣布班机已经抵达。
“戴小姐在女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