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压力把他压在椅子上，他探身朝低处看。
锯齿状的蓝色山脉，白雪覆顶，科多圭的山峦。灼热的眼泪无来由地冒了上来，他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他永远无法再见到的家乡。
10
苏安指挥一个小男孩将草席、阳伞拿到德士正趴着晒太阳的沙滩上，然后从手袋中拿了一个法郎给他，男孩手指触额，扮个鬼脸走开。她把草席摊开，默默地躺下去。
《大冒险家》 第三部分第五章 时装·政治（13）
德士睁开一只眼睛，正在看她。“嗨！”
“嗨！”苏安拿出一瓶防晒油，“帮帮忙好吗？”
“乐于效劳。”他坐起身，有力的手指在她的背上摩挲。
“你可真难找呀。我从报上看你离了婚以后，就到纽约找你，可是你已经走了。他们说你去巴黎，我到巴黎，你又到罗马，到了罗马却发现你来了戛纳。能在这里找到你真是走运，我以为你又回纽约了。说真的，你在逃避什么呢？”
“逃避？”他笑着直视她的眼睛，“没有，我只是没事可做。”
“你的明星女友呢？”苏安在海滩上张望，“她在哪里？”
德士笑了，黑脸上的白牙更白了。“你说蒂蒂呀？她不到下午一点不会出来的。”
“从韩国回来后，你在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他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我是在学开飞机，而且刚拿到了执照。”
“打算弄一架飞机玩玩？”
德士摇摇头。“不是，我真想要的是一种双引擎的赛纳斯，可是它太贵了，我们这种人玩不起。其他的变化或速度就不提也罢了。”
“我买给你。”苏安突然说。
德士面对她。“做什么？
“就这样呀，”苏安一弹指，“我买得起。”
“不了，但还是谢谢你。飞机就像游艇，保养费比售价更惊人。”
苏安想了一会，又问：“对未来有什么计划吗？”
“没，我仍在学着适应游手好闲的日子。下个月有人邀请我到肯尼亚狩猎，不过我还没决定。”
“那你的女朋友呢？”
“蒂蒂要去巴黎拍片，所以我可能去肯尼亚，大热天的巴黎并不怎么吸引人。”
身后的人群有一阵骚动，原来是蒂蒂穿了一身轻飘飘的雪纺长衫出现在沙滩，头上是同样布料的宽边帽，还有一副大墨镜，高跟的拖鞋每走一步都陷入沙中。成群的摄影师正以各种姿势为她抢拍照片。她摆够了姿势后，终于排开众人向他们走来。
德士站起来。“蒂蒂，这是戴苏安。苏安，这是蒂蒂。”
“戴小姐，”女明星的话中似乎带着些微的敌意，“久仰大名，很高兴认识你。”
苏安笑着站起来。“我也是慕名已久。”她看了看德士说：“我真的必须走了。”
“噢，别让我打扰你们，”蒂蒂忙说，“我也不能久待，我的皮肤晒不得太阳，我只是来看看德士到底在干嘛。”
苏安笑得很甜美地说：“德士很好，你也没有打扰什么大事。”她拾起手袋。“再见。”
蒂蒂也回她一个笑容。“再见。”
苏安仍笑着：“对他好一点，毕竟我们就快要结婚了。”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杰若陪着德士在这气氛愉快、有若沙龙的鸡尾酒会里，看着不再年轻但风韵犹存的女主人周旋在宾客之间。这儿确如德士所说，有许多有趣的人，集政客、外交人员、演员、艺术家与一般的有钱人于一堂。他啜了口香槟扭头问德士：“说真的，你打算干什么？你不是闲得住的人呀！”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假如你去帮马瑟他会很感激，那样能使他避开大众的眼光，活动或许可以自由些。不过，我不知道这对你们是不是有好处。”
“这是马瑟告诉你的？”德士怀疑地问。
“不是。他出狱后就躲在公园大道的那栋堡垒里面，根本没有几个人见过他。”
“那你为什么想到马瑟？”
“我父亲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要是你愿意，他可以替你去跟马瑟讲。你说呢？”
德士摇摇头。“不怎么有兴趣，我怎么看都不觉得自己像个生意人。”
“赚的钱可能很不少呢！”
德士瞥了杰若一眼，笑笑道：“我的钱够多了，我并没有赚进全世界的野心。”
“但是你也不该闲荡，这等于是浪费，你还太年轻。”
德士的眼睛似乎蒙上一层雾。“也许我已经太老了，再也找不到把自己当傻瓜的方法。”
两人因此沉默下来，还是杰若打破了僵局。“苏安正在告诉全世界的人：你们快结婚了。”
德士没有搭腔。
“你们真要结婚吗？”
德士喷出一股淡淡的烟，然后拿下雪茄来挑剔地看着。“我也不知道，也许吧，等有一天我实在无聊得没事干了再说。”
然后他抬起眼来。杰若的心猛地往下沉，他相信他有生以来从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睛装得下
那么深广的哀愁。“从许多方面来讲，苏安和我太像了，我们两人对世界都已不存幻想。”
马瑟望着铁门外的记者和摄影师。他转过身对警卫说：“有没有别的门可以出去？”
“有，”警卫凶狠地说，“不过，你大概不会喜欢。”
马瑟畏缩地看了他一眼。他们都穿一样的制度，一股官僚味。有他这么一个人在这儿供他们使唤，一定很能满足他们的虐待狂心理。警卫把门开了让他出去。
记者们立刻蜂拥而至，闪光灯在他面前亮个不停，他又推又挤地想走到路旁，好跳上那辆
等候多时的轿车，可是寸步难行。
“马先生，谈谈你出来的感受好吗？”“你看起来好像瘦了，瘦了几磅？”“牢里的伙食怎样？”“你未来有什么计划？”“你知不知道移民局要递解你出境？”“你打不打算出国？”
对这些问题，马瑟的答案是千篇一律“无可奉告”。
车子快速地驶离现场，马瑟疲倦地闭上眼睛靠着椅背。他突然嗅到一股浓腻的香水味，便转过头来，慢慢地睁开双眼。
丹妮坐在那儿望着他，眸子深邃有神。“你瘦了。”她温柔地说。
他没马上答话。“你来干什么？”他近乎粗暴地问，“我信上写着不要任何人来接我。”
“我以为”她转过头去，眼眶突然溢满了泪水。
《大冒险家》 第三部分第五章 时装·政治（14）
“你以为什么？”他问道，“你以为我在里头关久了，一出来就会投入你的怀抱？”丹妮没有作声。
“我不需要你，不靠任何人。等着瞧好了，我一定要那些人好看。风水是轮流转的。”
“没有人害你去坐牢，”丹妮低沉地答着，“你是自作自受，谁的劝都不听。”
“胡说！”他叫了起来，“是阴谋，他们联合起来整我。”
此刻丹妮的泪水已干，脸上起了一阵微妙的变化。“他们？谁？”
“艾比强、霍根，还有其他的人。”马瑟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他们以为我在牢里就无法可想了吗？”他笑起来。“等他们发现是我买了他们的股票，是我取得加勒比海石油公司的大多数股份，他们就不敢自认聪明了。我要他们爬着来求我。你猜我会怎么做？”
她摇摇头望着他。
“我要在他们脸上撒尿。”他笑着说，“就这么着，我要在他们脸上撒尿。”
丹妮头一回发觉马瑟病得不轻。她等他不笑的时候说：“马瑟，你累了。或许你该先休息一段时间再作别的打算，到各地走走，散散心。”
“他们已经知道我出来了？他们派你来的！”
“马瑟！”她激动地说，“我毫不知情，我是刚刚才晓得的。”
“现在我才知道你为什么要死缠着那个老头，你是替他监视我。”
“乱讲，”丹妮几乎绝望地说，“我不可能替他们工作，我根本不认得他们。”
“你说谎，你说谎！”他大声叫道。透过后视镜他示意司机停车。“下车！”
丹妮不慌不忙地望了他一会，笑着对他说：“下车？我说你病了果然不错，这是我的车，你叫谁下去？”
马瑟脸色苍白地看了看她，然后越过丹妮便要下车。由于行动匆忙，人没站好，在水沟边摔了个正着。
“开车。”丹妮正眼也没瞧一下地吩咐司机。
翌日报纸的头版刊载了马瑟从沟里爬起来的照片，是位紧跟在轿车之后的摄影记者的杰作。
“这些人在干嘛？”薛克纳到书房问马瑟，他真不懂这些电工在忙些什么。
“装防盗系统，”马瑟说。
“做什么？”这位律师问道，“这儿是公园大道，全市最安全的地方，谁敢闯进来？”
马瑟以一种奇特的眼神望着他。“已经有两次记录了。”
“你有没有报警？”
“报了，我还要求他们给我特别保护，可是他们一笑置之。他们说有人闯进来的时候再打电话过去，我怀疑他们收了红包。”
“警察？”薛克纳笑道，“别傻了。”他坐下来，点了根烟。
“你忘了我坐过牢，”马瑟不自然地说，“他们下意识地排斥我。”
薛克纳没吭气。有些事情和马瑟是讲不通的。“别理他们就行了。”
“我已经习惯了。”他脸上绽出了笑容，“装好了防盗系统，就没有人进得来了，除非他们有穿墙功。”
“我带了些文件，要你签字。”薛克纳说。
“什么文件？”
薛克纳把一叠文件放在桌子上。“我们以十一点五元买下加勒比海石油公司的认股权。”
“我说过十一的。”马瑟怀疑地说。
“你说我最高可以出到十二。”薛克纳最讨厌他这种吹毛求疵的毛病。
“有多少股？”
“四十二万一千，占全部的百分之九。”
“那不是比霍根还多了吗？”
薛克纳点个头。“你现在有百分之二十六点一，他们有百分之二十五点三。”
“好。”马瑟笑了。他快速地签了字，把文件推给律师。“还有什么事？”
“今天早晨我去了趟柯氏银行。他们不肯拨款，据说是现在银根紧得很。”
马瑟突然涨红了脸，拍着桌子道：“他们也背叛了我，我去要他们改变主意。”
“不可能，”律师说，“移民局不会放你出国。”
“了不起再坐牢！”薛克纳想起上星期才装的铁窗，还有现在的防盗铃，他已经坐在自己手筑的牢笼之中了。
“我创办了以色列航运公司，当初只有我一个人敢冒险，柯氏银行就急着要把钱借给我。现在，这批犹太人却想把我挤出去。”
“这跟犹太人没有关系，”薛克纳说，“柯家是搞银行的，他们晓得你现在究竟有多少能耐，不要要求太多。”
“为什么不？”马瑟问，“还有谁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