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小媛(得意扬扬地):那当然,谁叫你是我老爸呢,你说一我便说二,你说正我便说反,你说Yes我便说No……其实至少有一半观点,我和你保持一致,但我就是不肯说出来。
梅先生:嗬,嘴皮子真利索,不愧是我的女儿。
梅小媛:与爸爸斗嘴,其乐无穷嘛。
梅先生:我是乐在其中,哈哈……
梅小媛(从书包里掏出几张稿纸):这是我今天的作文,您给批判批判。
梅先生(阅过作文):……怎么说哩,大体上,是不错的,构思、立意、结构、文笔……都还可以,但是太稚嫩,离好文章的标准还差得很远。尤其在语言上,废话连篇,而且用词不当,比如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写文章切忌言之无物,让人感觉不舒服,因为只有自然的才是美的。
梅小媛:爸爸,都啥年代了,你还在推崇返璞归真,你敢说你的那些书都是自然的吗?都是有用的吗?都是美的吗?你写的书从来都是东拼西凑,你敢说里面有你自己的观点吗?
梅先生:这是两码事,这是学问。
梅小媛:才不呢,那些为你赢得荣誉地位鲜花掌声的书,说白了是一堆毫无价值的废纸,是人云亦云,是东施效颦,是在做无用功。爸爸,有时候我觉得,象您这样的中国文人,其实是很可怜的。
梅先生:……梅小媛,希望你不要从根本上否定我的辛勤劳动成果。爸爸已经老了,不可能再去选择另外的路了。
梅小媛:所以,我是爱你的呀。……对了,爸,让我看看那本教材,也许我能帮你找回那个笑话。
梅先生起身去右边的卧室拿来教材,递与女儿。
梅小媛:嗯,看字迹有些年头了。这是一张有奖明信片。
梅先生:我上午拿它做书签用的。
梅小媛:会不会中奖?
梅先生:不会,我才没那么好的运气。
梅小媛:这是一张今年教师节的,我刚好抄有中奖号码。我去对一对,说不定能中呢。
梅先生:你别浪费时间了。
梅小媛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翻到某一页。
梅小媛(大叫):哇!爸爸,真中了哎!一等奖,三千块奖金!
梅先生:(疑惑地):又在骗我了。怎么你的本子上啥破玩意儿都有?
梅小媛;真的,真的呀爸爸。
梅先生抢过笔记本及明信片,戴上老花镜。
梅先生(微笑着):真的,一个数字不差,怎么会?
梅先生(笑容凝固在脸上):今天几号?
梅小媛:十二月十一,怎么啦?
梅先生(沮丧地):兑奖的最后期限是十一月三十日。
梅师母上。
梅师母:快让我瞧瞧……真是的,你看看。
梅先生:我从来没想过我竟有如此好的运气。
梅师母:三千块哪,差不多够买半台电脑了。
梅先生:可不。
梅小媛:爸爸,这个叫李志刚的,是你的学生吧?
梅先生:李志刚?很耳熟——让我仔细想想。
梅先生握着明信片,踉踉跄跄地走进卧室,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月光洒进来,使他的脸看上去很悲伤。当然,那只是舞台上的“月光”。
梅小媛看了一会儿书,然后拉出沙发床,准备睡觉,对我和妻说:“晚安!”妻抗议道:“这也太残忍了,三千块钱呢!小媛,你去跟你妈妈说说,可不可以把兑奖截止日期延迟到十二月三十一日?”梅小媛答:“不可能,今天的演出是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伸手一拉灯绳。
梅师母穿过漆黑的客厅,走进卧室,靠在梅先生背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轻轻摇晃。
梅师母:千万别往心里去,不就是三千吗。
梅先生:我倒没啥,本来嘛,就是无中生有。如果小媛不去对号码,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梅师母:咱们不急着买电脑,买了电脑我未必学得会,坏了又找不到人修。我答应过你的,我愿意为你抄一辈子的稿。
梅先生:谢谢你,亲爱的。
梅师母:甭客气,先生。
梅先生:刚才我在想,还有五年,我该退休了吧。
梅师母:对。
梅先生:多快呀,我们结婚有二十年了吧。
梅师母:对。
梅先生:等退了休,我打算回老家住一阵子,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梅师母:我愿意!到那时,小媛刚好大学毕业,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了。
梅先生:最近老是梦见乡下的老房子,老母亲站在冰冻的路旁,望眼欲穿。有时候是另外的场景,母亲带着年幼的我逃荒,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梦中的老家是原汁原味的,可现实中的呢?母亲的坟头荒草丛生。
梅师母(哭腔):先生!
梅先生:跟我走吧,我带你走遍世界,重新活一次。我觉得我并不老,我年轻着呢。
梅师母:谁说你老了?
梅先生:而且我的脑子没有问题。我终于回忆起来了,我的确有叫李志刚的学生,先后总共有三个。另外还有叫王志刚和高志刚的。一定是他们中的一个寄来了这张明信片。
演出到此结束。我和妻登台与三位演员握手惜别,走出剧院,没有再说话。风依旧强烈,昏天黑地,可能还下着雨。
犀骨指环第一节 凛风眼(1)
去的是各型各色的屁股,来的是各型各色的乳房。阳光中散射把沟壑凸鼓抹平了许多,夜间被路灯和车灯点点线线地喷洒,女人们就挑了最造化的部位显露。街上或走或停时,你就会和我一样看到那些被世人称之为最性感的部位。
当然,我是个男人。男人较女人更爱注意女人的一些部位,虽然女人也爱关注同性别的某些部位,但我敢肯定,感觉大相径庭。
夜里是光色实在是情欲十足。到处都是暧昧的味道,连汽车的鸣笛都各自喷着骚气。我记起若干年前在一趟穿越内蒙的列车上,我望着车窗外百里才一遇的独灯孤火,怎么也没有现在这样很多欲望在冲动,那时倒是觉得家里的烟火味湿润温暖,还有饿的感觉。城市就是城市,我知道马路就是马路,绝不尘土飞扬。我前面的一座楼估计有30层,上面的霓虹转得猛烈,下面的彩灯闪得翻腾。这城里,不,时髦的话叫“都市”里——这里似乎真得没有土味儿。很多年中,泥尘渐渐消失。
人们喜欢在分分秒秒里回味变迁。
回味变迁的人群中,能品出浓酽和淡澈的,仍然随手可以找得到。纸门街上,深沉和深刻的人都不少。
一
相传,昆阳千年前是平原,因为一场罕见大雪,动荡了地貌,土石膨胀着如仙人土遁一样隆动,向西连接上了喜玛拉雅山脉。至于一场大雪怎么会动了地气,没人知道。现在人分析,大雪是地震的先兆,当年一定地动山摇、蓝光崩闪过。
现在的昆阳倒是很少见到雪了,夏天和冬天都延续着潮湿,雨水柔弱得好象打不落几片秋冬的树叶。城市越建越大,高楼和城边郁厚的防风林改变了昆阳的气候。昆阳越来越温柔,清洁里喧嚣着市井,温湿中沉淀着尘烟。
纸门街变成了只有不到10米宽的单车道,这道街近年来很少遭遇阳光,街边的楼房有点儿太过高大。纸门街大体为东西向,稍稍偏一点儿,而且小幅度弯曲。昆阳的市区图里找得到这个街但没标名称,只是一条白色的线条。街,太小,太没名气。
肥哥的职业最近一年变化了好几次,最终算固定住了。他去了昆阳新成立的一家报社《新新视点》,主持一个栏目叫“高原末梢”。他抛出了自己所有的股票,又把自己的房子装修了一个空间,类似作家的书房。他买了新电脑,买了新的桌子椅子。他要把心情写出来,治疗好自己的心病。
肥哥的房子也是新的了,他和草娘、丘子一样,在城市改造中享受了政府给的新房。肥哥在心神稍稳之后,开始沿袭他的思考习惯,他改变不了自己哲人般的思维,而且,目前他从事的他梦寐以求的职业更需要他哲人般的思维。他在阳台上望星空,嘴里念念有词:
“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自己……”
丘子走了以后肥哥恍惚了好久,直到我来和他住在一起。纸门街关于他、丘子和草娘的传说飘散着过去了,但留在肥哥心底的东西好像就沉淀在那里,挥发不掉。肥哥和我说,他继续阳痿着,也继续思念着草娘和丘子。在丘子出走以后我才来,没见过他,据肥哥说丘子回来过一次,留下话来说在上海治疗他的畸形。草娘搬了新房以后也再不开店铺了,就一个人在家里过着日子。草娘的家离肥哥的家距离和原先差不多,但来往的频率在慢慢减缓,我住在肥哥家,只看到过草娘一次,那次,草娘是来请肥哥修理电灯。肥哥去了修了,用掉了不多时间——他们没找到什么话题可谈。
草娘老了很多。她把原来的长发剪短,但还是显老。她养了小狗,大概是打发寂寞和孤独。肥哥说,草娘每早每晚都出来在街边的草坪上溜狗。我知道肥哥还惦记着那个女人。
我被肥哥的诗意时常感染着,跟着他的沉默而沉默,跟着他的思索而思索。我跟着他念念有词:
“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自己……”
高原上的昆阳,高原上的纸门街,看夜空清澈,咫尺。星星能给肥哥很多灵感,写他的“高原末梢”。
我在恋爱。和两个人同时恋爱。一个娇小,一个亭立,一个象个玩伴,一个象个姐妹。我告诫自己,玩火的年龄没有几年,我要小心。我感觉,也许为女人是都要心疼一番的。
那个亭立的女孩子长得有点儿象草娘,只是比草娘高出半个头来——肥哥说的。肥哥对这个女子颇有好感,原因也在于对草娘的心思。我不巧赶上了一次尴尬,两个女孩子同时来肥哥家找我,我打发了那个长相和草娘相似的高个子女孩儿,留下了那个被肥哥称为“侏儒”的小个子女孩儿共尽晚餐,结果我整个晚上没消失掉的闹心心怀,被肥哥一句话弄得更加沉重起来。肥哥说,那个高个子姑娘可是个好姑娘,你别作孽!
娇小的女孩子是我在去北方的火车上认识的,从昆阳出发到北京,转车换站,她和我共度了一个礼拜时光。我们在临到终点的那一夜挤在了一张卧铺上,我把想摸的都给摸了,她把想找的也找到了。她就是昆阳人,住所离纸门街两站地。回来后不久,这个没有一米半高的女孩子就登了肥哥的门儿,当晚就睡在了我的床上。“诱奸幼女”,肥哥说我,她看到女孩子实在矮小的出奇,在我的背上狠拍了一巴掌。“操!你小子想进去!”我回头和肥哥傻笑,我说哥哥我都进去了。
“你不怕勒断了你的筋骨?”
“肥哥你阳痿,你不知道勒筋裹骨的滋味儿!”
肥哥没了词儿。
高个子的女孩儿在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