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梁凤仪]》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当时已惘然[梁凤仪]- 第22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同样,当陈家辉向我报道有关收购文艺书城的计划有多少困难发生时,我毫不动容,一改过往凡事坚持,争取到底的性格,我甚至随和地说:

  “他们有执着的理由,是不是?我看文化界中人有他们的独特性格,不畏强权式地收购,也不愿作妥协式地出让,是不是?文化事业的人都不纯以利益为前提,也有他们可敬与可爱之处。”

  陈家辉有些微的骇异,还来不及反应,我就歪着头,道:

  “当日我是在什么情况之下一定要把他们收购到手为止的,怎么现今都记不起来了?或许人老了,记性差。我十多二十岁时,在学校里是出名的电脑,输进去的资料,永远贮存,一按钮,就能原封不动地翻出来。”

  我吃吃笑地说着往事,很有点儿自觉幽默,弄得陈家辉啼笑皆非,把双手插进袋里,有点不置可否。

  “家辉,你笑我?”我问。

  “啊,不,不。我正在想,难怪在下位者终日奔波劳碌,原来上头无意中一句戏语,讲出口来,下属就拚命去完成使命,忙得满头大汗之际,才发觉老板在一夜之间改变了主意,或把前事尽忘了。”陈家辉是笑着说这一段话的,然而,仍见苦涩。

  “你在怨我?”

  “谁敢如此?”

  听后,两人都哈哈大笑。

  “文艺书城一事看着办吧,蒋帼眉的书是早晚要出版的,不急在今朝今时,很多事情其实急不来,时机一至,自会水到渠成。”

  陈家辉只有点头。

  他当然想不通个中因由。

  一个在顺境中的人,很自然地拥有广阔而容人的胸襟,因有余情剩力去易地而处,看别人的苦衷和困境。

  我所有的脾气都只对牢一个发泄对象。

  例如这一夜,我在深水湾的大宅内候着邱仿尧,他却足足迟到了一小时,仍未见踪影。

  这就叫我的脾气濒临爆炸的阶段了。

  邱仿尧会不会在路上有意外?

  他会不会改变心意,认为我们重新开始交往是错误?

  他会不会听到了什么流言蜚语?

  他会不会觉得对葛懿德不起,因而回头是岸,由着我仍旧在水中央?

  他会不会……

  就在那个邱仿尧没有出现的一小时之内,我想出了一百一千一万个假设与疑问。

  直至电话铃响了,我差不多一抓起来就咆哮:

  “告诉我,究竟什么事?”

  对方没有做声,电话传宋一阵子的沉默,然后,“的”的一声,挂断了线。

  谁?

  谁听了我的一声咆哮,就挂断了线?

  是邱仿尧,因为他不喜欢我对他无礼?

  他深知今日自己在我心目中的重要地位?

  因而他觉得有资格不接受我的无理取闹,以及一总脾气?

  从来不曾有人令我有过这种疑虑。

  抑或,那个挂断了线的人,只是搭错线,一听声气不对劲,就赶忙摔下电话了事。

  我无谓捕风捉影,实行无风三尺浪。

  忽然,我又想到,会不会是葛懿德?

  她知道邱仿尧要来看我,或她怀疑他会来看我,于是挂电话来探听动静?

  绝对有可能是一种下意识的行动。

  对于这种行为,我有经验。

  当我跟邱仿尧分离的初段日子,委实是太难受了。

  差不多每个晚上,每个清晨,只要心一静下来,人一闲下来,所有的眷恋与懊悔都侵袭心头。

  那种忆想,那种怀记,那种思念,那种欲望,那种渴求,像千万只小蚂蚁,在我体上蠕动,且久不久便使劲地咬我一口,令我浑身不舒服之余,还会忍不住轻声惊呼,觉着痛楚。

  要治疗这苦难,必须依赖着一些跟对方接触的行动。

  因为那样,似乎会为自己带来希望。

  只要有希望,才能有勇气抵受折磨,继续活下去。

  如何可以接触对方,如何可以自那个接触行动中幻想自己的慰藉?根本上是天各一方。

  于是,我先查探了邱仿尧在菲律宾的电话,办公室及住宅的私人直线电话。

  单是这个查探的过程,就令我的精神有了很大的支持。

  我觉得自己在做着一些拉近彼此距离的行动。

  邱仿尧在菲岛是名门望族,他公司以及家里头的电话,不难知晓。

  私人的直线电话则绝对保密,而且,我不能随便让别人知道我这番举止与目的。

  唯一的方法,就是通过了一个极密切的商业联系,从菲岛的电话公司内,破格地把邱仿尧的保密电话号码告诉了我。

  把这两个电话号码捏在手里去时,我有一种绝大的满足。

  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每逢午夜梦回,我就会紧紧地抱着电话,摇过去,待对方向电话筒,轻轻地说一声:“喂!”

  一种难以形容的,不能使局外人置信的兴奋,弥漫全身。

  我曾不知多少次,眼眶在听“喂”的一声之后含泪。

  “喂,喂,喂!”

  总要在对方连连叫了几声,然后才情不得已地放下了电话。

  那个短到只几秒钟的摇电话历程,像是我们相爱相分的缩影。

  我不断重温那个由下定决心接触、沟通、相爱,以至于无奈的各走各路的过程。

  直至到有一夜……

  又是个月明星稀的晚上吧,日间的劳累原本使我头一贴在枕上,就立即呼呼入睡,可恨的只是半夜里,一阵清凉如水的海风自窗外吹进来,再加那拍岸的涛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如此响亮,因而惊醒了我。

  醒过来,睁开眼,瞩目的是冷清清的、宽敞得近似空洞的睡房,名副其实的枕冷衾寒。

  我瑟缩着,自己用手环抱着自己,在棉被里发抖。

  像吸食鸦片的人,毒瘾发作了,神智迷糊不清,抗拒正义,接近邪恶,最最最想能赶快吸食一口,再徐图后算。

  就是这样,我翻过身,伸手抓起了电话,又摇到菲律宾去。

  彼邦也是深夜。

  邱仿尧一定在熟睡。

  他在电话里传来的“喂,喂”之声,带着沉重的鼻音。

  然而,我一听就听得出来。

  我紧紧地握着电话,像接收一股暖流,自冷硬的电话筒,直达手心,再缓缓软软款款然地运行全体。

  我当然没有做声。

  他也没有。

  可是,我的耳朵忽然被一下强烈的声响炸聋了似。

  我分明听到有一个女声,从电话筒那边传过来,说:

  “找谁?是搭错线吗?”

  是,是搭错线,当然是搭错线。

  我手上像握着一个滚烫烧手甚而是烧心的可怖物体,赶忙地把它摔掉。

  天!

  一个如此娇慵动听的女声,于深夜,在他的房间,正确地说,在他的睡床上,传过来,足够证明一切。

  我霍然而去,冲出露台去。

  眼前正是一片墨黑。

  天与海尽是一色。

  可惜,这一色并非蔚蓝。

  头顶,尚中有几颗星星,我当天发誓,以后不要再受这种自讨的屈辱。

  不沦如何相思难耐,都不再偷偷摇电话去给邱仿尧。

  我抚心自问,再强也承担不起那种他身畔已然有人的事实。

  纠缠的是自己。

  忘情的是他人。

  或者,公平一点说,自己错过了的,何必在今天今时再匍匐人前,恋恋不舍。

  是自那一次之后,我才停止了那个摇电话去听听邱仿尧声音的习惯。

  戒“毒”的过程是异常辛苦的。

  曾有多少晚的午夜梦回,睁着眼看牢电话,像那些饿透了的穷小孩,看着窗橱内的面包,垂涎欲滴。

  要忍住手,不去做不应该做的事,要为了一点自尊而抵受极大的心灵压力,真不是闹着玩的。

  有一夜我就曾忍无可忍地再抓起电话来,才摇了几个号码,就飞快地把电话线抽断,再抱起电话,奔出园子去。

  耳畔是汹涌的涛声,涌上来,拍打崖外,再退下来,再涌上来,延绵不断,永无休止。

  就像我思念邱仿尧的心。

  也像是从前仿尧对我的爱。

  曾有过一段日子,邱仿尧的轻轻爱抚与澎湃的激情,就似是海涛涌拍崖岸下,一阵子又悄然引退似,那种有规律、有节奏的起伏,表征着心灵的激动与安慰,轮流地使自己觉得生命原来是如此的多姿多彩,全无黑夜,只有黎明。

  并非如现在,一只飘泊的孤魂野鬼,在如水的海风中,在无月无星的夜里,怀抱着那个唯一能借以接触的电话,去做另一个无可奈何的举动。

  我拿起电话筒,使劲地把它抛下崖去。

  并没有发出十十么特别的声响。涛声依旧,雄霸着静夜。

  反而是我一个人蹲在空旷的江家后花园中,不住地哭泣的声音,清晰可闻。

  这一切的悲哀与苦难都已成过去了。

  今夜,我等待的是一个会随时出现在跟前的心上人。

  诚然,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会蓦地心惊,怕手中的幸福会轻轻溜走。

  面对着那具电话,而联想起过往,无疑是令我重温一次噩梦,使我的精神陷入紧张状态,令我意识到非抓牢现在拥有的成果不可。

  如果邱仿尧从今夜起,又不再来的话,我不敢想象这种失而复得的欢愉会演变成什么暴戾性质的催化剂,足够有能力去毁灭他人以及自己。

  我忽然怕得把整个人缩成一团,缩坐在那张软绵绵的鸭毛沙发内,动也不敢动,似乎维持这么一个姿态,最为安全。

  直至有一下门声,像早天的春雷,只这么一响,就惊醒了大地。我整个人弹起来,赤着足,走去把大门开启。

  果然,是拨开云雾见青天。

  邱仿尧来了。

  我紧紧地抱着他,不放,不放。

  邱仿尧拿手拍着我的背,问:

  “什么事?”

  我在他怀中摇摇头,也不说话。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他永远不会明白我曾有过的苦难日子。

  算了。回到白己身边来就好。

  “来,让我陪你好好地坐一会,再走。”

  邱仿尧这样说,使我立即又敏感起来,问:

  “你才踏进门来,就要走?”

  “傻蛋!有来必有往,是不是?”

  “有始亦有终。”我的眼眶忽而含泪,就是刚才等邱仿尧那段时光里所承受过的郁闷,趁着这一刻发泄掉。

  “福慧,快别这样。”

  “言为心声。”

  “你只不过捕风捉影,来者去,去者来,是循环,总是会有人来的就好。”

  “来的人如果不是你,怎么叫好。”我委婉地说,声音幽幽弱弱的,令人听进耳去,心窝也会发软。

  邱仿尧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我的肩,传达着一份爱惜的表示。

  两个人就一直地、无言地相拥着,白白地虚耗着光阴,毫不介怀。

  我们需要的似乎就是这一刻的相亲与宁静。

  这就叫长相厮守吗?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稍微蠕动身体,轻声地哀求说:

  “仿尧,今夜别走!”

  邱仿尧仍用手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我的肩膊,并不作任何表示。

  “仿尧,你没有答我。”我的说话依然很轻柔很温驯,然而,力有千斤。

  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