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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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已惘然[梁凤仪]-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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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因为民族性有异,很难令他们的观点跟我们达到一致。与其鼓其如簧之片,倒不如将就着安排一些香港人接受的行动,以安他们的心,比较上算。你同意吗?”

  说同意与否,都是危险的,因为未知道事件本身的情况,于是我很坦诚地答:

  “在未了解你要进行的所谓会令香港人接受的行动是什么之前,如果我表示赞同与否,就未免轻率了。”

  “好,那我就以这次港联收购环宇为例,向你解释。

  “事实上,在宣布收购之前,双方都明白坊间的反应,必是思疑英方走资,把在香港赚来的白花花银子津贴祖家去。他们断不肯从国际声望与达成跨国企业的角度去为港联银行及其股东着想,也不肯正视环宇银行在英国的潜力与资产,故而除非有另外一个买家去跟港联银行竞争,真金白银地放到台面上去,群众才会噤声,因为这样才表示环宇银行是物有所值。”

  “甚至乎超值?”

  我这么一说,洛克伟力呆住了。

  我这位女银行家的聪敏尤在他的估计之上。

  洛克伟力继续说:

  “是的,惟其如此,香港人才不会认为港联棋差一着。于是,我们觉得有需要相助一臂之力,令这件好事得以顺利进行。”

  说到这里,我先要弄清楚洛克伟力的角色,才能考虑整件事。

  我很认真而直率地问:  

  “我可以知道你扮演的角色是什么吗?”

  “当然可以,明显地我并非环宇银行的董事,也不是跟港联有特殊关系,我只不过是他们的行家,说得难听一点,其实是他们的敌人、对手。”

  “在利益的大前提下,对手也可以联手以求分利,是吗?”

  “太对了!”

  我有点寒心,我已经意识到伟力的角色。

  我的声音竟略为颤抖,说:

  “你是准备从旁协助,参加竞投,托高环宇的市值?”

  “对了,如果港联银行的股东发现有对手争购,则自然会明白为什么港联要以更高的价买入环宇银行,且是一颗最佳的定心丸,香港人最时尚宁买当头起。”

  我哑然。

  这不是港联银行股东的定心丸,而是杜比银行给他们炮制的糖衣毒药。

  这种伎俩不算是新鲜,股票市场内的一些收购战也有使用。然而,沦落到银行家用此类手腕,未免叫人骇异与难堪。

  或许是我的表现并不热烈,洛克伟力稍稍转了口气,他说:

  “当然,如果港联银行在收购战上败在我们手上,我们还是会成交的,事实上,环宇如今的作价很低。”

  这就是向我表示,他们的加入不是事前相约的勾当,在必要时,杜比银行还是会承担责任的。

  然而,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对方始终没有解释这跟邀请我注资杜比银行有什么密切关系。

  我说:  

  “说得对,价廉物美的话,人人都恨不得据为已有,然而,杜比银行有足够的财力去收购环宇,并不至于要先向我兜售股份套现吧!”

  “并不是这个原因,兜了一个圈子,还是那个顾虑很深的想法,杜比银行若成为港联银行的对手,必然有人敏感地认为这是私相授受的游戏。但如果杜比银行刚刚加入新股东,而新股东是香港的银行家,跟港联银行争一日之长短就很容易为人接受了。”

  我恍然而悟。

  洛克伟力还多加一重解释:

  “况且史有明证,当年你的利通银行被挤提,求借无门,叩了港联银行的门,他们就活像狮子开大口,恨不得趁你危难之际,置你于死地,乘机以低价收买利通的股权,若不是你卖了加拿大富德林银行的股份应急,渡过难关,今日香港银行业历史将会改写。”

  “为此,你认为坊间人会觉得我有足够理由向港联银行报复,跟他争夺环宇股权。这样,整个游戏就合情合理多了,是吗?”

  洛克伟力也绝对是聪明人,他修正了我的评语,答:

  “根本上是合情合理的纯商业竞争,只不过是特殊环境之下的特殊安排与特殊需要而已。”

  情势已经很明显,根本是不必要跟洛克伟力再在此事上辩论分析下去的。

  我完全明白洛克伟力的解释只是门面工夫,姑且信之,好让大家下得了台,也没有什么话柄在人家手里,反正凡事心照不宣,依样画胡芦最好。

  别说是我,就是一个稍有商场阅历的人,也清楚事情哪会这么简单,我一点头,就可以用一个理想价值成为杜比银行的最大个人股东,那么名利双收的事,付出的代价一定不菲。

  高昂的代价就是埋没良心,欺诈香港人。

  我在心上打冷颤。

  也有甚多的鄙夷。

  我说:

  “洛克,你们对于舆论的控制与着重,也真是不遗余力,当然,这是作风问题。正如有些人的批评是中国政府对于争取舆论是最笨拙的一样,都是人各有志,各有所好的原因吧。然而,告诉我,是否真的有此需要?”

  洛克伟力一时间未能触摸我的意思,我已经站了起来,准备告辞,并说:

  “基本上,可能性只有两个,其一这是你们刻意营造,避免舆论批评的把戏,若如是,大可免丁吧,到目前为止,除了涉及香港过渡期后的事,你们未必都称心如意之外,百分之九十九都得心应手。而且,彼此心照不宣,香港人的能耐令人惭愧,什么大肆批评之事,三分钟后立即烟消云散,你们担心些什么?港联银行的股东就算吃了什么亏,也对他们起不了什么不良影响与作用,是不是?”

  说这番话时,我的语气是带点倨傲及不屑的嘲弄味道,不是很难听得出来。

  这大概是因为我本人没有刻意遮瞒的意思。

  我继续滔滔不绝地说:

  “其二呢,正如阁下所言,彼此容易在商言商办事,无谓多生枝节,那么,真金不怕熊炉火,何必让我这外人得益。”

  我微微点头,说:

  “我想我也应该告退了。”

  洛克伟力回过神来,说:

  “我相信对你的资料调查错误,他们认为你是个为了建立自己王朝声望财富,不择手段,甚至是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女强人,如果真照这个目标进发,你今次就不应放过机会。”

  “不是资料误导,而是你们出的代价太低,每个中国人值一英镑,出卖香港,再而国家。天!别忘记我们有十二亿人民,那个数字不菲,不是成为杜比银行最大股东的利益可比吧,是不是?”

  说罢,跟洛克伟力握手道别了。

  从杜比银行出来以后,我嘱酒店的司机把我载到戴浮嘉广场去。不为什么,只是我突然间觉得头脑混淆涨痛,很希望能到空间宽敞的地方去吸一口新鲜空气,再好好地想一想。

  太多问题应该趁这个时候思考了。

  然而,我不要去公园抑或什么额外幽静的地方,那会使我感到寂寞、孤独。

  我要接触人群,面对人群,从生活中想出自己曾做过的是对,抑或是错?

  于是选择了这伦敦市区内有名的广场是最合适的。

  我下了车,无聊地踱进广场去,跟那些卖鸽子食料的小档摊买了一包雀粟之类的东西,就选了水池旁的一个角落坐下来,开始喂鸽子。除了游人之外,还有一些退了休的老年人,团团围坐在广场内,与成群成群的野鸽子为伍。

  我忽而有极多的感触涌上心头,完全是拜洛克伟力之赐。

  他向我提出的交易,是在我毫无准备之下,向我的良知挑战。

  回想一遍,颤栗更大。

  如果时光倒流数小时,戏要重演一次,老实说,我不敢担保自己会不会再作同一的决定。

  要一手推开名利,不是件易事。

  每个阶层的人都有他们寄望的名与利,谁都不会是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只在乎死门的大小,明显抑或隐蔽而已。

  欲望是永无止境的。

  有些人会很奇怪地问:

  “要这么多钱来干什么,到了某个程度就已经足够了吧!”

  真是痴人说梦。

  财富与名利到了某个程度,就能发挥某种作用,绝对不会有尽头的。

  今日,跟我同坐在广场内的一撮糟老头,只要他们的养老金或是失业救济金,增加多十镑八镑一个礼拜,就已经相当妥善快乐了,因为他们可以给自己多买几包烟,多卖几瓶酒。

  然而,几瓶酒与几包烟之后,仍有其他的需求,一步一步地来,当然不会一脚踏上云霄,要求跟我一样,有资格夜宿夏蕙酒店。

  但谁信他们多得一点好处就会满足,就会收手,真是太天真了。

  平民百姓之所以不敢动做皇帝的念头,只为距离太远。有机会爬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自然会有欲望一统江山。

  我突然明白,我在公私都可以有无穷的欲望。

  私情方面,已到了另外一个突破性的阶段,或许自我回航之日始。

  公事上说,我会得想,当我一只脚踏出洛克伟力的办公室,另外就有别个人取而代之,跟洛克伟力成其美事。

  我忽而有一个烦恼,我想,世界上太多人在等候着飞黄腾达的机会,你不干,别人干,天下间还是有一重又一重的勾当川流不息地进行着。

  可能实际损失的是自己。

  再想深一层,若有别个行家去沾了这层威风,自己又会不会后悔了?

  每逢人生遭逢考验与挑战,都会有类似的困扰。

  只以自己良知证明对与错,是相当吃力的一回事。

  我机械化地把雀粟抛出去,看着一只一只灰鸽子,饥不择食地抢噬着,不禁好笑起来。

  我想,人到了一种没有选择,必须维生的地步,正如这些野鸽子,怕是也有另一份舒畅的。

  反正只有一条路,不好办也变成好办了。

  不像我,时常要面对抉择,路越多,抉择越难,也越易错。

  我撒出去的一手雀粟,忽而洒落在一个人的裤管与薄薄的黑色麇皮鞋子上。一望而知是一对上好矜贵的皮鞋,应属于一个讲究的游客所有。

  我稍稍抬起头来,见到伦敦温柔的阳光下,有这么一位似曾相识的人,站在我跟前。

  我微张着嘴,不大会出得声来。

  我的反应是迟钝的,甚而停顿在那里唯一的微张着嘴的表情之上,不晓得再发展下去。

  对方毫不客气地坐到我的身边来,还拿手在那包雀粟上抓了一把,问:

  “不介意我帮这个忙吧!”

  也不理我的反应,就把雀粟撒开去,喂饲鸽子。

  “这么巧,竟在这儿碰上了你!”

  我在喉咙之间发出“嗯”的一声来。

  “来这儿公干?”对方问。

  我点头。

  “独自一人吗?”

  “有一位伙伴同来,他去干别的事了。”

  “我哥哥没有跟你同来吗?”对方悠闲地问。

  我立即像被人打了一拳似,陷入戒备状态。我稍稍移动了身子,跟对方保持了距离。

  好像这样做,比较安全。

  对的,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

  当年,邱仿尧的亲弟弟单逸桐如何对待我,对付我,我记得太清楚了。

  我信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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