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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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呼吸-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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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俄罗斯,当律师也不是个很能挣钱的职业,她又主办民事案,所得有限,她独自还要抚养女儿。我不便打听她的个人生活,但我还是问她:“为什么不利用职业之便,写一些与案子有关的通俗作品?”也许,这样的作品不用自费出版。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她热爱诗歌。我哑口,我惭愧。列娜忧伤和困惑的眼光,分明还透着一种轻易不减的沉着与从容。    
    这样的忧伤、困惑和这样的沉着、从容,矛盾却又统一地合成一种氛围,如同空气笼罩着彼得堡,只要你用心体会,随时都能感受这种气氛的存在。在彼得堡大学的“汉语中心”有个小型见面会,在一间不大的教室里,会场的布置有礼仪又简朴,只是拼拢课桌,但还是讲究地摆上几盘饼干。彼得堡大学来了两三位教汉语的教师和五六个学中文的学生,这是来俄罗斯后第一次不用翻译的活动,但要求我们说话尽量放慢语速。主持会议的是一位中年教师,他主要讲了“汉语中心”目前的困难,他们是在无资金的情况下维持着“汉语中心”的研究科目。郑教授在发言中介绍说,上海的“俄语研究中心”和彼得堡的“汉语研究中心”是中俄教育部一项重点的交流项目,合同有约,双方政府每年投资200万,我们教育部承诺的资金,按时到位,可彼得堡的“汉语中心”没拿到一分钱,因为财政紧缺,国家无力支付。那位教师倾诉了困难,可他的结束语仍然是那样的沉着与从容:“我们只有想方设法。我们会坚持的!”我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那位俄罗斯教师,心里充满感慨和尊敬。坐在我身边的,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大学生,交谈时,她小声对我说,她研究沈从文先生的作品,她曾向几个中国留学生提起沈从文,他们都不知道沈从文是谁,她疑惑地问我:“沈从文在中国不是很有名、不是一位很重要的作家么?”我马上鼓励她:“你不要有任何疑虑,你要坚持自己的选择,沈从文先生是一位很有研究价值的作家!”可当我脱口说出“坚持”两字时,我突然觉得,“坚持”两字犹如两块结结实实的砖,猛地压迫我的心。面对没有分文经费的困难,却要坚持治学,研究的是一些中国人都不甚了解、不感兴趣的中国文学、中国作家,说真的,我已掂量不出,这“坚持”两字究竟含有多么沉重的分量。    
    轮到我发言了,我却不知从何说起,太多的感触好像突然烟消云散,沉淀在心里的,只有一种感觉:伤感。我如实表达,只说了两句话:“来到向往已久的俄罗斯、彼得堡,我好像只有一种心情:伤感,我真的不知道,我的伤感是因为变还是因为不变。”彼得堡大学的那位教师很欣赏我的话,认为我的发言充满诗意,很了不起,他说,他没想到中国作家能有这样的体验和理解。我想,中国和俄罗斯有过太多相近的东西。在过去的十年中,我们曾经也有很多的伤感,即使是今天,我们已渐渐适应了很多的改变,但有些时候,我们仍不免伤感,为变与不变。    
    离开彼得堡又是傍晚,天空飘起一阵小雨,空气湿漉漉的,大片颇有气势的灰色云团堆砌在天边,远看,仿佛海市蜃楼把彼得堡那些宏伟建筑的奇观显示在天空。我们的车再一次绕过涅瓦河,在乌云的映照下,涅瓦河也是一片深灰。不知为什么,我喜欢傍晚将暗不暗的灰色,会有很多沉静的遐想,不很乐观,也不悲观,而是带着一点伤感的思考,还有一点苍凉的启示。    
    在彼得堡两天所收获的,好像就是这样的一点伤感和这样一点苍凉了。    
    2002年5月19日    
    


去俄罗斯,生命的转折有惊无险的返航

    今天要离开莫斯科,起飞时间又是傍晚。    
    每到黄昏时刻,我总会莫名地惆怅起来。而在莫斯科机场等待离开的这个黄昏,惆怅的心情像鼓满的风帆,带动了所有的情绪,毕竟,这样的离开,意味着永别,我知道,不会有机会再来俄罗斯、再来莫斯科了。所以,今天我起得特别早,又约沈善增一起去莫斯科大学附近的树林和草地呼吸、踏青。十天来,我在俄罗斯一天比一天健康,俄罗斯的气息好像真是神奇的,同行的伙伴们都惊喜不已,为我能以这样良好的状态、这样饱满的情绪和他们一起顺利完成十天的出访。我们的褚团长每次向上海的作协领导挂长途、报平安时,他的第一句台词是不变的:“星儿很好啊,放心吧!”    
    尽量不给人添麻烦是我做人的宗旨。尤其这次出访,我是在第二次化疗后的二十天上路的,要经受马不停蹄的长途跋涉,吃饭睡觉都无规律,好人都会觉得疲劳、困顿,何况我呢?我几乎天天在心里祈祷:“千万千万要争气,千万千万不能出问题。”我一再鼓励自己:“你行,一定行!”当然,出点小问题、小毛病在所难免,大前天,在彼得堡一家中餐馆吃炒面、吃番茄蛋汤,这是我们来俄罗斯一周的第一顿中餐,还是简便得不能再简便的炒面、蛋汤,但炒面蛋汤的亲切与入味,使得处处当心的我,有点忘乎所以了,竟然也狼吞虎咽起来,几大口面下肚,我才猛然感到没经细细咀嚼的面条堵在胸口,喘不过气来了,我立刻站起来,在饭店门外的小路上来回踱步,不停地按摩腹部,可油腻的面条仿佛黏住了食道与胃壁,怎么弄,那几大口面条就是不上不下地鲠着,影响了呼吸的畅通。尽管,沈善增马上给我捶背、发气功,还是无济于事。回到宾馆,洗个澡,稍稍好一些,只是一躺下,仍然胸闷,不能呼吸,我只得推开所有的窗户,让室外清新的空气充分地涌进来,然后,一边在床前走来走去,一边用两只手交替着按摩胸口,不断地做深呼吸。就这样,足足折腾了三个多小时。说实话,在这三个小时里,我是害怕的,我担心一口气上不来,一命呜呼,也担心让这几口面条兴师动众地把我送进医院,就此留下话柄,让支持我来俄罗斯访问的领导、朋友作难。幸好,用力呼吸的力量最终还是感化了那几口面条,凌晨两点多,终于能躺下睡觉了,但我仍然不关窗,让俄罗斯的气息助眠。我心里明白,正是这始终令人兴奋的气息,使我超越疾病,战胜困难,使生命出现奇迹。    
    显然,俄罗斯之行对于我的意义,不仅仅是梦想与夙愿的实现。因此,离别之惆怅便情有可原。也许,为增加“惆怅”的戏剧性,就在我们即将离开的前夕,冥冥中却发生了一连串惊心的意外事件:在彼得堡返回莫斯科的火车上,乘我们熟睡的时候,一个年轻力壮的小偷,居然拉开我们卧铺车厢的门,顺手牵羊地拎起我放在床后的挎包,可以说,真是上天的意旨,使睡在上铺的李处长,就在小偷拎起我挎包的一刹那,突然睁开眼睛,脱口大叫:“你,你!”小偷闻声,才放下挎包,从容地溜出门。我一骨碌醒来,心怦怦乱跳,我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放在这只挎包里,其中,钱是最无所谓的,关键是护照和返程的机票,一旦失窃,不堪设想。一场虚惊,让人想想就后怕。这是事故之一。接着,在去机场赶航班的路上,阿列格借来的面包车突然漏水,中途趴下了,如果找地方修车,非误了班机不可。幸亏,郑教授的朋友来送行,他好像有预感似的,开来使馆的一辆小面包,我们才得以脱险,急忙转移阵地,物摞物、人叠人地塞进面包车,紧巴巴地赶到机场。而在惊险与紧张中,谁也顾不得“惆怅”了,手忙脚乱地托运行李、办登机手续。但是,在绿色通道口和阿列格拥抱、道别时,我看到阿列格的眼圈红了……好不容易登机完毕,满以为总算消停,可以松口气,安心地等着起飞了。哪想到,过了起飞时间,飞机却迟迟不动,广播里只说有小故障待排除,让大家耐心等待,结果,左等右等,等到的消息是,让大家下飞机去候机厅接着等。在候机厅一等就是四小时。那是难熬的四个小时,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我们干脆在楼梯旁席地而坐,惟一对自己的安慰是:故障还好发现在起飞前。    
    返航所经历的一连串事故虽然都是有惊无险,却也惊得不轻,使俄罗斯之行的结束,有一个不平凡的尾声。当再一次登上飞机,当飞机总算轰然地冲向夜空,我深深地看着什么也看不见的舷窗,心里在默默地对自己说:你的经历常常是有惊无险,而且,常常是“惊得不轻”,包括这次得病。我想,只要无险,怎么“惊”我都能承受。而生命中又增加了十天的“俄罗斯气息”,我相信,我生命的承受力也会更加惊人的。    
    


中断化疗,生死抉择从天而降

    2002年5月22日    
    在俄罗斯的最后时刻尽管几经挫折,但还是顺利返回。从万米的高空降落到地上,我简直像个凯旋的女英雄,迎候在机场的作协办公室主任和外办主任握紧我的手,连连祝贺:“听说,你在俄罗斯身体很好,全机关的人都为你高兴!”等在家里的儿子写了“欢迎妈妈回家”的大标语,铺排在房门口的地板上,一开门就让我惊喜、让我欣慰。儿子表达感情的方式总是很艺术、很特别,为了让我能在俄罗斯的旅行途中喝上温开水,他给我买了一只保温杯,并加工一番,在杯子上画了大大小小的一群牛(我属牛),还在杯口写了一圈英语。他的原意是:不要老是想着自己是母亲。我理解,儿子希望我活出自己。    
    在俄罗斯整整十天,我做到了完完全全的一个自己。    
    刚进家门,安忆打进第一个电话,她的语气兴奋:“我打过两次电话了,后来听说你们飞机晚点。怎么样,累不累?”    
    “不累,感觉很好,我身体挺争气的。”我回答自豪。    
    “休息两天,你要去医院做检查了。”安忆接着提醒道。我们还约定,我出去看病那天,通知小鹰一起碰个头、见见面。    
    安忆一提到“看病”,我的心突然忽悠一下,好像这才真正的从天而降。在俄罗斯我完全忘记了“看病”的事,或者说,我坚持要去俄罗斯就是为了“忘记看病”,“躲避看病”。需要说明的是,所指的“看病”,就是迫在眼前的第三次化疗。为出访俄罗斯,我和医院商定,第二次化疗与第三次化疗的间隔时间适当延长。但临行前,我和主治医生通电话,他严肃地指出:“以后几次化疗必须按时进行。”如果遵照医嘱的“按时”,我得尽量忘掉俄罗斯,尽快回到“病人”的状态中,马上投入“看病”这件事。    
    在家休息一天,电话铃接连不断,我也不断地向亲人和朋友们宣讲、汇报我在俄罗斯种种健康的表现,声调飞扬,掩饰不住却也故意地想多多地流露些得意的情绪。一天汇报下来,其实很累,但我不承认累。我明白,我一味地“流露得意”,是一种下意识的表现,就想证明自己,是可以不必急于去“看病”的;我知道,我的“声调飞扬”,有点虚张声势,是在极力地鼓动自己、夸张自己,以便扩大正在形成的“不去化疗”的想法。其实,在俄罗斯的最后两天,这种想法已像风起云涌,渐渐在我心里形成“气候”。而实践已证明,大病中的我能够完成长途跋涉的旅行,这使我大为鼓舞,并有所顿悟:对待疾病,除了药物,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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