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峰,我理解你的心情。我知道你对我好,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你。”方怡玫眼里闪着泪花,“可是,你想的太天真了。你以为我俩私奔就可以逃避现实吗?现在全国的形势都一样,我们能跑到哪儿去呀?我已经这样了。可你跟我不同,你总会有希望。我不能让你为我毁了前程啊!”
我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说:“我不要什么前程,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再苦再难,我也心甘情愿。”
方怡玫抬眼望着我说:“别说傻话了。你就听姐的话吧,千万别胡来,这样不仅毁了你,也毁了我呀。姐还要看你以后出息呢。”
我心如刀绞,方怡玫看来真是铁了心。自己心爱的人就要离开了,我真的不甘心哪。可我面临的窘境,别说保护她,连我自己都保护不了。我真是个废物啊!
“可是……”我心有不甘地看着她,“你就铁了心要跟黄树田结婚,他哪点儿能配上你?你这不是糟蹋自己吗?”
方怡玫自嘲地说:“你以为我多高贵?是千金小姐呀?你把我看得太好了。在别人眼里,我是啥?连你母亲都反对你跟我接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咱俩能结合到一起吗?唉,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好,好,我劝不了你,你随便吧。”我气愤地摔门而去。
“哎,剑峰——”方怡玫冲着我的背影喊道。
一个月后,在青年点的后面,一座崭新的三间砖房建起来了。明天,方怡玫就将走进这个屋子了。
那天,从方怡玫那里出来,我心里憋着一股火。见到黄树山,真想上去一口咬掉他的耳朵。这家伙没再让我交检查,见面眼神也缓和了许多,可我仍不愿搭理他。黄树田则显得很兴奋,忙着布置新房,眨着一对雌雄眼,见谁都咧嘴笑,我见了更心烦。
与方怡玫不欢而散,使我对她的决定感到荒唐与无奈。这些天,方母临终的嘱托,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尽管与方怡玫的相处如此短暂,但她的善解人意,她的宽厚待人,她的忍辱负重,她的勤劳质朴,仍深深地打动了我。而今,她真的要离开了我,我感到内心一阵阵绞痛,再也坐不住了。
我忐忑不安地走近方怡玫。我环顾这个小屋,东雪梅曾在这儿伴着方怡玫度过凄冷的日子。如今她到了另一个世界去追寻宗伟光。明天,方怡玫也将离开这个小屋,去同一个陌生人开始一种陌生的生活。一想到这些,我竟有些不寒而栗。
方怡玫正打开箱子收拾东西。见我进来,她一下子扑进我的怀里。话没出口,热泪已经夺眶而出。
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方怡玫抬头盯盯地瞅着我,仿佛要把我收到她的眼睛里。她说:“剑峰,你可来了,我真想你啊!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呢。你还生我的气吗?”
“姐。”我本想叫她怡玫,竟不自觉地叫了她姐。我知道,我真正把她视为对象,不足一个月,就被人无情地拆散了。今生今世,我不能同她结合了。
我捧起她的脸,短短几天的工夫,她的容颜就褪去了青春的光泽,她的那双大眼睛也罩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方怡玫双手抚摸着我的脸颊:“剑峰,你又瘦了。”说着泪水潮涌般溢了出来,滴在我的颈上,滚烫滚烫。
“咱知青太苦了,”方怡玫哭泣着,“我告诉黄树田,要他买口猪杀了,明天结婚时,请全连的人都参加,好好解解馋。咱们知青的肚子太缺油水了,天天喝‘军舰汤’哪能受得了啊!”
“姐。”我刚喊了一声,便说不下去了。心里泛起难言的酸楚与怜惜。别人那么对待她,可她还是想着全连的人。她用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换来一口猪,为的是让大家借机解解馋,她怎么就没想想自己?我看着她说:“姐,我宁愿不吃这顿猪肉,也不忍心看着你嫁给那个丑八怪。你妈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可我却不能保护你。我真是废物。我对不起大姨,对不起你啊!”
方怡玫泪眼婆娑地瞅着我:“不,你已经尽力了。你为我没少吃苦哇。”
她走到箱子前,从里面拿出那只茶缸和黑色钢笔仔细端详着,泪水涟涟。
我走到她身边,指着这两件东西,忍不住对她说:“这是你的生身父母留下的唯一财产,你可要好好保存啊!”
“生身父母?”方怡玫不禁一怔,疑惑地望着我。
我心情沉重地看着她说:“你母亲临终前,告诉了我你的身世。她是你的养母。你的生身父母双双牺牲在朝鲜战场上。”
“什么?这是真的吗?”方怡玫惊诧地睁大眼睛瞅着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摇着头喃喃地自语着,“这不可能,妈妈对我那么好,怎么能是养母呢?”
“是真的,本来你的养母想临终前告诉你,可是,她没有等到你回来,就……”我哽咽着,将她生身父母的悲壮故事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方怡玫泪如泉涌。她的哭声几次打断了我的叙述。我极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可眼泪还是忍不住滚落下来。
方怡玫此时再也抑制不住了,捧着父母的遗物扑到炕上大哭起来,她的双肩不停地抖动着,双手紧紧抓着被子,身子蜷缩成了一团。她的哭声凄凉悲哀,在狭小的房间里震荡,让人撕心裂肺,肝胆寸断。
“姐,别哭了。”我过去轻轻地挽起她说,“你的父母是真正的英雄,你也要坚强些。”
许久,她才止住哭泣。她强忍着坐起来,将那个黑色钢笔递给我:“剑峰,你对我那么好,我真的无法报答,这支钢笔留给你做个纪念吧。”
“不,”我推让着,“这是你妈妈的遗物,我怎好……”
“这支钢笔你留着写东西用。看着它,就等于看见我了。”
方怡玫说着将钢笔塞进了我的手中。
我紧紧地握着手中的钢笔,只觉得手心热乎乎的。这是烈士的遗孤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我要永远珍藏。
方怡玫又捧起茶缸,说:“这个茶缸我留着,这是历史的见证。尽管我没见过生身父母,可一看到它,就仿佛他们还在我的身边。”方怡玫擦去脸上的泪水,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我望着她不安地说:“刚才看你哭成那样,我真担心你哭坏了身子。”
“哭坏了身子?”方怡玫瞅着我,脸上忽地腾起一片红霞,她羞涩地低下头。我颇感纳闷问:“你怎么啦?”她仍没抬头,只是轻声说:“这个月我没来例假。”
“没来就没来呗,”我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你是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她含情脉脉地瞅着我,“我可能怀孕了。”
“真的吗?那咱俩就结婚吧,反正你跟他还没办呢。”我兴奋地说。
“唉,你呀,净说傻话。咱能那么干吗?我既然答应了人家,哪能反悔呀,那我成什么人啦?”方怡玫神情颇为认真地看着我,“可不管怎样,这孩子要留下来,这是咱俩的……根哪。”
“对,一定要生下来,这可是咱们的亲骨肉哇。”我咬牙切齿地说,“这回让那老土当回王八。”
她目光里充满了惜别的无奈,嘴角不自然地翘了翘,强作笑颜地看着我。看着她的笑我直想哭,我感到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怡玫默默地看着我,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我们就这样相互凝视着,仿佛要把对方深深地嵌进眼里,藏在心底。
“剑峰,”方怡玫忽然扑到了我的怀里。我紧紧搂着她。她发了疯地亲吻着我,泪水顺着她的脸流到我的嘴角,我感觉这液体是那么咸涩。
第五部分方怡玫的婚礼(1)
第二十四章
我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凝固,挽留住方怡玫,阻止她走向陌生的新房。可我最不愿看到的婚礼如期在连里的伙房举行了。
破四旧、立四新使婚礼也变得异常简单了。
伙房没有粉刷,只是简单打扫一下,全营所有桌凳今天都集中到这疙疙瘩瘩的地面上。昨天,黄树田按照方怡玫的要求,从别的队买来一口猪,今天浓郁的肉香味便从锅盖缝里飘出来,勾得人直流口水。
我和大家挤在长凳上,心情复杂地看着胸前佩戴红花的那对新人。黄树田站在方怡玫身旁,个头比方怡玫矮了半头。他挺着干巴巴的身子骨,眨着雌雄眼,龇出一排黑牙,嘿嘿憨笑着。
方怡玫今天穿了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灰衣服,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苦笑。看着她的笑,我心里酸楚得直想哭。有时候笑比哭更让人难受。
应邀到场的吴大山站在方怡玫的身旁,他身着那套洗得很干净的旧军装,脸上挂着微笑。
仪式很简单,首先崔红英代表全连为新人敬上一套《毛泽东选集》,祝他们今后能更好地用毛泽东思想武装头脑,为广大的知识青年做出榜样。
随后,吴大山代表营里对方怡玫与黄树田的结合表示祝贺,并决定将方怡玫树立为扎根农村干革命的典型,要全体知识青年向她学习,走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道路,共同将卫红大队建设好。
接下来,这对新人举起拳头向毛主席表忠心。仪式就此结束。吴大山和各连的连长、老农队长被请到新房喝喜酒。
伙食长刚一掀开锅盖,那浓重的肉香便溢满整个屋子,不由得让人生出涎水。当几大碗猪肉炖粉条和猪肉炖白菜刚一端上桌,大家的匙一齐伸向碗里,将一块块肉扔进嘴里饿狼般大嚼起来。
伙食长递上几瓶地瓜酒。胡立仁忙打开瓶盖,张张罗罗地往饭盒里倒酒。
一会儿,方怡玫和黄树田过来了。黄树田小脸通红满嘴酒气,瓮声瓮气地对大家说:“哎,你们吃好,喝好。”接着又给大伙的饭盒里倒上酒。
方怡玫拿着“大生产”给每人敬烟。她走到胡立仁跟前时,胡立仁叼着烟卷的嘴上下左右乱晃,像吃食的公鸡头。方怡玫连划了几根火柴都没点着。郑义平看不过去,打了他一下说:“你别折腾方怡玫了,行不?”
“谁折腾她了?她点不着火愿谁。”胡立仁叼着烟说。
“那俺给你点吧。”黄树田说着划着火柴点头哈腰地凑上来。
“谁让你点了?臭老土,靠边去。”胡立仁瞪了他一眼,“瞧你那熊样,方怡玫这朵鲜花插到你这堆牛粪上,真是糟践了。”
“你咋这样说话?方怡玫愿意跟俺,你管得着吗?”黄树田不服地伸了下脖子。
“你说什么?”看着黄树田得意的样子,我气不打一处来。多日的积怨霎时涌出。我的火腾地蹿上来,指着他的鼻尖叫道:“什么方怡玫愿意?放你妈的狗屁。我告诉你,你要对方怡玫不好,别说我跟你玩命。”
“哎,有你啥事儿?”黄树田扒拉一下我的手。
“好哇,你个臭老土,还想动手!”我腾地站起身,一拳向他打去。
黄树田一歪脖,我的拳头走了空。方怡玫急忙拽住了我说:“剑峰,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杜金彪突然蹿过去,照着黄树田的胸口就是一拳,“一个臭老土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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