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办法,只得跟她们结伴走。
就这样后来又出来几个,我村里现在有12个老太太跟我在一起,我们几乎把栈桥旁
边的地儿都包了下来。
现在你看到的这些老太太大多数都是我们那边的人,现在人太多了,钱也不那么好
挣了,而且,青岛现在的旅游也不太好,外地人越来越少,我们主要是挣外地人的钱。
在我们这帮人里边,年纪越大的钱越好挣,你看那个在旁边打盹的夏老太,她今年
82岁了,跟我一个村的,重孙子都好几个了,可她一定要来青岛,开始我是坚决不答应,
因为她年纪实在是太大了。
可是她让孙子给她买好了票,自己一个人就来了,这不,她现在钱挣得不少,因为
年纪大,大家都看着她可怜,所以,她今年都给家里寄了两次钱了。
这边银行的人都认识她,因为她总去把零钱换成整的。有一次,因为她倒在柜台上
的零钱里净是些土,有一个闺女嫌钱脏,不愿给她数,让她自己数。
老太太火了,把主任找了来,结果把那银行里的闺女批了一顿儿,最后还是给她数
好,帮她换成大票儿,这老太太挺有本事的。
我们现在也是提心吊胆的,这海边经常整顿,一整顿就要躲起来,过一段时间再出
来,有时候弄不好让他们收容起来就得回老家,我们这些老太太都被收容了几次,可不
管用,我们回家呆不住,过不了两天又回来了,这一来两去的倒和收容所的弄熟了,他
们再看到我们,就象没看见一样,跟这帮老太太他们没办法使性子。
其实,我们这帮老太太也没啥别的念头,不就是想挣点钱回家,违法犯罪的事儿咱
不干,坑蒙拐骗的事咱不沾,向游客讨点钱也不算啥吧。
虽说现在农村的日子比过去好多了,可是也就是能吃上饱饭,平常的花销,三角钱
能憋死个大活人,你就说养鸡养猪,那也是个力气活儿,象我们这些老太太能干点什么。
今年我儿子的果园卖得不错,加上我的帮衬,一水儿的铝合金门窗的五间大瓦房已
经盖起来,媳妇给我生了一对双胞胎孙子,我这个高兴呵,马上给儿子邮了3000元钱回
家,虽说不能给媳妇侍候月子,可我这个当奶奶的也要表示一下心意啊。
我今年65岁了,身体觉着还挺硬实,这营生也不能一直下下去,总算是挣一点是一
点吧,等跑不动了我就回家去,在家里抱抱孙子也不错。
我们村里的老太大听说我想回去了,都挺不高兴,说我把大家伙领出来了,自己却
不干了。我说,是你们自己非要出来的,又不是我赶着你们来的,反正,这人呵在一起
时间长了,总要出毛病。
我现在发现十几个人在一起目标太大,容易惹麻烦。所以,我们已经分成两组,五。
六个人一个组,中午一块儿吃饭,晚上一块睡觉,栈桥那边是她们的,这边是我们的,
这样就好多了。
这要钱的活儿什么人都能干,就看脸皮厚不厚,不过现在的人都挺文明,向他讨,
不给也不吭气,一般会绕着走。
也有些人骂骂咧咧的嫌我们讨厌,挡了他们的道儿,坏了他们在海边的兴致。
一般碰上这种情况,我们马上几个人在一起靠拢,对方看我们人不少,也就不敢怎
么样,所以,我们这些人还没有被人打了或怎么样的。
都是这把年纪了,也许他们也怕打出问题,因此、除了一些流氓阿飞不讲理,有时
候要敲诈我们,基本上老太太们没受什么委屈。
但是我们也得懂规矩,除了海边我们从来不到城里去,那是别人的地方儿,我们去
就等于抢别人的饭碗,会惹麻烦的,这我们都知道。
闺女呵,我也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跟你啦这么多,我们这些老太婆也挺可怜,这
种年纪了为了挣点钱儿,连老命也不顾了,你可别给我们带来麻烦呵。
好了,好了,不啦了,这天不早了,把打盹的石老太,夏老太喊醒了,该上哪儿上
哪儿去,这天黑就没什么人了。
采访者思绪:
跟我聊了半天的老太太看来是有点“领袖”的滋味,还没等我离开,老太太们便散
到海边的人群当中,看不见了,行动之迅速让人觉着她们受过专门训练。
其实,她们不折不扣的是一些风烛残年的乡下老太太。
美丽、浪漫的海边因为她们的存在变得现实了很多,那些在享受生活的人们不知道
这些老太太乞丐正为生活而奔波。
我并不赞成她们沿街乞讨的方式,可又无法想出一个她们应该在家里颐养天年的理
由。毕竟,她们需要钱,需要改善生活的机会和能力。
可是,这世界上谁不需要钱,都去做乞丐吗?显然不能成立,我为自己不能否定她
们而苦恼。
但是,我想毕竟她们破坏了海边的美丽,让人们在享受浪漫的同时又要接受生活中
的阴影,原因仅仅是她们不满足于吃饱穿暖。
我不愿意再到海边去了,因为我不喜欢再碰上她们。我既无法说服她们离开海边回
家去,又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种现实。
所以,我只有离开,带着惆怅,带着对于乡里乡亲淡淡的失望,也许我大看重她们
了,所以我会失望。
可是谁又能够割断乡情呢?
第十八章
他说,你可以写我,一个流浪的乞丐,但不要说我是画家,我流浪是因为我是画家,
我做乞丐是因为要卖我的画儿,这是不是挺矛盾,其实,我早已经发现这个世界已不能
用正常的逻辑来思考了。
——从兰州一路乞讨流落京城的乞丐画家路辉
第一次接触路辉是在北京潘家园书画市场,那是个如火的盛夏,潘家园里林立的书
画简直一把火可以点着。
路辉的两幅油画《雪山圣城》《丝绸之光》如清凉的泉水湿润着我的眼帘,为了那
冰雪般的圣洁,我上前问了他:“一幅多少钱?”
“每幅2500,两幅一起卖,共5000元,少了不卖。”
卖画的小伙子干脆而平静的回答,使我感觉那种清凉一下子离我远去了。
“5000元?有没有搞错,这是在潘家园市场。”
同去的朋友被这个价钱下了一大跳。
在这里陈逸飞的《良宵》临摹品只有几百块钱,更别提其它无名之辈的了。
“可是,我叫路辉,来自兰州,我的面是值这个钱的,小姐。”
这个叫路辉的小伙子递过一张名片,上画只写着“流浪画家路辉”几个字。
这一来画家路辉和他的画都使我印象深刻。
也许是缘份,北京这么大,我从来没有跟第二个见过一面的朋友在街头重逢,可有
一天我在友谊商店的门口看到了他。
这一次他没有那么神气,胸前的体恤上缝了一块白布,上面用中英文写着需要别人
的帮助,因为是画家,他需要钱买画布和颜料,更需要钱吃饱肚子。
“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问他。
“因为外国人崇拜艺术,对艺术家尊重,更容易帮助艺术家。”
“如果是这样艰难,你干吗不卖掉你的画,我想价位低一点,你的画会很抢手的。”
“我宁愿让肚子受委屈,也不愿糟踏我的画,我要还它原有的价值,而不是把它当
做养活自己的手段。”
“可你现在是在糟踏自己,从画家到乞丐”?
“这种时候你可以叫我乞丐,但别称我画家,我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才是画家,现在
我只是乞求别人帮助的乞丐,小姐,你能帮助我吗”?
“当然,只要你叙述的理由充足。”
我叙述?你需要吗?你有时间和耐心听吗?从兰州到北京这段路我走了三个月,每
走到一个地方我都想叙述需要帮助的理由,可是没一个人要听。
也许我真的不正常,我在青藏高原上呆了两年,只画了两张画,所以,等我再回到
人世间,除了这两张画,我一无所有。
可是我宁愿乞讨也不愿卖掉这两张画,因为我不愿意暴发户拿去做家里的点缀品,
不愿意那些没有品味的女人装做内行的样子对它们评头论足。
我想也许我会在北京碰上好运气,因为北京在我心目中一直是艺术家的圣地,所以,
我背着两张画儿,一路乞讨来到北只。
可是,北京并没有给我安慰,这个城市不接受我,从精神到肉体,在北京流浪了两
个多月,我没有赚到一分钱,全靠一位在大学读书的同学资助我吃饱了肚子。
我的画儿照样找不到卖主,5000元钱呵,我在青藏高原上整整画了两年,连这价儿
都不值,我觉得我应该跳进雅鲁藏布江。
同学建议我到街上去画人像,那样也可以赚到点钱,我说,那还不如去乞讨来得直
接,我就是在乞求别人的施舍,干吗还遮遮掩掩。
就这样我放下画笔,做了乞丐,这感觉不错,我已经挣到了15美元,是一个大胡子
老外给我的。
他拍着我的肩膀问我:“可不可以方便的时候让我看看你的画儿。”
我点头说:“Yes,但要我有足够的钱买到画布和颜料的时候。”
大胡子老外笑了,他说会再来找我。
这种事儿使我觉得友谊商店这儿不错,所以我每天都到这儿来站上一会儿,我也认
为这样显得挺不体面,可我没办法,我只能这样,对于中国人来讲,艺术家如果不被承
认那跟乞丐没什么两样。
但外国人不这样看,他们认为艺术家就是艺术家,哪怕他暂时做了乞丐。我寻找的
就是这种认同感。
你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做乞丐是为了用这种手段使自己暂时有点经济基础,又
不是要堕落,没那么可怕。
我不承认我现在是被逼无奈,这只是我自己愿意做的,我相信这样做对我的画有好
处,也许我做画家我的画并不被人重视,但当一个乞丐要卖他的画时,很可能就上了报
纸的头条,这下你能明白了吧。
当然,我并不是哗众取宠,我尊重艺术,也认为艺术很神圣,这一点从我的画儿中
就能感觉得到。
我从5岁开始学画,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画到今天我想不是我对艺术的痴迷,我可能
早就发财了。
去临摹那些名家的油画,画那些在商店里卖得非常好的外国女人的裸体,这种工匠
能做的画我不想画,我最想的是画自己的东西,可要想让别人认同是太难的事情。
画了七年,我还要在街头做乞丐,你说这是不是很悲哀的事情。我不知道该埋怨什
么,是我的天赋还是我的画儿。
但是我从来没有放下对自己的信心,梵高不是也在穷困潦倒中死去的吗?我不怕穷
困,大不了街上一站,做乞丐也有人理我,我不是已经挣到美金了吗?
只是我怕被人在这种时候称为画家,这是一种讽刺,我同意你写我,但是你要把我
当做一个乞丐来写,而千万不要提画家这两个字,这是对艺术的嘲讽,我接受不了。
在我没有钱来画画的时候,我只好到处流浪,画画是我唯一的特长,可当这特长无
法养活我的时候,我是不是该做乞丐,我不怕别人说我没出息。
画是我的生命,而做乞丐是为了滋养我的生命,所以,我宁愿出卖自尊也不愿意出
卖生命,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