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觉得其实自己应该洗个澡再约夏城南。万一呢?万一两人见面有感觉呢?万一两人欲火中烧等不及地要上床呢?
这个念头让赵啦啦非常不快。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那股贱劲儿又上来了,很多年前的那种屈辱感也追赶上来了。她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盯着手中的杯子出神。她甚至想立刻就离开成都。不管怎么样,夏城南这人应该是碰不得的。
窗外阳光非常好,蜜糖一样。南方要是阳光明媚起来,那就是骨子里的明媚。有股骚劲儿,骨子里的骚劲儿。
对于南方,赵啦啦也是熟悉的,可以说,她是沉溺的。她分别在广州、深圳和南京呆过。深圳的簇新让她没有什么感觉。可能对于任何一个有古城生长背景的人来说,深圳都入不了心。这是一个朋友说的。赵啦啦当时还反驳说,这话对我没有什么作用。我又不是老北京,我又没在胡同里长大,我是在机关宿舍院长大的,跟古城不古城的,没什么关系。但是,在深圳呆了三个月后,赵啦啦发现,对这个城市,她的确无法进入。或者说,这个城市进入不了她的体内。南京,因为陆宁的关系,就有了闺阁的味道。想到南京,赵啦啦没有陌生感,但也没有什么亲切感,它就是陆宁的城市。这个城市就是一个人。跟陆宁是一见钟情,她们两人第一眼就好了。这就叫投缘。女人之间的交情也是这样,有些朋友,初次一对眼,哈,就是你了,从此成为朋友。
还有就是广州了。赵啦啦想起广州,鼻子里就有一股炒河粉的味道。她爱死这个味了。广州是黏稠的,性感的,同时也有一点血腥味。刚到广州的时候,因为什么都听不懂,赵啦啦有一种摆脱不了的游客的感觉。虽然很精心地把公司给租的房子布置了一番,但头两三个月,赵啦啦总是有住在招待所的错觉,完全没有自己家的感觉。广州的水很燥热,赵啦啦的脸上开始起包包,眼睛黄黄的,有点像黄胆性肝炎患者的眼睛。
对广州的爱是突然降临的,大概是三个月后吧,在白云山,看眼前灯火辉煌的夜景,赵啦啦心里柔顺得跟一条缎带一样。她知道,这个城市已经把自己收服了。说来也怪,第二天起床,脸上的包没有了,眼睛也转蓝了。
广州有爱情吗?
赵啦啦突然想数一下自己在广州和那个有妇之夫上过多少次床。六次?还是五次?她专心从头开始回想,渐渐地,她觉得所有的记忆都飘浮起来,雾一样,弥漫,不确定,看似没有缝隙,其实可以任意穿梭。赵啦啦有点恍惚,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过这么一段往事?那人的面孔模糊不清,他长什么样呢?似乎还记得他的鼻子、眼睛、眉毛、嘴巴的大致模样,但是,五官在记忆的雾中飘浮着,始终到不了应该固定的位置上去。
当年的那份情感,已然荡然无存。此时此刻,成都,赵啦啦觉得对他的兴趣甚至比不上那位时不时过来给她杯里续水的服务生。这个服务生眼距非常宽,一副极度惊诧的样子,他提着水壶从那头过来,总是一副像刚刚得知自己中了五百万大奖的样子。
荡然无存?真的荡然无存?几年前的事?三年前吧。那时真是很喜欢他,性格脾气也很合得来,赵啦啦当时曾经动过念头想让他离婚然后嫁他。这个念头因为那五次或者六次的上床实在太没意思而自行破灭。第一次就特没意思。这么没意思的上床居然还继续了好几次,赵啦啦也想不明白。可能是因为的确很寂寞吧。
就只有一个人,不想起则罢,一想起就像一把碎玻璃搁在心里。想得深一点的时候,这把碎玻璃就被一只手摁住然后在心上拖过去,乱七八糟又是破皮又是渗血,其状甚惨。
夏城南!
何丹会和自己掐起来吗?赵啦啦想象两个女人斗殴的场面,不由得笑起来了。居然有这样的想象,太滑稽了。
第二部分第十章(2)
是要见见何丹的。赵啦啦知道这事实施起来害人害己,但她没办法压抑这份好奇心。这是夏城南的女神,为了这个女神,他给过她现在想来难以承受的屈辱。看看女神长什么样不过分吧?她也一定有兴趣见自己。赵啦啦觉得自己有这个把握,上次那个电话其实什么都清楚了。至少,有一点让赵啦啦很满意,何丹很敏感,敏感的人肯定比较聪明。如果说自己曾经输过,且输得很惨,那么,那个隐秘的对手一定得够对手级别才行。赵啦啦觉得自己领略过她的聪明,白梅说她漂亮。有这两点,想象两人见面,即便充满了敌意,但也不会是不堪的。
还是先见见夏城南。也许,见到一塌糊涂的夏城南,也就没必要见何丹了。谢顶胖腮帮子啤酒大肚子的男人,谁稀罕给谁。
赵啦啦拨通了夏城南的手机。
“喂,夏城南吗?”
“哦,赵啦啦啊。”又叫全名了。“啦啦”是千年等一回。
“我现在就在成都。”
“是吗?干什么来了?”
“做节目。你知道我在做电视吗?”
“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宾馆,也不知道在哪儿。这叫锦城大酒店。”
夏城南问赵啦啦吃饭没有,然后很干脆让她在大堂等着,他二十分钟后过来。
你上次已经看出来,我最近精神不是太好。或者用你的话说,不是很集中。可能我这只是有点疲倦而已。可能是这段时间心太急,累了自己。这与你没关系的。我是个很要强的人,但又是个很软弱的人。我喜欢自己可怜自己。没事的时候,一个人悄悄地躲进某个角落,以可怜自己来作为对自己的一种报答和奖赏。是不是很可笑?我也觉得是,所以才这样告诉你,让你也笑一笑。其实,我喜欢看你笑。上次见你后我心情很好,或者说,不好的心情丢掉了许多。你别怕,我不会将你上次的举动误解为你开始对我有了我企盼已久的那种爱意。我说过,我不会强求你什么的。我觉得现在这样的感觉很好,已经很好了,真的,我还能要求什么呢?就这样很好,我已经从你的眼神里看见了一切。这一切我都认了。过几天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但也可能出行不了,这一切都没确定。我不准备带手机,当然也没有邮件给你了。你可以过几天清静日子了。高兴吧?别说这不是你想要的,你如果把对我的无视表现得更真诚或者说更直白一些,我会感谢你的。真的,感激不尽。夜已经深了,不多说了。
——发出去的邮件节录之六
赵啦啦紧急思考从宾馆出去后,应该和夏城南到哪里去叙旧。对成都,她一无所知。当然,成都肯定有麦当劳、肯德基,但这个是不能作为选择的。
成都有什么比较有风格的饭馆吗?
赵啦啦想起一个外号叫“棒棒糖”的女友,经常在巫婆聚会上遇到的。她是成都人,人称“美食地图”,吃遍北京各家馆子。成都是美食之都,这是棒棒糖一身好吃本领的发源地,问她肯定没错。赵啦啦不会咨询白梅。问白梅?那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打通棒棒糖的手机,她在上海出差,正在饭桌上。
赵啦啦说要找个地方约会。
棒棒糖断然说:“成都没有一处可以适合约会的饭馆。原因有三,一、好吃的地方一般很闹,说话听不见,只适合埋头大吃;二、很安静的地方一般很难吃,很难吃心情就会很坏,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三、也有个别很贵的地方,很安静东西也很好吃……”
棒棒糖停下了,不说了。
赵啦啦说:“贵点就贵点。咱傍了一款爷。嘿嘿。”
棒棒糖接着说:“不是钱的事。这些很安静东西也很好吃的地方,最不适合约会,因为,一定会在那里撞见老情人。”
赵啦啦故作骇然道:“什么呀?”
棒棒糖郑重地说:“你和你的款爷最好信。这是肯定的,一定会在那里撞到老情人、露水情人、前夫等这种身份的人。一定的。”
发表了一通典型的巫婆言论之后,棒棒糖给赵啦啦说了几个饭馆的名字。
赵啦啦笑着放下电话。遇到老情人?约的就是老情人。
夏城南披着门外的阳光进了宾馆大堂。他左右看了看,然后靠着一个柱子,掏出烟点上。
赵啦啦看着他进来了。
她坐的地方在大堂的角落,中间隔着一些盆栽植物。大堂里人虽然不多,但夏城南一时也难看到她。从门童为他拉开门的那一刻就看见他了,赵啦啦心里叫了一声,“完了”,眼睛就湿了。
他依然美貌出众。什么谢顶胖腮帮子啤酒大肚子,他给了这些恶毒的想象有力的一耳光。应该说比八年前还要漂亮。他壮实多了,敞开的棕色皮夹克里面是一件米色的羊绒高领衫,胸肌发达,撑得很饱满。这么一个漂亮男人,还穿得这么好看。赵啦啦注意到大堂里所有的女人都在看他。还有几个男人也在看他。他还不到三十二岁,正是怒放的时刻,怎么会愚蠢地想象他凋残的模样?
赵啦啦后悔自己没怎么收拾。只想着出差要手脚利落,穿着牛仔裤羽绒夹克就来了。很潦草的样子。她原来一向潦草,但年轻,怎么潦草都有味道。满了二十八岁后,就觉得已经敷不住潦草了。再潦草就是潦倒了。在北京时再怎么也比现在这会儿穿得要讲究些。现在,看着考究光鲜的夏城南,赵啦啦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想,莫非我正符合一个旧人的模样?
至少也该洗个澡,洗掉旅程遥远风尘仆仆的味道。
看到夏城南掏出手机在摁,赵啦啦站起来扬了扬手。他没看见。她只好喊了一声:“夏城南。”
起码有十个女人的目光像小刀子一样飞到她身上,她感觉那些眼光刷刷刷地迅疾地上下打量自己并做出判断,眼光里都是“凭什么是你”的意思。小刀子们比较平静地悄悄地收了回去。赵啦啦精神为之一振,想来自己的状态还行吧。
第二部分第十章(3)
夏城南也很认真地上下打量着她,脸上带着含义不明的微笑。赵啦啦希望能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伤痛。没有。但他的笑容很自然很友好。其实,只要他的笑容里没有尴尬就很不错了。赵啦啦也报以微笑。
她问夏城南喝什么。夏城南说不用,不是要去吃饭吗?他看了看表。赵啦啦说要是你的时间不富裕,就在这里吃也行。夏城南说宾馆的东西哪能吃啊,坐一会儿还是出去吃吧。
看夏城南那副笃定的老样子,赵啦啦想还是随他安排吧。
“怎么样,我老了吗?”赵啦啦问。
“还行,比我想象的好。”
“想象我是什么样?”
“就是想象你老了嘛。”
“是最近才开始想象,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