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亚当斯贝格向当格拉尔宣布,4字案结束了。作为一个富有经验的人,当格拉尔没有作出任何评论,只满足于接受。
星期二,下午2点15分,第1区的警署来了电话,通知他说在让…雅克•;卢梭路117号发现一具尸体。
亚当斯贝格极慢极慢地放下听筒,就像在夜半三更不愿吵醒别人一样,可现在是大白天。他并不是怕打搅别人睡觉,而是自己想睡,想无声无息地忘掉一切。经常有这种时候,他自我折磨,以至于宁愿有一天完全处于麻木和无力状态,他希望缩成一团,躲在其中,再也不出来。那时,他完全有理由无视所有的理智,但这并不是他最美好的时光。他会短时间感到沮丧,好像加拉博丝仙女①在他出生时送给他的危险礼物压在其肩上。仙女已经年老眼昏花了,她可能俯在他的摇篮上面说了这么一些话:“由于你没有邀请我参加这一洗礼(这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他的父母穷得像约伯一样,在比利牛斯山中给他裹上厚厚的毯子,独自庆祝他的出生),我给这孩子送个礼物,让他能预感到别人还看不见的可怕的事情。”说得好听点,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事情,因为加拉博丝仙女怎么也不会是世界上最大的文盲,也不是世界上最粗俗的女人。
这种不舒服转瞬即逝,一方面是因为亚当斯贝格根本就不想缩成一团,他每天需要走半天,站半天;另一方面,他也根本没有这种本领。他开始调查那些4字时所产生的预感,后来变得十分符合逻辑,虽然这种逻辑不像当格拉尔的逻辑那么思路清晰,而他也无法解释那些看不见的红印。他觉得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那些4字一开始就被当成是一种威胁,这种威胁与其作者写在门上的那些字一样明白:“我在这儿,看着我。小心我。”德康布雷和勒盖恩曾前来告诉他,宣布鼠疫来临的那个人越来越猖獗了。从那天开始,这种威胁就越来越明显,最后成了真正的危险。显然,那个家伙对自己一手导演的这出戏非常得意,他肯定不会半途而废。他准确地宣布了死亡的来临,准确得有点惊人,而这种宣布很可能会伴随着尸体的到来。很符合逻辑,就像德康布雷对此表示担心也很符合逻辑一样。
那个始作俑者制造的这件可怕的事情,他的怪异甚至复杂心态,这些都吓不倒亚当斯贝格。这些奇怪的举动,带有某些古典的成分,对一个自尊心强而又受到过挫伤的罕见凶手来说是十分典型的,他把自己的耻辱和野心提到了一定的高度。他求救于古老的鼠疫,让人感到更加神秘,甚至难以理解。
第1区的警署署长说得非常明确:根据发现尸体的警官的最初报告,那具尸体浑身漆黑。
“我们过去,当格拉尔,”亚当斯贝格走到助手的办公室门口,说,“紧急集合全体队员。发现了一具尸体,法医和技术人员正在路上。”
此时,亚当斯贝格可能比平时相对快了一点。当格拉尔急忙集合队伍,虽然亚当斯贝格没有再多解释一句。
亚当斯贝格让两个警官和一个警士坐在汽车后排,并拉了一下当格拉尔衣袖:
“等等,当格拉尔,没必要过早让他们不安。”
“你是说朱斯坦、瓦斯内和凯尔诺基恩。”当格拉尔说。
“果实掉下来了,让…雅克•;卢梭路发现了尸体。那栋大楼里有十扇门最近出现了反写的4字。”
“他妈的!”当格拉尔骂了一句。
“死者是一个30来岁的男人,白人。”
“你为什么要强调是‘白人’?”
“因为他的身体是黑的。皮肤是黑的,被染黑的。舌头也是黑的。”
当格拉尔皱起了眉头。
“鼠疫,”他说,“黑死病。”
“对。但我不相信那个人死于鼠疫。”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亚当斯贝格耸耸肩:
“我不知道。太荒唐了,法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鼠疫了。”
“可以传播啊!”
“那得有鼠疫病菌才行。”
“这太容易了。巴黎或别的地方的实验室里有的是鼠疫杆菌。战斗就在那些秘密的角落里进行,那个机灵而邪恶的家伙可能会利用这一点。”
“什么,鼠疫杆菌?”
“这是它的姓。它的姓名叫做:耶尔森•;鼠疫;特点:传染性细菌;职业:历史杀手;受害者人数:数千万人;动机:惩罚。”
“惩罚?”亚当斯贝格轻声问,“你敢肯定吗?”
“一千多年来,谁都不曾怀疑鼠疫是上帝亲自带到世界上来的,以惩罚我们的罪孽。”
被追铺老杜库埃迪克的故事(5)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可不希望夜半三更在马路上遇到上帝。你说的是真的吗,当格拉尔?”
“真的。那是彻头彻尾的‘上帝之灾’。你想想,一个家伙口袋里揣着它到处闲逛,它能不爆发吗?”
“如果不是这样,当格拉尔,如果他们只想让我们相信,有个人口袋里揣着上帝之灾到处闲逛,那可就是一个灾难了。它一旦传播,就会像草原上的火。大家可能都会得精神病,迅速扩散。”亚当斯贝格在汽车里呼叫警队。
“这里是刑警队,我是诺埃尔警官。”一个声音生硬地回答说。
“诺埃尔,带上一个人,要谨慎一点的,或者干脆带上一个女警,那个棕发的,有点矜持的……”
“你是说埃莱娜•;弗鲁瓦西警官,探长?”
“是她。赶快去埃德加…基内…德朗布尔十字路口。远远地看看有个叫德康布雷的人是否在家里,他住在盖泰路的角落。呆在那里别走开,直到开始宣读晚上的广告。”
“广告宣读?”
“你去了就会知道的。六点左右,会有一个家伙登上台子。呆在那里别走开,直到有人来替换你们。睁大眼睛,监视周围的一切,尤其是围在广告宣读者周围的人。我会再跟你联系的。”
他们五个人上了六楼,第1区警署的署长已经在等他们。每一层楼的门都被洗过了,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留下的大块红印。
在走到最后一层楼之前,当格拉尔轻轻地对亚当斯贝格介绍说:“他是德维拉尔警长。”
“谢谢。”亚当斯贝格说。
德维拉尔握着他的手,说:“似乎是您在负责这一案件,亚当斯贝格?我刚从警察总局听说的。”
“是的,”亚当斯贝格答道,“案件没有发生我就盯着它了。”
“太好了,”德维拉尔一脸疲惫的样子,“我手头还有许多案件,有人打烂了录像机,很严重,区内还有30多辆车被破坏。这星期应付不过来。哎,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德维拉尔。”
亚当斯贝格说着,推开房间的门,仔细察看正面。门很干净,一点被画的痕迹都没有。
“勒内•;洛里翁,单身,”德维拉尔查看着记录,说道,“32岁,车库工人。老实本分,没有案底。发现尸体的是女佣,她一周来一次,星期二上午。”
“倒霉。”亚当斯贝格说。
“是的。她的精神崩溃了,她女儿把她带回去了。”德维拉尔把笔记本递给亚当斯贝格,亚当斯贝格做了一个表示感谢的动作,然后走近尸体,正在勘查的技术人员纷纷闪开,让他察看。死者一丝不挂,仰面躺着,抱着双臂,皮肤上有十来个黑印,大腿上、上身、手臂和脸上都有,舌头垂在外面,也是黑的。亚当斯贝格蹲了下来。
“不会是装死吧,嗯?”他问一个法医。
“别拿我开玩笑了,探长,”法医没好气地答道,“我还没有检查尸体,但这家伙死了,已经死了几个小时。从他的脖子上看,是被掐死的,他脖子上的皮肤是黑的。”
“是的,”亚当斯贝格轻声说,“但这不是我想说的意思。”
他拢起倒洒在地上的黑色粉末,用手指捻了捻,然后在裤子上擦干净手。
“是炭粉,”他轻声说,“这家伙碰过木炭。”
“空气中也有。”有个技术人员说。
亚当斯贝格扫了一眼四周,问:
“他的衣服呢?”
“叠得好好的,都在房间里,”德维拉尔说,“鞋子整整齐齐地放在椅子底下。”
“没有东西被打烂?没有撬锁?”
“没有。也许是洛里翁自己给凶手开的门,也许是那家伙偷偷地撬开了锁。我想我们都倾向于第二种解释,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
“那么说,凶手是个专家?”
“一点没错。魔术般地开锁,这不是在学校里学得到的。那家伙也许坐过牢,坐了挺长时间,足以在里面学会开锁。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应该有案底。只要他留下任何痕迹,你们很快就能抓住他。但愿如此,亚当斯贝格。”
被追铺老杜库埃迪克的故事(6)
三个技术人员在一声不响地忙着,一个在检查尸体,一个在检查锁孔,还有一个在检查家具。亚当斯贝格慢慢地在房间里踱步,然后走进浴室、厨房和卧室,卧室很小,但很整洁。他戴上手套,机械地打开衣柜和床头柜,又拉开五斗橱、写字台和碗柜的抽屉。只有厨房里的桌子有点乱,他停了下来,发现桌上有个乳白色的大信封,斜放在一沓信件和报纸上。信封是被一下子拆开的,他察看了很久,没有碰它,等待那个形象在脑海中重新清晰起来。记忆离得并不怎么远,一两分钟的事。只要亚当斯贝格的记忆无法准确地记起姓名、书名、标志、字体、句法以及与那段文字有关的一切,它所呈现的图像就越丰富。亚当斯贝格具有超强的视觉能力,能够捕捉到整个生活场景,从透过云层的光线到德维拉尔衣袖的扣子掉了一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形象被重新组织了起来,非常清晰。德康布雷正在警队里,坐在他面前,从一个厚厚的乳白色信封里抽出一摞“特别广告”,那个信封比一般的信封大,是用灰白色的双层绸纸做成的,和他现在看到的放在报纸堆上的信封一模一样。亚当斯贝格示意摄影师过来拍照,自己则翻着笔记本,寻找那个摄影师的名字。
“谢谢,巴特诺。”他说。
亚当斯贝格拿起信封,把它打开,里面是空的。他又看了看旁边的那沓信件,一一检查它们的信封,都是用手指撕开的,里面的信也都还在。在垃圾篓里,邮戳上的日子都是三天以内的,还有两个被撕碎的信封和几张被揉皱的信纸,但每张信纸的尺寸都与乳白色信封的尺寸不同。他站起身来,把手套扔到水里,陷入了沉思。那个人为什么要保存这个空信封?为什么不迅速地用手撕开信封,就像撕开别的信封一样?
他回到大房间里,技术员们已经检查完毕。
“我可以走了吗,探长?”法医问,他站在德维拉尔和亚当斯贝格之间犹豫不决。
“走吧。”德维拉尔说。
亚当斯贝格把那个信封放到一个塑料袋里,递给一个警察。
“把它和别的东西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