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靴子不是太干净。”当格拉尔说。
“这样站起来容易些,这比干净重要。”
“你知道,卡米尔,标新立异从来无济于事。”
“对,我知道。我有时很愚蠢,会做出夸张或者消极的事来。”
“它跟夸张、消极或是坚定无关。”
“它有什么用?”卡米尔脱掉靴子,问。
“促使人思考。”
“好吧,”她说,”我同意你的意见。”
卡米尔仰面躺在长沙发上,睁着眼睛。当格拉尔去了浴室,然后拿了一条毛巾和一些凉水来。
“敷在眼睛上,要让眼睛消消肿。”
“阿德里安,上帝造完亚当斯贝格后,是否还剩下一些材料?”
“剩下一点点。”
“他用来干吗了?”
“做了一些比较复杂的东西,比如说,皮制的鞋底。穿起来很舒服,但上坡时会滑,天一下雨就会摔倒。上帝并不是现在才决定在上面粘上橡胶来解决这个千年难题的。”
“可我们不能在亚当斯贝格身上粘上橡胶。”
“防滑?那当然不行。”
“还有什么,阿德里安?”
“你知道,上帝剩下的东西并不多。”
“还有什么?”
“钱。”
“你知道,钱是件复杂的事。”
卡米尔睡着了,当格拉尔等了半个小时才拿掉敷在她眼皮上的毛巾,关掉地灯。他看着睡在黑暗中的这个年轻女人,如果亚当斯贝格忘了拥抱她,他愿意让她喝上十个月的啤酒,以换得轻轻的一摸。他抓住那只小猫,把它举到了眼前,盯着它的眼睛。
“这类事情,真是愚蠢,”他喃喃地说,“永远都那么愚蠢。而我们俩呢,我们还要共同走一段路呢!我们也许要等她回来,不是吗,小雪球?”
睡觉前,当格拉尔在电视机前站了一会儿,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要通知亚当斯贝格。背叛卡米尔还是背叛亚当斯贝格?这一抉择仿佛是一扇漆黑的大门,当格拉尔面对着它沉思了好久好久。
而此时,亚当斯贝格正匆匆穿上衣服,去追赶卡米尔。那个女子不安地问了一连串问题: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为什么不告诉她?他和她睡过觉吗?他喜欢她吗?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要去追赶她?他什么时候回来?他为什么不留下来?她不愿意一个人呆在这儿。亚当斯贝格被问得头昏脑涨,一个问题都回答不出来。他把她一个人扔在房间里,心想回来时肯定还能见到她,她的那一大堆问题还没有回答呢!卡米尔那边的事情要难办得多,因为卡米尔不怕孤独,她甚至碰到一点点问题都会出走。
亚当斯贝格在马路上迅速地跑着,诺曼底人借给他的那件大雨衣在风中飘着,使他的胳膊凉飕飕的。他了解卡米尔。她会离开的,很快就会离开。当她做出了什么决定,很难使她回心转意,就像一只注射了氦的鸟,永远也无法挽救;也像她的母亲马蒂尔德王后,投海之后谁也没有办法。卡米尔去忙自己的事去了,对这个地方已完全厌倦,这里的曲线弯弯扭扭,乱七八糟地缠在一起。现在,她一定在加固靴子,装起音乐合成器,盖上了工具箱。卡米尔对这个工具箱期望很大,指望它能帮助她在生活中干些事,准确地说,对它的期望比对亚当斯贝格的期望要大得多,她对他可不怎么信任。
亚当斯贝格转过弯,来到她家门前的马路上,抬头看了看她家的玻璃窗。灯没亮。他气喘吁吁地坐在汽车的发电机盖上,交抱着双臂,压在肚子上。卡米尔没有回家,也许她直接就走了。卡米尔出去散步时就是这样的。所以,谁能知道他何时才能再见到她?五年以后?十年以后?也许永远都见不到了,这并不是不可能。
他慢慢地回到家中,心里闷闷不乐。如果那个凶手没有一直纠缠着他,没有弄得他昏头昏脑,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他疲惫不堪,一言不发地倒在床上,而那个伤心的女子又没完没了地问起她那些让人厌烦的问题来。
“我求你了,别问了好不好。”亚当斯贝格说。
“这不是我的错。”她反驳道。
“是我的错,”亚当斯贝格闭上眼睛,说,“可是,请你闭嘴,要么就滚蛋。”
“这对你来说都一样吗?”
“对我来说什么都一样。”
二十九
九点半钟的时候,当格拉尔走进了亚当斯贝格的办公室,相对来说有些担心,尤其是因为他知道,探长喜欢漫游的脾气根深蒂固。探长与现实的关系已经减弱到最大限度,所以,在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改变的。果然,亚当斯贝格正在翻阅桌上的一大叠报纸,报纸的标题够吓人的,但他似乎没有受到影响,神色还是像往常那么平静,也许更冷漠了一点。
“1。8万栋房子受到了波及。”当格拉尔说着,把一份记录放在他桌上。
“很好,当格拉尔。”
当格拉尔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我差点抓住那家伙了,在广场上。”亚当斯贝格说,声音有些压抑。
“传播鼠疫的那个人?”当格拉尔问,他感到有点惊讶。
“就是他,但被他溜了。全都从我眼皮底下溜走了,当格拉尔。”他抬起了头,遇到了助手的目光。
“你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没看到?那你怎么说差点抓住了那个家伙?”
“因为我感觉到他了。”
窗外千年难题(2)
“感觉到他的什么?”
“我不知道,当格拉尔。”
当格拉尔不再追问,每当亚当斯贝格接近那个混乱的空间,他都乐得让他深陷于软软的污泥中,水与泥在那里进行搏斗。他走到大门口去给卡米尔打电话,在警队里像间谍一样偷偷摸摸,他觉得有点可耻。
“你可以去了。”他低声致电卡米尔说,“他在这里,忙得要命。”
“谢谢,阿德里安。再见!”
“再见,卡米尔。”
当格拉尔伤心地关了电话,回到自己的办公桌边,机械地打开电脑。电脑的嗡嗡声相对他低沉的情绪显得过于快乐。电脑太蠢了,不知道适应环境。一个半小时后,他看见亚当斯贝格在他面前走过,脚步似乎有点快。当格拉尔马上就给卡米尔打了电话,通知她亚当斯贝格可能会去,但卡米尔已经走了。
亚当斯贝格又吃了个闭门羹,但这次,他没有犹豫。他掏出万能钥匙,打开了锁。他扫了工作间一眼就明白了,卡米尔已经消失。音乐合成器不见了,铅制的工具箱和背包也不见了。床铺得整整齐齐,冰箱空了,电源已经切断。亚当斯贝格坐在一张椅子上,凝视着这空空的屋子,试图好好地想一想。他凝视着,但没有思考。他在那里坐了差不多三刻钟后,手机响了。
“马塞纳刚才打电话给你,”当格拉尔说,“他们在马赛发现了一具尸体。”
“很好,”亚当斯贝格说,“就像今天上午一样好。我马上到。给我订一张下一班的机票。”
下午两点左右,亚当斯贝格兴奋地要离开警队,他把自己的包放在当格拉尔的桌边。
“我走了。”他说。
“好的。”当格拉尔回答道。
“警队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
亚当斯贝格在搜肠刮肚,寻找着字眼。突然,他的目光停在了当格拉尔的脚边,当格拉尔用脚把一个圆圆的篮子遮住了半边,篮子里睡着一只也是圆乎乎的小猫。
“这是什么,当格拉尔?”
“一只猫。”
“你竟然把猫带到警队里来?你不觉得这里已经够乱了吗?”
“我不能把它留在家里。它太小了,到处撒尿,有时还无法自己吃东西。”
“当格拉尔,你说过你不想养宠物的。”
“此一时,彼一时。”
当格拉尔说得很快,有点不太友好,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亚当斯贝格清楚地意识到了当格拉尔的意思,他的助手有时就是这样无声地指责自己的。他又回头看了看篮子,那个形象又出现了,十分清晰。卡米尔的背影,她在路上走着,一手搭着外套,另一手抱着一只灰白相间的小猫。可他一路疾行,没有注意到。
“是她把小猫托付给你的,是吗,当格拉尔?”亚当斯贝格问。
“是的。”当格拉尔答道,眼睛仍然盯着屏幕。
“它叫什么名字?”
“雪球。”
亚当斯贝格拉过一把椅子,双肘支着大腿,坐了下来。
“她去散步了。”
“是的。”当格拉尔说。这次,他扭过头来,看着亚当斯贝格的眼睛。亚当斯贝格已经从疲劳中恢复过来。
“她告诉你她去哪里了吗?”
“没有。”
沉默了一小会儿。
“发生了一点小冲突。”亚当斯贝格说。
“我知道。”
亚当斯贝格慢慢地用双手捋着头发,捋了好多次,好像在按太阳穴。然后,他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警队。
三十
马塞纳到马里尼亚纳机场去接亚当斯贝格,然后直接把他带到了停尸房,尸体已经被送到那里。亚当斯贝格想看看尸体,因为马塞纳不知道受害者的死法是否与巴黎的一样。
“我们发现他赤身裸体地躺在家中,”马塞纳解释说,“门锁被很灵巧地强行弄开了。干得很漂亮,尽管里面有两个崭新的锁扣。”
“小菜一碟。”亚当斯贝格说,“楼梯口没有人看守吗?”
“兄弟,我要管4000栋大楼。”
“是的,他就这一点高明。他在几天之内就摆脱了警方的监视。姓名、职业?”
“西尔万•;儒勒•;马尔莫,33岁。港口职员,负责船舶修理。”
“船舶,”亚当斯贝格重复道,“他是从布列塔尼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我是在想。”
“17岁时,他在孔卡诺干过活。他就是在那里学会这个行当的,但他后来突然抛弃了一切,去了巴黎,在那里干些小木工活。”
“他就靠做木工为生?”
“是的。他的伴侣是个已婚女人。”
“正因为如此,凶手在他家里杀了他。凶手太了解情况了,这里面的一切都是精心策划的,马塞纳。”
“也许吧,但在这个马尔莫和你的那四个受害者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的地方,他只是在20岁至27岁之间在巴黎住过。伙计,别费神这么问来问去了,我把所有的资料都寄到你的警队去。”
“那是在巴黎。”
“什么东西在巴黎?”
“他们是在巴黎相遇的。那五个人应该互相认识,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彼此见过面。”
“不,伙计,我觉得凶手在让我们疲于奔命。他让我们以为这些谋杀案有某种关连,从而迷惑我们。马尔莫是一个人独居,这很容易搞清楚。整个街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