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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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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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你不知道?这个院子原来是健云他们家的。他们住二十多年啦。这个花坛改建是健云他父亲的主意。轮到英英她们家来种花了。”    
    我不由又重新打量起这座欧化的小楼来。健云,那个穿旧军服的谦和的青年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健云原来就住那儿。”大毛索性指了指楼侧,一个灯火辉煌的窗口。那是新房。    
    我忽然觉得,大毛变得超脱起来,有些可亲了。    
    也许,今晚,在这里,黎云对我是最疏远的人。    
    在这里,我回忆着除了黎云之外的所有往事,打听着黎云之外的所有人。    
    在学校时,健云给我来了一封信:    
    “你终于走了。你应该到那能够发挥你的聪明才智的地方去。我希望你、也相信你是不会虚度光阴的。    
    “在新的天地里,会有许多新的有才华的朋友,帮助你进步。你大致每学期给我写一封信就行了,以免浪费时间。”    
    以他很好的分数,却取在云城的师院了。他受了刁难,说是“帮派骨干的子弟”。    
    他将踏着运动员式的稳健步履走进云城一所中学的教室。那褪色的军装上将洒下粉笔的银灰。终生,都是辛苦的。    
    我忽然悟出来,他这教师的性格早就开始了。我,不就是他教的第一个学生吗?不就是他大声疾呼、奋力保护的第一个幼者吗?    
    我难以给他回信。就像当年他第一次走进我的屋子,我不敢表示安慰一样。他是强的,强得如他运动员的体魄。他总是给予者。    
    一个青年宾客帮着当招待的小燕移动桌子。他们故意在屋角耽延着。小燕的手不停地绞着辫梢。那青年兴奋地逼视着她。    
    在别人的婚礼上寻找自己的幸福。这幸运已不属于我。    
    “一帆。”    
    黎云站在我眼前。我好像被他窥破了。    
    刚才和新娘并肩笑迎宾客的他,此刻忽然变得目光怅然。    
    “想不到……”    
    “想不到我放假能回来一趟吧。”我急忙曲解了他的话。    
    “你变得更年轻了。”他打量着我的旧衣裳。    
    “真的?”    
    “真的。尤其是眼睛。以前,老有一种凄怨的神色。”    
    “这么说,我还是应该去上学。”    
    “当然……”    
    他说得对。今天,在这里,我的眼神是坦然的,我的孑然一身带着一种自豪与高洁。    
    新娘一面和别人说话,一面不住地用眼瞟着黎云。那是祈求的眼。    
    黎云依然站在我旁边,沉默着。他好像不愿在大庭广众下接受新娘的绵绵情意,但,又清楚地明白他的责任。    
    新娘子终于走向黎云,问着什么。一看而知,她爱他、怕他。    
    英英却不耐烦地闯进来了:“哎呀!这点事也问我哥……”    
    穿长裙的她飘来飘去,能干地指挥着人们。举止间露出对新嫂子的轻蔑。厉害的小姑子。与此同时,她又对我格外地知心和礼遇起来。她的神情似乎在说:“我看不起她,但看得起你。她抢了你的位子,我很抱不平。”    
    唉,真是这样的吗?英英,你谁也没有真正看得起。你属于那种自以为居于社会之巅的家族。    
    在这红丝绒窗帘下面,做新娘是多么委屈。    
    在妹妹的骄矜下,黎云的脸色转为柔和。他向我以目示意,陪同新娘去了。    
    新娘又显得幸福万分了。当然。终究,黎云是她的。而我,我得到了尊敬……    
    新娘捧来了一盘美果。    
    哦,家乡的金橘。它带来了秋的华丽。    
    金红色的果实,小而端庄,带着硬硬的叶片,垒满了莹白的瓷盘,宛如一盘供品,使人不忍动手。仿佛那绚烂的霞色和霜林的秋意,都凝聚在这果实上。轻剥开橘皮,尝到的是醒人肺脾的酸鲜。    
    在待客的糖果中,它无疑是最甘美的上品。    
    聪敏的新娘,她向我献上这盘金橘。显然,她谙识黎云的喜怒。她愿以无限的柔顺取悦于亲爱的人。    
    是在这大厅里,昨天,我曾艳羡过娇花盈瓶,今天,我又欣赏宜人的美果。我悄悄走向一个静寂的阳台。星光,云影,展示着另一个世界。    
    在黎云的身旁,新娘雪白而苗条的身影像一片轻云,依依不舍。爱情使她满面含春。但她显然拿不出一点女主人气派来。在众人面前,她那毫不掩饰的爱娇之态,显示着与英英不同格调的贵家身份。这倒有些像黎云,可爱的坦率,命中注定幸福的性格。    
    我伺机走出了大门。    
    依稀还听得见“彩云追月”的音乐。月亮在快四步的节奏中,不停地跳出包围它的云层。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一部分星(13)

    “一帆!等等。”    
    黎云骑着自行车追上了我。    
    又和他离得这么近。    
    在黎云身上,少年人的激烈、孩子的率真和成熟男子的宽容混合在一起变化着。和他在一起总是波浪起伏。还有谁能带给我那种扑面而来的青春的热气呢?他在我的回忆中,处处流露着可爱。多少个孤寂的夜晚,凝视着他常来坐的那把藤椅,我就会又看见那个可爱的面影、那双闪着火花的眼睛。    
    “你走了,连信也不写。我知道,你恨我,你是不会和我在一起了……去年,她父亲去世前,我爸爸答应了这门亲事。他们是老战友。我,还有什么可挑的呢?……这,就是生活吧。”    
    我默默无言。    
    “你还不知道吧?高汉云的案子,下月就可以公开平反。”他说,“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是指上大学,还是指平反?我仍无言。    
    谁在关心着汉云和我?    
    “我爸爸说,得让死的清楚,走的轻松,把后人的路开得宽一些。”    
    “没看见你父亲嘛。”    
    “他住院了。心脏不好,老毛病。”    
    ……那疲倦的老人,独自躺在寂静的病房里。他仍是强者,安排了黎云、我和汉云的命运。    
    把后人的路开得宽一些……    
    我向前走去。童年永逝了,在我们面前是辽阔的道路。    
    这就是生活,这世上唯一属于我的东西。    
    在霞湖,一直到太阳升起,我不觉得疲倦。    
    一只鸟在蓝天白云间飞。    
    它是在归来,还是在离去呢?    
    它生来就是为了要在蓝天白云间飞翔。    
    有一句话:我的归宿不是爱情。    
    懂得爱情,使人从孩子变成青年。而懂得这句话,则使人从青年走向真正的成人。    
    在越来越淡下去的霞光中,我离开了霞湖,离开了我的多云的小城和青春岁月。    
    星    
    早晨,我梳洗完毕,急急地出门。    
    虽是回家度假,其实比上学更忙。    
    趁着我这远客归来,童年的小伴,一块考大学留在本地念书的同学,下乡时的知青好友,纷纷聚会。划船、登山,早出晚归。回忆着少年时光,欢聚,使人感受着人生的充实、美好。    
    出门的时候,父亲不在屋里。他桌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走过屋前草地的时候,看见了父亲。    
    他弯着身子,向一个小女孩。他们正指点着曙云边上。那儿,有几颗晶亮的星。    
    我隐约记起,父亲说过,今天,有一颗神奇的星要出现。我忘了,他也不再叫我来看。    
    小女孩穿着嫩黄的毛衣,像一只刚出壳的小绒鸟落在绿茵上。这是邻家的小孩。她的幼儿园也正在放假。    
    一种遥远的东西回到我心里。    
    我放慢了匆匆的脚步。    
    这时父亲看见了我。    
    “你还没走啊?”他说。    
    我忽然察觉,在假期里,每天,我都是多么无情地离开父亲,去赴青年伙伴们的聚会。    
    然而我仍是走。    
    我不能再和父亲一起依依执手,仰望星河。我已经不再是一只刚出壳的小绒鸟,而变成了一个风尘仆仆的旅客。我已经失去了那种天真的憨态,而变成了一个矜持的成人。    
    我仍是走了。    
    走出门,走过熟悉的陈旧下去的小巷,我又清楚地记起了那些日子,父亲牵着我的手。    
    静静的小巷深处响着敲打铁皮的当当声,又是墙后头那个铁工厂。    
    走在青石板砌地的小巷里,又听见这远远的当当声。啊,童年。童年的情景也随着这悦耳的声响从远处向我传来,又向远方逝去。    
    初识字的我,总是要读遍了街上的每一块招牌、商标、告示,才往前走。父亲从不催促我,不责怪我耽误了他的时间。,他也兴致勃勃的,好像和我一样,刚从幼儿园出来,急于辨认那些新奇的字。    
    在童年的时光,我没有受过父亲的冷落。我就是父亲生活的中心。父亲为我开设了更广大的学校,使我的生活处处变成有趣的学习。    
    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同学在课堂上常表现出对知识的遗忘。他们的课堂唯有学校。    
    当年,出了巷口,父亲常牵着我的手登石阶、上大桥。    
    有一条大河从我们这个小城穿过。    
    那时候,流经街面的河水还是清的。站在高高的桥上,望得见临河小巷的妇女下到水里洗衣物。    
    那时候,桥上的铁栏旁有拎着篮子的小贩,叫卖孩子们最馋的绞绞糖和酸萝卜。    
    黄昏,大人们带着孩子在桥面上乘凉,快快活活。天空和河水里都闪烁着无数的星。    
    那时候,那时候,在我的记忆中,人们都很穷,又很单纯可亲。谁也料不到社会风云的险恶变幻。    
    在我成年之后,离乡背井的那些岁月里,我常常怀念起这座故城的桥。    
    这座朴素的、无忧无虑的桥,每当黄昏,人们是否还扶老携幼来到这里?桥上的那些善良的人们,卖香瓜子的老太婆,在那接踵而来的民族的灾难中,他们还侥幸安好吗?桥上的风,还是那么凉爽,河上的星,还是那么明亮吗?    
    可还有人记得,那个头发剪得短短的小女孩,那个瘦削而严肃的父亲,他们父女俩紧牵着手,蹬上石阶,奔向高高的桥面?……    
    我带着从幼儿园养成的洁癖,从来不要求父亲给我买零食。那些吃绞绞糖的孩子满脸满手都粘乎乎的,我可不愿那样站在大桥上。    
    在桥面上,父女有自己的角落——一个凸出河面的铁栏圈。在这里,父亲给我接着讲那欠下的故事。    
    如今我已远走高飞,不再是小绒鸟似的萦绕于父亲。    
    这短暂归来的时刻,更令我心中充满了离情别绪。    
    人生中总是充满了别离的凄楚。生活的价值又正是在这凄楚中显出分量。    
    走的人总是可以自慰的。走的人就是未来,留的人只有等待。    
    幼者远走高飞的巨大喜悦,正变成老者的难以驱散的孤寂。    
    父亲的孤寂来得更早。他的最强盛的年华都在遥远的异地,被流放似地消耗了。如今,人们给父亲补工资,似乎是代偿他那逝去的生命。那钱,是一些生命么?被碾碎了的生命。    
    父亲急不可耐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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