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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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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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上课是上给外国人看的吗?”    
    这一届的学生大部分是毓敏这样的“老”学生,老而贫寒,像杨泽和许多人还有家累。平时学习就抓得很紧,卧薪尝胆似的,星期六晚上都憋在宿舍里苦读。一不上街二不打扮。现在听见这般要求,好像衣着寒伧就不配以中国大学生的资格出现在电视上,又是外国人来拍,当然就有一种愤懑与屈辱之感。    
    毓敏也不换衣服。她在内心里感激这些直言的男同学。他们使得这种寒伧,这一代人的寒伧中透出高贵的气概。    
    “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这就是他们这一批老大学生的青春之花,又何必要什么脂粉红妆呢?    
    毓敏和前衣子亲密,无所不谈,常常超过了和国内同学的关系。可是在某些问题上,包括与则行的裂痕,毓敏觉得,宁可让国内所有同学知道不管是讽刺过她的,疏远过她的,是小雪还是邹新语……也不能让前衣子知道。    
    宁可让国内同学来议论,也不能让前衣子来同情。否则她就会真的一无所有了。    
    前衣子要动身回国了,再三地询问起她和则行的事。她要毓敏许诺下未来两个家庭的永久友谊,以及后代的友好。毓敏都答应了她。    
    “等你的儿子来中国,一定很容易找我。”    
    “为什么?”    
    “那时,我一定已经是个有名的大文学家了。”她幽默地说。    
    “啊!那时,中国是不是有你的铜像了?”前衣子故作崇敬地惊叹道。毓敏打了她一拳。两人大笑。中国的未来和日本的未来在召唤她们。    
    “则行这几天家里有点事,不能一起来看你了。”笑过之后,毓敏不得不这样解释。    
    其实他们近来都没见面。她只好鼓起勇气来圆这个谎这时候圆谎成了她的神圣责任。    
    等到飞机飞走,白雪覆盖着北京,覆盖着故宫紫禁城,她就能为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她一面对前衣子恋恋不舍,一面却有一种她走了后的轻松感。从争人格到争国格,这个意识永远不会过去……    
    考试完毕,毓敏从考场径奔留学生楼。    
    银白色的校园里平添了许多笑语。每年总有些初入学的南方学生欣喜若狂地在教室外玩雪。一年级的时候,她也这样玩过。从冬青树上,从萎去的草地上抓起大把的雪,往自己脸上搓,捏雪球,和男同学开仗。    
    北方的鹅毛大雪,尺许厚的雪地,教室窗上的冰花,开水房前冰棱路上撒着的摔碎的暖瓶胆片,以及乐声飞扬,像一只大银盘上滚动着无数宝珠的校内湖泊溜冰场,都已经为南国的她所习惯而深深地喜爱。    
    前衣子的屋里如常,好像主人并没有动身之意,更不会一去不返。墙上那些印着滑稽小人的大布插,床上绣花的床罩,暖气管上的一盆吊兰,样样依旧。只是壁橱旁边却放着鼓鼓囊囊的两只大旅行袋,椅背上搭着前衣子那件乳色裙式风雪衣,地上一双浅色高统皮鞋。    
    “噢!”前衣子发出欢呼:“我害怕你不来了。不,来不了啦”    
    前衣子总在纠正自己的中国话,因为她如不纠正的话,毓敏就会来纠正并“教训”她的。    
    毓敏理解她的意思,帮助她以词达意,而不会给她带来因词害意的苦恼。两年的留学生活中她依恋毓敏。从毓敏这里她感受着中国姑娘的正派和友谊。    
    毓敏从棉袄袋里掏出两个小盒来递给前衣子。小盒有精致的绛红纸,上面的烫金字是“中国红茶”。她说:“这是我父母特地寄来送给你父母的。”    
    上次前衣子回国度假,带了一盒毓敏家乡的红茶,前衣子的父母很欣赏。    
    前衣子“噢依”一声,接过礼物。在她们的交往中,毓敏不多的几次薄薄的礼品都使她感动。她知道毓敏的父母是中学教员,她的家并不是中国的富裕家庭。可是毓敏和她在一起,陪她出游,那种落落大方,节制有度,深使她感到中国人的可敬可爱。她是到一个穷国来留学,然而是一个令人起敬的国度。她的同学们都去美国,认为她是图花钱少才到中国来的。    
    她的父母在二次大战时到过中国,他们的回忆给她的童年留下许多憧憬。到中国后她也有过失望,直到她认识了一批真正的中国朋友,她认为是真正中国的象征,她才在每次回国度假的时候骄傲地和那些美国回来的同学相聚。    
    她在中国的发现也许比她们在美国的发现还多。这些年中国常常成为人们的话题。她成为谈话的中心。结果是那些选择去了美国的同学都一个个表示:起码要到中国去旅游一次。    
    毓敏也是她的发现之一。有时她们桌前枕畔,无话不谈,有时她又很摸不透她。而她朦胧地感觉到摸不透的地方,正是毓敏作为一个中国人最可宝贵的自尊心,是毓敏身上最有魅力的地方。    
    前衣子对毓敏越接近就越坦率。她说:“我刚到中国时,许多人都来接近我。我觉得中国人很好客,很热情。可是慢慢地他们就提出要求,要我在回国的时候给他们带东西。我很不愿意。我是一个学生,在海关带一大堆商品,真令人难为情。我害怕去作客了。我害怕人们为了东西和我交往。我很失望。可是敏,你和你的父母真好。我真心地想送你们一点东西。我的父母也想送一份心意。你们家需要什么呢?录音机好吗?”    
    毓敏一个劲摆手,“不要不要你在我们中国是客人。等我到了你们国家,你的父母也要照顾我吧?我们不是为东西友好的啊”    
    当毓敏陪同前衣子去人家时,往往在一些地位很高的人家却遇见不争气的国人,把前衣子当作一个可以敲榨的宝,利用前衣子的腼腆提出物质要求。毓敏寸步不让地守护着前衣子,守护着一条不可逾越的界限。    
    毓敏只喜欢一样,就是和前衣子一起照相,录音,然后把相片,磁带寄给双方的家庭。每次,她们都惊喜地交换着两家父母的感想:    
    “衣子,我爸爸说你漂亮,像中国姑娘。还说,看见你的照片,他想起年轻时候见到我妈的情景了。”    
    “敏,我妈妈说你唱的歌真好听。说我的声音不好,像鸭子一样,给你捣乱。她要你单独给她唱一支歌。”    
    而今离别在即。    
    她们紧紧拥抱,泪湿衣襟。    
    又来了许多人,前衣子的同胞来帮她搬运物件了。敏退到一旁。    
    前衣子飞走了。她们将享受那离别的另一种滋味的友谊。    
    敏怅然而又满足地回来了。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 第三部分北国之春(10)

    她刚进屋,门上就有人在轻轻地敲。    
    进来的是则行。    
    “我正要回家,看见你的窗子亮了。”他说。    
    同屋的人都回去度寒假了。又剩她自己。从那个蝉声四起的暑假到现在,她好像经历了十年八年。她觉得他已经失去了,怎么还会在这里二人相对呢?    
    她心中有些纳罕,他若无其事,浑然不觉。他不知道他犯了什么过错。他一直埋在他的论文里,还歉意地说:“最近太忙了!”    
    她自己是完全对的么?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太一郎面前的失着处来。    
    她和前衣子陪伴太一郎漫游校园。在一种熟悉和轻松的气氛中,她同太一郎谈着大学生活中的许多诙谐面。这里边她是不是诙谐得过了点呢?她曾指点他看那些调皮学生用钢笔写的“课桌诗”:    
    听课诚可贵,    
    看书价更高。    
    若为考试故,    
    二者皆可抛。    
    当然,这是为了说明,中国学生并不迷信考试。    
    可是还有呢,她是怎么向太一郎介绍那些学生宿舍的呢?    
    这是“鸳鸯楼”。文科女生宿舍楼,是全校连衣裙最多的楼,也是最富于吸引力的楼。周末和节日的晚上,前来邀请女孩们去赴舞会的男生们排成了队在这楼里上下。不过其所以得名,是在晚自习散了之后,男女学生边走边聊,走到这楼前,总要逗留,谈一些平平常常却又蕴藉悠长的话,直到管楼的老太太站在大门口喊,“十点半,关门了”大家才立刻散了,女生们像鸟一样飞回楼去。    
    这是“小姐楼”,住的是外语系女生。她们的打扮特别洋派,大多是脑后一条“马尾巴”,高耸着,走路直挺挺的,笑声也特别响,这个楼录音机多,一大早就放外语,下午放流行音乐。这个楼的女孩都在为进外交部作准备,风度十足。    
    “阴阳楼”。男女生各住一半。    
    “公子楼”。文科男生宿舍。他们神态悠然,穿着很帅。发文章作演说,高谈阔论,在学校生活舞台上很活跃。这个楼的男生对女孩子进攻力很强。    
    而靠近学校后门的一连串带拐弯的规模最大的那些楼,那叫“被爱情遗忘的角落”。    
    那里住着学校理工科的男孩们。他们课程紧张,实验实习很多,有的则常在野外。这是些男性十足的系,地质,考古……这些系女生本来就收得少。这里的男孩们不重衣着,吃饭的时候在饭票上划算式,好像无暇顾及同桌女孩们的眼波。衣裳上带着试验烧灼的痕迹。他们脚登回力鞋,酷爱运动,中午也要在宿舍楼拐角处踢几下足球。他们楼里乱七八糟,汗气烟味冲天,令女孩们望而生畏。很少有花枝招展的女孩光临。他们也不大对女大学生寄予希望,因为他们未来的岗位大都是在遥远的大地上,荒漠中。他们并不希冀时髦女郎的青睐。在舞会上很少看到他们。不过,这个“角落”,才是最富于诱惑力的“男子汉之家”。真正出色勇敢的女生应该往那儿冲……    
    唏哩哗啦的,她跟太一郎讲了那么多。如今她忽然害怕起来了:万一太一郎不了解这些诙谐,不了解他们学校里各系同学间的这种玩笑和友爱之情,只从“小姐”,“公子”的字面上去理解和报道中国,那就糟糕了    
    她是不是也像则行一样,由于外交上的幼稚而失态了?    
    她不再觉得则行是不可原谅的了。    
    可是,她怎么能欺骗自己,说“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除非她永远忘记故宫,永远不在画报上或是在开行的电车上眺见那红墙金顶的巍峨宫殿。    
    可是如果他要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又无从说起。    
    前衣子来信了。她去拜见婆婆。因为知道太一郎母亲是个厉害的女强人,早年守寡,继承夫业,开着一家公司,太一郎又是独子,前衣子心里很慌张,害怕她不同意自己,竟在行礼时一头撞在桌角上了。    
    太一郎母亲连声说,“真可怜真可怜”    
    吃饭的时候,太一郎母亲说:“虽然你到我们家来了,但是两家的父母还没有见面商谈过,许多问题还没解决,所以你和太一郎的事还不能算确定。”    
    太一郎放下筷子,正色道:“我只和前衣子结婚。”    
    前衣子的心里快乐极了。现在双方父母已经在筹办婚事。    
    临行前,前衣子曾经和毓敏一起唱着日本歌:    
    如果你要幸福,拉拉你的耳朵    
    如果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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