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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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库- 第1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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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冷温润的,是你摩利迦东陀中的佛地:它从我火热的脚底,一些些的直清凉到我心地里。
多谢你,你给我这些个;但我不知道──你平原上的野草花,可还是自在的红着?你的船歌,你村姑牧子们唱的歌(是你美神的魂,是你自然的子),可还在村树的中间,清流的底里,回响着些自在的欢愉,自在的痛楚?
那草乱萤飞的黑夜,苦般罗又怎样的走进你的园?怎样的舞动它的舌?
朋友,为着我们是朋友,请你告诉我这些个。

1921



在墨蓝的海洋深处

在墨蓝的海洋深处,暗礁的底里,起了一些些的微波,我们永世也看不见。但若推算它的来因与去果,它可直远到世界的边际啊!
在星光死尽的夜,荒村破屋之中,有什么个人呜呜的哭着,我们也永世听不见。但若推算它的来因与去果,一颗颗的泪珠,都可挥洒到人间的边际啊!
他,或她,只偶然做了个悲哀的中点。这悲哀的来去聚散,都经过了,穿透了我的,你的,一切幸运的,不幸运者的心,可是我们竟全然不知道!这若不是人间的耻辱么?可免不了是人间最大的伤心啊!

1923



诗神

诗神!
你也许我做个诗人么?
 你用什么写你的诗?
用我的血,
用我的泪。
 写在什么上面呢?
写在嫣红的花上面,
 日已是春残花落了。
写在银光的月上面,
 早已是乌啼月落了。
写在水上面,
水自悠悠的流去了。
写在云上面,
 云自悠悠的浮去了。
那么用我的泪,写在我的泪珠上;
用我的血,写在我的血球上。
哦!小子,
诗人之门给你敲开了,
诗人之冢许你长眠了。

1922




一个小农家的暮

她在灶下煮饭,
新砍的山柴,
必必剥剥的响。
灶门里嫣红的火光,
闪着她嫣红的脸,
闪红了她青布的衣裳。
他衔着个十年的烟斗,
慢慢地从田里回来;
屋角里挂去了锄头,
便坐在稻床上,
调弄着只亲人的狗。
他还踱到栏里去,
看一看他的牛,
回头向她说:
「怎样了──
我们新酿的酒?」
门对面青山的顶上,
松树的尖头,
已露出了半轮的月亮。

孩子们在场上看着月,
还数着天上的星:
「一,二,三,四……」
「五,八,六,两……」

他们数,他们唱:
「地上人多心不平,
天上星多月不亮。」

1921



回声



他看着白羊在嫩绿的草上,
慢慢的吃着走着。
他在一座黑压压的
树林的边头,
懒懒的坐着。
微风吹动了树上的宿雨,
冷冰冰的向他头上滴着。

他和着羊颈上的铃声,
低低的唱着。
他拿着枝短笛,
应着潺潺的流水声,
呜呜的吹着。

他唱着,吹着,
悠悠的想着;
他微微的叹息;
他火热的泪,
默默的流着。



该有吻般甜蜜的?
该有蜜般甜的吻?
有的?……
在那里?……
「那里的海」,
无量数的波棱,
纵着,横着,
铺着,叠着,
翻着,滚着,……
我在这一个波棱中,
她又在那里?……

也似乎看见她,
玫瑰的唇,
白玉般的体,……
只是眼光太钝了,
没看出面目来,
她便周身浴着耻辱的泪,
默默的埋入那
黑压压的树林里!
我真看不透你,
我真已看透了你!
我不要你在大风中
向我说什么;
我也很柔弱,
不能勾鳄鱼的腮,
不能穿鳄鱼的鼻,
不能叫它哀求我,
不能叫它谄媚我;
我只是问,
她在那里?
「那里?」回声这么说。

唉!小溪里的水,
你盈盈的媚眼给谁看?
无聊的草,你怎年年的
替坟墓做衣裳?

去罢?──住着!──
住着?──去罢!──

这边是座旧坟,
下面是死人化成的白骨;
那边是座新坟,
下面是将化白骨的死人。

你!──你又怎么?
「你又怎么?」──回答这么说。
默默的流着;
他微微的叹息;
他悠悠的想着;
他还吹着,唱着:
他还拿着枝短笛,
应着潺潺的流水声,
呜呜的吹着;
他还和着羊颈上的铃声,
低低的唱着。

微风吹动了树上的宿雨,
冷冰冰的向他头上滴着;
他还在这一座黑压压的
树林的边头,
懒懒的坐着。
他还充满着愿望,
看着白羊在懒绿的草上,
慢慢的吃着走着。

1921





这全是小蕙的话,我不过替她做个速记,替她连串一下便了。

妈!我今天要睡了─要靠着我的妈早些睡了。听!后面草地上,更没有半点声音;是我的小朋友们,都靠着他们的妈早些去睡了。

听!后面草地上,更没有半点声音;只是墨也似的黑!只是墨也似的黑!怕啊!野狗野猫在远远地叫,可不要来啊!只是那叮叮咚咚的雨,为什么还在那里叮叮咚咚的响?

妈!我要睡了!那不怕野狗野猫的雨,还在黑黑的草地上,叮叮咚咚的响。它为什么不回去呢?它为什么不靠着它的妈,早些睡呢?

妈!你为什么笑?你说它没有家么?──昨天不下雨的时候,草地上全是月光,它到那里去了呢?你说它没有妈么?──不是你前天说,天上的黑云,便是它的妈么?

妈!我要睡了!你就关上了窗,不要让雨来打湿了我们的床。你就把我的小雨衣借给雨,不要让雨打湿了雨的衣裳。

1920



相隔一层纸

屋子里拢着炉火, 
老爷分付开窗买水果, 
说“天气不冷火太热, 
别任它烤坏了我。” 

屋子外躺着一个叫化子, 
咬紧了牙齿对着北风喊“要死”! 
可怜屋外与屋里, 
相隔只有一层薄纸。



奶娘

我呜呜的唱着歌, 
轻轻的拍着孩子睡。 
孩子不要睡, 
我可要睡了! 
孩子还是哭, 
我可不能哭。 

我呜呜的唱着, 
轻轻的拍着;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孩子才勉强的睡着, 
我也才勉强的睡着。 

我睡着了 
还在呜呜的唱; 
还在轻轻的拍, 
我梦里看见拍着我自己的孩子, 
他热温温的在我胸口睡着…… 

“啊啦!”孩子又醒了, 
我,我的梦,也就醒了。 

1921,伦敦 



面包与盐

记得五年前在北京时,有位王先生向我说:北京穷人吃饭,只两子儿面,一 
錋子盐,半子儿大葱就满够了。这是句很轻薄的话,我听过了也就忘去了。 
昨天在拉丁区的一条小街上,看见一个很小的饭馆,名字叫作“面包与盐” 
(Le pain et le sel),我不觉大为感动,以为世界上没有更好的饭馆名称了。 
晚上睡不着,渐渐的从这饭馆名称上联想到了从前王先生说的话,便用京话 
诌成了一首诗。 

老哥今天吃的什么饭? 
吓!还不是老样子!── 
两子儿的面, 
一个錋子的盐, 
搁上半喇子儿的大葱。 
这就很好啦! 
咱们是彼此彼此, 
咱们是老哥儿们, 
咱们是好弟兄。 
咱们要的是这们一点儿, 
咱们少不了的可也是这们一点儿。 
咱们做,咱们吃。 
咱们做的是活。 
谁不做,谁甭活。 
咱们吃的咱们做, 
咱们做的咱们吃。 
对! 
一个人养一个人, 
谁也养的活。 
反正咱们少不了的只是那们一点儿; 
咱们不要抢吃人家的, 
可是人家也不该抢吃咱们的。 
对! 
谁耍抢,谁该揍! 
揍死一个不算事, 
揍死两个当狗死! 
对!对!对! 
揍死一个不算事, 
揍死两个当狗死, 
咱们就是这们做, 
咱们就是这们活。 
做!做!做! 
活!活!活! 
咱们要的只是那们一点儿, 
咱们少不了的只是那们一点儿,── 
两子儿的面, 
一个錋子的盐, 
可别忘了半喇子儿的大葱! 

1924,巴黎 



沸热 
──国庆日晚间在中央公园里


沸热的乐声,转将我们的心情闹静了。 
我们呆看着黑沉沉的古柏树下, 
点着些黑黝黝的红纸灯。 

多谢这一张人家不要坐的板凳; 
多谢那高高的一轮冷月, 
送给我们俩满身的树影。 

1918



三十初度

三十岁,来的快! 
三岁唱的歌,至今我还爱: 
“亮摩拜?, 
拜到来年好世界。 
世界多!莫奈何! 
三钱银子买只大雄鹅, 
飞来飞去过江河。 
江河过边?姊妹多, 
勿做生活就唱歌。” 
我今什么都不说, 
勿做生活就唱歌。 

注? 亮摩,犹言月之神;亮摩拜, 
谓拜月神,小儿语。 
 ? 过边谓那边,或彼岸。 

1920,伦敦 



稻棚

记得八、九岁时,曾在稻棚中住过一夜。 
这情景是不能再得的了,所以把它追记下来。 

凉爽的席, 
松软的昔, 
铺成张小小的床; 
棚角里碎碎屑屑的, 
透进些银白的月亮光。 

一片唧唧的秋虫声, 
一片甜蜜蜜的新稻香── 
这美妙的浪, 
把我的幼年的梦托着翻着…… 
直翻到天上的天上!…… 

回来停在草叶上, 
看那晶晶的露珠, 
何等的轻! 
何等的亮!…… 



我们俩

好凄冷的风雨啊! 
我们俩紧紧的肩并着肩,手携着手, 
向着前面的“不可知”,不住的冲走。 
可怜我们全身都已湿透了, 
而且冰也似的冷了, 
不冷的只是相并的肩,相携的手。 

1921,巴黎 



尽管是……

她住在我对窗的小楼中, 
我们间远隔着疏疏的一园树。 
我虽然天天的看见她, 
却还是今天不相识。 
正好比东海的云, 
关不着西山的雨。 

只天天夜晚, 
她窗子里漏出些琴声, 
透过了冷冷清清的月, 
或透过了屑屑蒙蒙的雨, 
叫我听着了无端的欢愉, 
无端的凄苦; 
可是此外没有什么了, 
我与她至今不相识, 
正好比东海的云, 
关不着西山的雨。 

这一幸的一天可就不同了, 
我没听见琴声, 
却隔着朦胧的窗纱, 
看她傍着盏小红灯, 
低头不住的写, 
接着是捧头不住的哭, 
哭完了接着又写, 
写完了接着又哭,…… 
最后是长叹一声, 
将写好的全都扯碎了!…… 
最后是一口气吹灭了灯, 
黑沉沉的没有下文了!…… 

黑沉沉的没有下文了, 
我也不忍再看下文了! 
我自己也不知怎么着, 
竟为了她的伤心, 
陪着她伤心起来了。 

我竟陪着她伤心起来了, 
尽管是我们俩至今不相识; 
我竟陪着她伤心起来了, 
尽管是我们间 
还远隔着疏疏的一园树; 
我竟陪着她伤心起来了, 
尽管是东海的云, 
关不着西山的雨! 

1923,巴黎 



E弦

提琴上的G弦,一天向E弦说: 
“小兄弟,你声音真好,真漂亮,真清,真高, 
可是我劝你要有些分寸儿,不要多噪。 
当心着,力量最单薄,最容易断的就是你!” 
 
E弦说: 
 
“多谢老阿哥的忠告。 
但是,既然做了弦,就应该响亮,应该清高,应该不怕断。 
你说我容易断,世界上却也并没有永远不断的你!” 

1919,北京 



稿子

“你这样说也很好! 
再会罢!再会罢! 
我这稿子竟老老实实的不卖了! 
我还是收回我几张的破纸! 
再会罢! 
你便笑弥弥的抽你的雪茄; 
我也要笑弥弥的安享我自由的饿死! 
再会罢! 
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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