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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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诗库- 第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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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他和她,时而靠在一起,时而拉开距离……



纪念荷尔德林


涅卡河里的流水静静流淌,
涅卡河畔的天空无边无际。
苦难的诗人坐在阁楼里,
阁楼的窗口象一场恶梦:

从前你的深情拥抱过的山岗,
从前你的灵感触抚过的草地,
如今都怀着不可告人的敌意,
威胁着你,使你极度紧张;

从前神圣的祖国,神圣的家乡,
如今在你的心灵里黯淡下去,
因为你已经枯竭了,已经被弃置

在一个垃圾桶似的角落,象发霉的果酱。
涅卡河畔的天空掉转方向,
涅卡河里的流水更换目的。





杜甫

他多么渺小,相对于他的诗歌;
他的生平捉襟见肘,象他的生活。
只给我们留下一个褴缕的形象,
叫无忧者发愁,叫痛苦者坚强。

上天要他高尚,所以让他平凡;
他的日子象白米,每粒都是艰难。
汉语的灵魂要寻找适当的载体,
这个流亡者正是它安稳的家园。

历史跟他相比,只是一段插曲;
战争若知道他,定会停止干戈。
痛苦,也要在他身上寻找深度。

上天赋予他不起眼的躯壳,
装着山川,风物,丧乱和爱,
让他一个人活出一个时代。



灵石岛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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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彬诗选

黄国彬(1946… ),出版的诗集有《攀月桂的孩子》(1975)、《指环》(1976)、《翡冷翠的冬天》(1983)、诗选集《宛在水中央》等。
沙田速写 忆填海前的吐露港



沙田速写


一个接一个的暮春,
子规在沙田谷里啼叫。
马鞍山的云烟未敛,
蝉声就在中大的校园响起。



春雨落在城门河面,
一只小船
划入吐露港的烟水。



雨后从九龙回来,
巴士一出狮子山隧道,
湿亮的红莓谷
总叫我欣悦莫名。



初夏,吐露港的水光总涵着天光,
海面的水痕静止如练。



雨天撑伞在沙田谷独行;
晴天划一只舢舨
到远处的孤岛,
踩上无人的沙滩
看远方的落日。



八仙岭的夕照中,
一只海鸥在飞;
船湾的水暗蓝。
堤上,剩下你我两人
在并肩而行。



深夜,铁轨在枕木上
听渔人的鸣榔在吐露港起落。

1981



忆填海前的吐露港

港湾剩下北斗和几盏渔火。
黑暗中,一列舢舨在岸边停泊。
夜深,铁路静,
寥落的鸣榔
把海面敲阔。

1982



灵石岛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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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翔诗选

黄翔(1941… ),五十年代末开始发表作品。

独唱 野兽 我看见一场战争 火炬之歌 长城的自白 河岸上停着一只空船 嚎啕 出生 白骨 世界在大风大雨中出浴 自由女神 思想者 我



独唱


我是谁
我是瀑布的孤魂
一首永久离群索居的
诗。
我的漂泊的歌声是梦的
游踪
我的唯一的听众
是沉寂。

1962



野兽


我是一只被追捕的野兽
我是一只刚捕获的野兽
我是被野兽践踏的野兽
我是践踏野兽的野兽

我的年代扑倒我
斜乜着眼睛
把脚踏在我的鼻梁架上
撕着
咬着
啃着
直啃到仅仅剩下我的骨头

即使我只仅仅剩下一根骨头
我也要哽住我的可憎年代的咽喉



我看见一场战争


我看见一场战争 一场无形的战争
它在每一个人的脸部表情上进行着
在无数的高音喇叭里进行着
在每一双眼睛的惊惧不定的
眼神里进行着
在每一个人的大脑皮层下的
神经网里进行着
它轰击着每一个人 轰击着每一个人身上的
生理的和心理的各个部分和各个方面
它用无形的武器发动进攻 无形的刺刀
大炮和炸弹发动进攻
这是一场罪恶的战争
它是有形的战争的无形的延续
它在书店的大玻璃橱窗里进行
在图书馆里进行 在每一首教唱的歌曲里
进行
在小学一年级的启蒙教科书上进行
在每一个家庭里进行 在无数的群众集会
上进行
在每一个动作 每一句台词都一模一样的
演员的艺术造型上进行
我看见刺刀和士兵在我的诗行里巡逻
在每一个人的良心里搜索
一种冥顽的 愚昧的 粗暴的力量
压倒一切 控制一切
在无与伦比的空前绝后的暴力的
进攻面前
我看见人性的性爱在退化
火的有机体心理失调
精神分裂症泛滥 个性被消灭
啊啊 你无形的战争呀 你罪恶的战争呀
你是两千五百多年封建集权战争的
延长和继续
你是两千五百多年精神奴役战争的
集中和扩大
你轰吧 炸吧 杀吧 砍吧
人性不死 良心不死 人民精神自由不死
人类心灵中和肌体上的一切自然天性
和欲望
永远洗劫不尽 搜索不走

1969



火炬之歌
——《火神交响诗》之一

诗人说 我的诗是属于未来的
是属于未来世纪的历史教科书的

1

在远远的天边移动
在黯蓝的天幕上摇晃

是一支发光的队伍
是静静流动的火河

照亮了那些永远低垂的窗帘
流进了那些彼此隔离的门扉

汇集在每一条街巷 路口
斟满了夜的穹庐

跳窜在每一双灼热的瞳孔里
燃烧着焦渴的生命

啊火炬 你伸出了一千双发光的手
张大了一万条发光的喉咙

喊醒大路 喊醒广场
喊醒一世代所有的人们──

被时间遗忘和忘了时间的
思想像机械一样呆板的

情感像冰一样凝固的
血像冰一样冷的

脸上写着愤怒的沈静的
嘴角雕着失神的绝望的

生命像春天一样蓬勃的
充满青春活力的

还有那些溅满污泥的踯躅的脚
和那些成群结队徘徊的影子

连同那些蒙着尘沙的眼睛
和那些积满着污垢的心

啊火炬 你用光明的手指
叩开了每间心灵的暗室

让陌生的互相能够了解
彼此疏远的变得熟悉

让仇恨的成为亲近
让猜忌的不再怀疑

让可憎的倾听良善的声音
让丑恶的看见美

让肮脏的变得纯洁
让黑的变白

你带来了一个光与热统治的世界
一切都是这样清明 高远 圣洁

在你不可抗拒的魔力似的光圈中
全人类体验着幸福的颤栗


2

千万支火炬的队伍流动着
像倒翻的熔炉 像燃烧的海

火光照亮了一个庞然大物
那是主宰的主宰 帝王的帝王

那是一座偶像 权力的象征
一切灾难的结果和原因

于是 在通天透亮的火光照耀中
人第一次发出了人的疑问

为什么一个人能驾驭千万人的意志
为什么一个人能支配普遍的生亡

为什么我们要对偶像顶礼膜拜
被迷信囚禁我们活的意念 情愫和思想

难道说 偶像能比诗和生活更美
难道说 偶像能遮住真理和智慧的光辉

难道说 偶像能窒息爱的渴望 心的呼唤
难道说 偶像就是宇宙和全部的生活

让人恢复人的尊严吧
让生活重新成为生活吧

让音乐和善构成人类的心灵吧
让美和大自然重新属于人吧

让每一双眼睛都成为一首诗吧
让每一个人都拆除情感的堤坝吧

让尊荣淹没在时间的灰尘里吧
让时间和人永远伟大吧

让活着成为真实吧
让真实是因为活着吧

让青春经受甘美的惊悸吧
让人生的老年像黄昏一样恬静吧

让人与人不要互相提防吧
让每一个人都配称人吧

啊 沈沈暗夜并不使人忘记晨曦
而只是增强人对光明的渴念

火的语言呀 你向世界宣布吧
人的生活必须重新安排


3

把真理的洪钟撞响吧
      ──火炬说

把科学的明灯点亮吧
      ──火炬说

把人的面目还给人吧
      ──火炬说

把暴力和极权交给死亡吧
      ──火炬说

把供奉神像的心中庙宇捣乱和拆毁吧
      ──火炬说

把金碧辉煌的时代宫殿浮雕和建筑吧
      ──火炬说

多么崇高的火的召唤呀
多么神圣的火的信念呀

多么浓烈的火的气息呀
多么炽热的火的语言呀

火的队伍膨胀了
火的河流泛滥了

火的熔炉白热了
火的大海沸腾了

火焰的手拉开重重夜幕
火光主宰着整个宇宙

人类在烈火中接受洗礼
地球在烈火中重新铸造

火光中 一个旧的衰老的正在解体
一个新的流血的跳出襁褓

(1969年8月13日上午10时窒息中产生灵感;1969年8月15日写于热泪
纵横中)




长城的自白
——《火神交响诗》之四


地球小小的 蓝蓝的
我是它的一道裂痕

在灰蒙蒙的低垂的云天下
我长久地站立着
我的血管僵化了
我的双腿麻木了
我将失去支撑和平衡
在衰老中倒下和死去

那风雨剥蚀的痕迹
是我脸上年老的黑斑
那崩溃的砖石
是我掉落的牙齿
那残剩的土墩和墙垣
是我正在肢解的肌体和骨骼

我老了
我的年轻的子孙不喜欢我
像不喜欢他们脾气乖戾的老祖父
他们看见我就转过脸去
不愿意看见我身上穿着的黑得发绿的衣衫
我的张着黑窟窿的嘴
我脸上晃动着的油灯的昏黄的光亮
照明的葵花杆的火光
他们这样厌恶我
甚至闻不惯我身上的那种古怪的气味

他们用一种憎恶的眼光斜视我
像看着一具没有殓尸的木乃伊
他们对着我瞪着眼睛
在我面前喘着粗气
摇着我 推着我
揭去我背上披着的棕制的蓑衣
我戴在头顶上的又大又圆的斗笠
他们动手了
夺下我手里的弯月形的镰刀
古老而沉重的五齿钉耙
愤怒地把它们仍在一边
踩在脚下

他们说我撒谎
我长久蒙蔽它们
我的存在并不是人类世界的奇迹
他们不愿用我这根尺子
去刻度一个民族的团结和意志
他们要扔掉我这根鞭子
因为我束缚和鞭笞了一种性格
他们不能忍受我 像不能忍受一条蛇
因为我残忍地盘踞在他们的精神世界里
世世代代咬噬着他们的心灵

他们要推倒我 拆毁我
因为我把他们和他们的邻人分开
就像那些数不清的小圆石堆成的围墙
就像那些竹子和灌木竖起的篱笆
就向那些棕榈叶 荆棘和被砍倒的
杉树枝编织的栅栏

我把大地分割成无数的小块
分割成无数狭窄的令人窒息的小小院落
我横在人与人之间
隔开这一部分人与那一部分人
使他们彼此时刻提防着别人
永远看不见邻人的面孔
甚至听不见邻居说话
他们要推倒我 拆毁我
因为我的巨大身躯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遮断了他们院落以外的广大世界
使他们看不见
高耸入云的积雪的阿尔卑斯
甚至最近刚从月球和火星回来的
蓝眼睛的阿美利加
因为我的每一块石头 每一方泥土
都沉默地记载着人类的过去
日日夜夜地叙述着悲剧的昨天
我使他们想起
无数世代古老的征服和自卫
想起那些悠久年代的疑惧和仇恨
想起那些黑暗世纪的争斗 牺牲和苦难
想起那些吵吵嚷嚷的分裂和不和
想起一部怒气冲冲的人类对抗的历史
他们要推倒我 拆毁我
为了他们以前那些在精神墙垣中
死去的祖先
为了第一次把科学与民主的遗产
留给他们的子孙
为了在过去和未来之间正在搭起一座
宏伟的现代桥梁的一代他们自己

他们
站在觉醒的大陆上
推开我的在摇晃中倒下的发黑的身躯
脱下我的守旧 中庸 狭隘 保守的
传统尸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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