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杂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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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杂文集-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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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子、弟子)方面,他们若想表现对「上」的不满,除了造反以外,只好走涕泗横流慷慨陈辞的恭请「自我修理」的路。但是,此路表面甚光,实际却不容易走,一走不好,就要被半道里的程咬金出来咬住,在你脑袋瓜子上扣上「忠贞有问题」或「不敬先生,天诛地灭」的大帽子,如此,不但前功尽弃、「冠」盖天庭,你的生平事迹也要宣付资料馆立传,一辈子翻身不得了! 

  但是,偏偏有一些傻瓜,他们偏偏要做铁面御史、偏偏要犯颜直谏,不计一切後果。有这种气概的人,其「态度」之不好,必矣!所以历史上,常常有脾气极坏的御史,天天在皇帝鼻子前面指名叫骂,骂得「寡人」德薄能鲜、羞愧难当。周昌、汲黯、朱云、辛毗、魏徵、李绛、石介、魏蓦、林俊、冯恩,…… 这些坏脾气的家伙,最爱表演「当车」、「扣马」、「引裾」、「折槛」、「面折」、「廷争」等等把戏,使被批评者一方面警惕头疼,一方面要「自我修理」。 这个大臣批评皇帝的传统,是中国的一个好传统。这个传统,大体上,已经移交给监察委员,由监察委员们延续他们的坏脾气,所以,可以这麽说:做为一个监察委员,脾气愈坏愈可爱,脾气愈好愈糟糕。目前的陶百川先生、黄宝实先生,……他们都是脾气欠佳的人,所以,监察院还是可以勉强「迎风户半开」,不必关门。 

  至於另外一个传统学生批评老师的传统,自从子路「不悦」以後,似乎跟着就及身而绝。两千四百年来,至少我个人,看不到学生对老师有超过「不悦」的强烈表示。直到晚清以降,才算有大逆不道者出来,一一表演「谢本师」,表演「吾爱吾师,吾尤爱真理」。这种表演,前程如何,未可逆料,当然它的结果会犯众怒,会闹到老者既不安,少者又不怀,为之函牍交加,棍石俱下,这种反应,凡是了解「狭义的师道迷信」的人,都会会心而笑。 * * * 

  这篇文章既然用列子的话来开头,用孔子的话来撑腰,所以,最好用老子的话来收尾。我们李家老子说得好: 

  当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代大匠 。夫代大匠 者,希有不伤其手矣! 

  非常可能的,我笨拙的做了一件「代司杀者杀」的傻事,批评了一些似乎不必由我出面批评的怪现状,可叹我竟如此做了。 如今我两手流血,竟哓哓然还谈什麽「师道与是非」,我想, 自守的圣人之徒,一定要笑我了。 

  「文星」第七十四期一九六叁年十二月一日

  (本文录自「教育与脸谱」一书,收於「李敖大全集」第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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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占着毛坑不拉屎”

  十一月一号,我发表了一篇「高等教育的一面怪现状」(「文星」七十叁期),用台湾

  大学文学院做例子,指出高等教育的黑暗与腐败。文章一发表,便遭到强烈而普遍的反应,有的说我快人快语、有的说我勇气十足、有的说我哗众取宠、有的说我大逆不道,并且,照例地,又有人说我被人指使,不过这回似乎不再是被「二百五十元收买的职业诽谤家」了,这回可能「涨价」了。 

  真的,如我被「收买」,我倒真愿意「涨价」,这样年深日久,我可以积少成多,腰缠 

  万贯,然後学服尔泰,一面做股票生意、一面骂人。至少那时候,不会再有任何人骂你是被「收买」的了,谁再说你被「收买」,你就抛笔钱给他,叫他自渎、叫他写文章自打嘴巴、叫他做「文妓」 叫他歌颂你做「中国最有钱的伟大文人」或「世界上最有名的文化老鸨」。 

  「伟大文人」也好、「文化老鸨」也罢,这些至少都是二十年後的事,属於前者或属於

  後者都还不知道,先按下不表。 

  一位台大文学院的老教授读了我的文章,居然天良一闪,感慨道:「不知道文学院内幕

  的人,会责备李敖言过其实,但是知道文学院黑暗的人,却反倒会埋怨李敖骂得不够狠,保留得太多!」 

  我完全同意他的话。 

  没有人知道我写这篇惹祸文章时候的心情,当我把这篇文章写好的时候,我笑着对自己

  说:「Pride Lee,你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你把你所知道的文学院的腐败只写出一小部分,这对你这种刻薄成性的人说来,不能不说是厚道了!但是你别高兴,没有人知道你的宅心忠厚,你千含蓄万保留,他们还是照样要骂你缺德、骂你造谣、骂你藐视师长!」 

  果然,果然,果然不出所料。 

  大人先生们亡羊补牢的办法,有下列几种: 

  一、开会讨论,商讨对策。仔细查究,谁是幕後人,查究结果,幕後人姓莫,名须有。 

  二、虽然明知无幕後人,但在宣传上,还是要说李敖是受某某人或某某集团利用。 

  叁、研究是否开除李敖在台大研究所的学籍,研究结果,不开除,免得事态再扩大。 

  四、由人出面在台大演说,由蟑螂谈到人,主张要效法蟑螂的懒惰、守成、不进取,认

  为人攻击人是一出要不得的悲剧。 

  五、由人写指摘文字。尤其是由青年出面,郑重宣告:「学院重地,查无贪财好色不事

  进取之老人,特此证明。」 

  六、由人出面关说,暗示你小子见好就收,就此为止,不好再闹下去,再闹,有你的。 

  七、宣扬李敖此举,是跟某某人有私怨。 

  八、宣扬「以人废言」,「盗固不义,而跖非诛盗之人」,认为即使他们该批评,你李

  敖也没资格批评。 

  九、拈出道统:李敖是学生,他们是老师,学生怎麽可以「骂」老师? 

  十、「骂」也可以,不过态度不好,用字遣词悉属恶劣。 

  结论:真正该骂的是李敖自己,李敖是个无法无天无师长的浑小子。叫一声:同胞呀!

  大家千万不要信他的话。 

  於是,惊魂甫定,遮羞完毕,有人又从麻将桌边浮了出来,照旧打出了「白板」,做成 

  了「清一色」,然後望望窗外,喘气说:「吓!这次『台风』好大呀!」 

  * * * 

  五十多天来,关於高等教育怪现状的讨论,似乎已慢慢转化成一个重点,这个重点就是

  所谓「大学教授待遇菲薄论」。因为「待遇菲薄」,所以不能专心做学问、不能研究、不能发表论文、不能退休、不能新陈代谢、不能这个、不能那个,……总之,一切都没法子,一切都得维持现状 拖! 

  这个待遇菲薄论,是一颗定心丸、一帖安魂药、一张遮羞的 子、一道老不长进的护符。 

  在这里我要正式拆穿:所谓待遇菲薄论,只是一种偷天换日的技巧、一种移花接木的把

  戏。 

  我先从洪炎秋先生的文章开始。 

  台大中文系教授兼国语日报社长兼坐自用叁轮车的洪炎秋先生,在我的文章发表後二十

  八天,写出了「一个教授的自觉」(十一月二十八日「中央副刊」),他首先宣告,在他死後,他不但要把 体捐给「医学院去解剖」,并且在千刀万剐之後 ,还要把剩下的白骨皑皑「移交农学院当肥料」。这种粉身碎骨的精神,是很令人敬佩的。 

  不过,洪炎秋先生做这一宣告的目的,除了表现这种精神以外,似乎还有一个主要的作 

  用,那就是明示或暗示给人们:不要以为我们老不中用呵!我们死了,还会「人尽其才」呢! 

  於是,这位中文系的教授,用他教授的中文,勾起读者的恻隐之心,在泪眼汪汪之下,

  对教授们的叔度汪汪,自然狂投信任票了。於是,洪炎秋先生展开了他「诉诸怜悯」的宣传术。我们看他的话: 

  近两年来,咒骂老人,成了时髦的风气,简直是匹夫无罪,年老其罪,……被咒骂的老

  人当中,尤以老一辈的大学教授,更成众矢之的,所以我们这批被骂得一文不值的老教授,应该起来做个自觉运动,表示我们「姜桂之性,到老愈辣」,最低限度,还有勇气拿自己的身体去供解剖、做肥料,一直到死,仍希冀有所贡献於人群,并不是「破棺材占冢」,只会当青年人的绊脚石。 

  接着,他开始用「自辩」来代替「自觉」了: 

  不过我们这些老一辈的教授所被检举的罪状,大都很有辩解的馀地,没有什麽极恶大罪,不能接受片面的严酷的缺席判决。关於个人的私事,由当事人自己去申辩,至於对於一般的指摘,我是一般中的一分子,自然要出来喊一声:「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我们被指摘的,最动人的有两点:一点是死抓棒子,不肯移交;一点是不能追随「美国的教授们,一年到头,忙着写paper」。 

  对这两点「动人的」指摘,他的主要辩护意旨如下:

  一、「死抓棒子,不肯移交,阻碍青年的进路,虽然也可构成罪状,却是情有可原的。」因为棒子代表「饭碗」,所以只好「鞠躬尽瘁,死而後已」了,不能死前退休,盖即使名教授董作宾先生的退休金也不过是「十一万五千元」,「经过叁两年後,这十一万五千元就要坐食山崩了,将来怎麽再活下去呢?所以逼迫老年人交出棒子,等於谋财害命,还是恳求高抬贵手,刀下留情吧。」 

  二、「第一回合刚刚应付过去,青年人的第二个指摘接着来了。你们既然死抓着棒子不放,那就得装龙像龙、装凤像凤,为什麽不去追随『美国的教授们,一年到头,忙着写paper』?」对这一点 ,「情有可原」的理由是美国的教授待遇好,所以,「能够专心一意,埋头钻研」;中国的教授则「不能不东奔西跑 , 其口於四方, 所以大都是『救死唯恐不赡,奚暇写paper哉?』」 乍看起来,洪炎秋先生这两点辩解好像合情合理,其实全是犯了逻辑上「不相干的结论」(irrelevant conclusion)。我所以说他犯了这个毛病,因为他的两点理由, 完全是针对「养老院」 或 「救济院」的理由,并不是对大学里「学院」的理由。如果我们讨论的范畴是 「养老院或救济院的一面怪现状」,那麽洪炎秋先生的两点辩解,可以说是很好的挡箭牌。可是我要不客气的指出:大学的「学院」,是研究的、进取的、有朝气的「学术」之「院」,并不是「任老子婆娑风月」的「养老」之「院」或「救济」之「院」,这是我们讨论这个问题的基准。换句话说,面对一个「学院」,我们关切的和要求的,是这个「学院」的研究状况、进

  取情形和是否有朝气,…… 这是构成一个「学院」的标准。所以,对一个落伍的腐败的「学院」,我们要用一个起码的「学院」标准来检讨它,而不该用一个「养老院」或「救济院」的标准来检讨它。这点浅显的逻辑知识,我想,在北京大学「学院」里出身的洪炎秋先生,是不应该忘记的。 

  * * * 

  洪炎秋先生的文章出现後第叁天 ,何凡先生在 「棒子问题」(十一月叁十日「联合副

  刊」)里,特别称赞这种「委婉解说」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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