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街墨巷 作者:卢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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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街墨巷 作者:卢岚-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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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参观过博物馆,又了解到夏氏与拿破仑这段故事之后,心里有的只是酸楚。以当代人所经历过的文明,文人与政治与当权者之间,总是有仇无恩。夏氏这个秀才,换了一个环境,他的头一定不止被砍下一次。夏氏使人羡慕的,不是他的才能,而是他的运气。他遇上的是一代霸主,但这个霸主对一个文人,原来可以有去尽神圣,去尽霸气的 

        拉伯雷与戴斯 
        去看拉伯雷(F。Rabelais 
      1494—1553)的故居?单是拉伯雷这个名字,已经古老得像出土文物,何况他的故居!五六百年前,法国人所使用的还是古法语,直到现在这么一段悠长时间,还不足够将一座村屋摧毁?但旅游指南上明明白白写着有这么个地方,就在图雷纳区的德尼维耶村。我们按图索骥,在一个早春晴朗的早上,从斯农城出发,跟着地图走路。车子进入郊区不久,只觉得那乡村田畴风貌,不像眼前的世上人家,另有一番古朴味道。一路上想着,这种古朴味从何而来?那座五六百年前的作家故居,会是 

        拉伯雷故居卢岚摄 
        什么样子?故居、博物馆,几年来参观过一些,走访一个中世纪作家的故居,还是第一遭。车子在田野中的公路上慢驶,不曾遇见过一辆车子,一个路人。大约半个小时,德尼维耶村就到了。停车场在一个缓坡脚下。 

        打开车门出来,抬头看,只见一个由四五间平房围成的院子,孤独地坐落在一片宽广平缓的山丘之上。斜坡以下,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肥沃田野。那几座十五世纪的平房,式样古朴,门面外墙线条简单,跟现代建筑有明显的时空差距,格调跟路上所见的风光如出一辙。显然,这一带地方甚少现代文明介入,却依旧的春风桃李。这几座德尼维耶村的田中之屋,周围是平整成方阵似的农田、牧场。你站在坡地上环目四顾,目光所及,皆是森林和绿色的山丘,维耶纳河在中间流过。一座庞大的,名叫库德…蒙邦西尔的古堡,坐落在远处森林边缘……这就是我们所看到的拉伯雷故居和周围的环境。 

        一片如此旷阔飘逸的绿色空间,天、地、人每时每刻都可以对话,又怎可能不使拉伯雷做白日梦?就是这片山坡田野,成为他笔下的毕可塞之战的战场,卡冈都亚脱下他的长袍,抓起一个十字架,轻易地打死了一万三千多名敌军。 

        初识拉伯雷,是在大学读法国文学史的时候。他的《巨人传》中的巨人卡冈都亚,小娃娃时候就要喝一万多头奶牛的奶,做一件长袍要上万尺布;他天生粗鄙,要用鹅来揩屁股。后来邻国国王毕可塞入侵,他撒一泡尿就淹死了大批敌人。他的儿子庞塔固埃更青出于蓝,一支一千八百多万人的军队,他只伸出半个舌头,就为他们挡住了暴雨。 

        故事别开生面,一系列强烈的形象一下子印入你的脑子。但笔者学生时代皱了一下眉头,什么撒尿淹人?什么用鹅揩屁股?还有污秽的陈述,虽然显得博学,却难免粗野诲淫。谐谑是谐谑,难道不嫌粗鄙了些?后来才知道,如果你读十六世纪的法国文学,忽略拉伯雷,就像你进入罗浮宫而忽略蒙娜丽莎,到佛罗伦萨而忽略大卫。拉伯雷这位有着渊博学识的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家,通过一种戏谑搞笑的手法,来表达他的人文主义的信念;通过事物的超尺度、荒谬、视觉上的新奇,来制造一种文学魅力。 

        拉伯雷所处的是一个大时代,那时哥白尼发表了地球绕太阳自转公转的理论,人们开始向愚昧宣战,人文主义的实践进入到思想、法律、历史各个层面。当时的拉伯雷,职拜议会行政法院的审查官,对人文主义作不懈的探索,当时已享有盛誉。他的《巨人传》,就是以谐谑滑稽的文学手法,来鼓吹这种思想的。 

        博物馆的屋梁上,挂着好几条横额,是从他的作品中摘出的语录: 
        保卫我的家园,在任何情况下,帮助我的朋友们对付坏人的袭击。 
        信念在何方?法律在何方?理性在何方?人道在何方?对天主的畏惧在何方? 
        这是一个前来求救的使节加莱,向毕可塞国王说的一番话。他希望国王想起他的邻国从前对他的友谊。但在危难时刻,这种神圣的友谊被出卖了。加莱指责毕可塞的非人道,指责他“追随罪恶的情感而放弃天主和理性”。 

        这些简单的语录,提出了人文主义的根本问题:人生的意义、文明的价值取向、个人与群体的关系。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与不断更新的读者总是保持一种活生生的关系,像一道不断涌出的泉水,供每一代人饮用。平常日子看《巨人传》,你可以津津有味地追踪书中人物搞笑的本领,一旦遇上某种严肃的时刻,深入到脑子里的精神就会出现。1940年的抗德运动中,一位名叫戴斯(Raymond 
      Deiss)的阿尔萨斯出版家,秘密创办了第一份抵抗运动的报纸,它是以通讯形式出现的。这份报纸,就在这座故居里编辑、印刷,以庞塔固埃的说话作为号召: 
        英勇地战斗着死去,比起卑鄙地逃跑而活着,不显得更美好更光荣么? 
        这份自由之声,一年后发行量达八千份,一直送到沦陷区的市长办公室。但他不幸于1942年4月被捕,1943年8月被德国人处死。他的斗争史就陈列在博物馆里。戴斯心怀高贵的信念,为自由而牺牲,这种信念,正好来自于拉伯雷。中世纪的拉伯雷与现代人有什么关系?就可以有这种火辣辣的关系。 

        我有点惊奇地发现,这座房子保存得十分完善。房屋本身保持原貌也罢了,就连里面的屋梁、地下的石板、壁炉、磨损得变了形的光滑石级、厨房的洗碗槽、水池、流向外边的去水沟,都是当年的原件。尽管1929年,房子被列为重点保护文物,但1948年之前,它周围蒿草丛生,被农庄用作杂物间,堆放农具、草料、饲养家畜,战后才由当地有心人将它恢复原貌。这座十五世纪留下来的建筑,成功地抵抗了时间的流逝,秘密是什么?是建筑材料的坚固:墙壁、地板、梯级,全部以原石砌成,一如拉伯雷作品的坚固:借某种精神作支柱。 

        如果说拉伯雷的住屋保存了下来,拉伯雷的真正面目,倒不曾留下任何痕迹。现在博物馆里挂满了他的画像,皆出自名家之手,如马蒂斯、德兰、占姆等,各人以自己的想像来给他画像,我们就有了数十种面貌的拉伯雷。每一个人都可从中选择一个自己所喜欢的,一如对一部文学作品的各取所需。 

        《巨人传》这部对法国和英国文学产生过巨大影响的作品,取材于通俗的传奇文学、笑剧,它来自于法兰西民族的最深处。这片山丘上,有着古老的民间传说:巫师要预知未来,可以从野鹅的飞翔中得到征兆。这种充满神秘色彩的生活环境,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拉伯雷不会无动于衷。如果他日后写了一部关于他的故乡,关于那片山丘的作品,想来他的童年时代已经得到启示。 

        一个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名作家如一盏长明灯,他发光发热,人们被吸引到他身边,借助他的光芒走路。他的人可以死去,他的灯不会熄灭。一代又一代读者下来,可以形成一个星系,作家的思想精神,就是他们的运行轨迹。 

        大西洋城或柏拉图的谜 
        如果说海岛是远方,是他乡,爱琴海上的桑托兰(Santorin)岛则更甚,它是谜团,是神话,是诱惑。该岛面积曾经很大,公元前三千年有人居住,公元前两千年成为一个大文化中心。最初名为Stonggylé,意为圆形。公元前1500年的一次火山爆发,将中央部分掏空,海水涌来填补突然出现的空位,在海水的重力压迫下,一片广阔的地壳下沉了,形成了今天的以桑托兰为首的几个环状小岛。而那片沉落了的大陆,据说就是大西洋城。 

        山上为桑托兰Phira城 
        单是这个史无前例的陆沉,已足以摄人魂魄,加上与大西洋城扯上关系,这片沉落了的陆地,又怎可能不是一个永远的神话? 
        这个爱琴海上的岛,史前已有火山活动。后来有五百年时间,地震、海啸、火山喷发连绵不断,涌出大量岩浆。居民一再走避,一再回来重建家园,最后不得不放弃,向北部的岛屿移民。最后,桑托兰火药库般炸开了,火山灰、浮石喷射高度达四十公里,在剩余的环岛上,覆盖上一层厚达三十米的火山灰,岩浆散发的蒸气达摄氏80度。火山爆发的猛烈史无前例,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自然灾难,爆炸威力相当于广岛原子弹的两百万倍。它影响了整个北半球天气:温度下降,森林死亡,欧洲进入长达三年的冬日,全球气候无不受影响。爱琴海岸和克里特岛海岸被海水吞没。中国则暴雨成灾,饥馑时间长达七年。 

        但所沉落的大陆,可就是大西洋城?“遂古之初,谁传道之?”如果说远古太始之事,不知由谁记传下来,而大西洋城之事,却是由古希腊柏拉图记载下来的。柏拉图对大西洋城有过这样的描写:“在这个大西洋岛上,国王们组成了强大而惊人的势力,统治着整个岛屿,甚至伸延到许多其他海岛,直至大陆的某些地方……”大陆地方指的是利比亚和埃及。 

        这位公元前5世纪的哲学家,在他的《蒂迈欧篇》(Timaeus)和《克里底亚篇》(Chitias)中,两次以对话形式来描述大西洋城,说它的地点在欧洲和接近非洲海岸的地中海上,这个岛存在了亿万年,“在后来的日子中,异乎寻常的地震、海啸不断发生,仅仅一天或一夜,一切突然被埋进地下,最后,这个大西洋岛沉落到海底,就这样消失了”。柏拉图向后人打下这样一个谜,两千多年来,世人猜想不尽,假设不尽,搜索不尽,一直到今天,依然是一个谜团,一个强烈的诱惑。 

        王尔德说:“我可以抗拒一切,除非是诱惑。”桑托兰的诱惑,是笔者选择这次地中海之旅的重要原因。邮轮从威尼斯出发,停泊过克罗地亚后,在亚得里亚海和爱奥尼亚海上走了一天一夜,然后停泊雅典,再向南穿过基克拉迪群岛,直落桑托兰。那天早上,晨曦微露,一种迫切感使我一早走出仓房的阳台。按照日程,这个时刻船还未抵达目的地,谁知它一早已停泊在离海岛约千多公尺的海面上,因为桑托兰岛码头太小,九万多吨的巨轮不能靠岸。且海水太深,任何船只都不能拋锚。 

        我连忙登上十一楼的甲板,环顾四周,只见断断续续一环峭壁巉岩,寸草不生的岛屿,散落在远近海面上。近处一座座金属似的焦黑山头,像被削过的锥面体,有着明显的层叠,想来是火山不断运动的痕迹。山巅之上,散布着桂冠似的白色村庄,乍看如白雪。那时,天上的灰云说坠就坠了下来,将一列白色的楼房淹没了,且继续往下流动,青烟似的把峭壁轻笼着。这里的小气候就可以这样诡异、幻变。而山脚下的海水深蓝如墨,你不知道有多深,但知道海水覆盖下,有一座3500年前肆虐过的火山,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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