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由心造 作者:程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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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由心造 作者:程莉-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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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上边的号召是〃扎根农村一辈子〃。   
  然而,毕竟是一群不知愁滋味的少年,随着车轮的飞转,车厢里热闹起来,笑容重新回到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上。   
  火车在辽阔的华北平原上疾驰了一个昼夜,当新的黎明来临的时候,我们已经进入了黄土高原。路还在铁轨下延伸,窗外景致已是别有洞天。车到西安,站台上挤满敲锣打鼓但显然是例行公事的欢迎人群,大家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回应。 
  从西安出发继续西行,几小时后,我们到达西北煤城铜川。   
  按行程,似乎应该在铜川住一夜,但实在想不起来那一夜究竟歇在哪了,记忆的引擎可以搜索到这一路经历的无数细节,唯独在这里留下一个空洞。   
  第二天一早,我们乘坐蓬了帆布的大货车,奔赴延安。刚下过雪,气温达到零下二十多度,厚厚的积雪被冻得硬邦邦的,为了防止打滑,车轮上绑着铁链。据说由于下雪,两次推迟了起程日期,但为了让我们到延安过一个〃革命化春节〃,不得不采取绑防滑链的办法能使我们及时出发,这就增添了这次西行的风险和悬念。 
  浩浩荡荡的车队逶迤千米,沿着盘山公路攀缘缓行,场面很是壮观。   
  我们几十个人挤在一辆车上,车一开动,冷风便从帆布蓬子的缝隙钻进来,过金锁关时,塞外的严寒更是令人难以忍受,风刮在脸上,刺骨般疼痛。冻得难忍,大家便在车厢里跺脚,凉气从脚趾向上蔓延,膝盖以下都是僵硬的,同伴们纷纷喊冷,我却又一次保持了沉默,我感觉我可能要被冻死了,是因怕喊冷而耗尽最后一点热量。渐渐地,脸被冻得麻木,寒风在早已没有知觉的皮肤上肆虐,终于不再感到疼痛。 
  经过一天的颠簸,我们到了延安县城,当晚宿在停课已久的延安大学。   
  然而,行进还没有停止,翌日清晨,我们继续出发。这次的前进方向是朝北,汽车沿着干涸的延河,在公路上蜿蜒徐行二十多华里,到达公社所在地河庄坪。部分知青算是到站了,我们的生产队还在五华里外,接着再向北。交通工具换成驴车,车上只能放下行李,剩下的路就需要步行了,用疲惫不堪的双脚走完最后的行程,我们终于到了目的地石窑。 
  石窑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村庄,因村口一个不知什么年代开凿的雕满佛像的石窑而得名。老人们说,它的年纪少说也有上千岁了。当时村里有四五十户人家、二百八十多口人,在河庄坪川道里算较大的村子,和山沟里比,条件还算是好的。来到我们将要安家的窑洞门口,许多同学哭着不肯进去那里边看上去一片漆黑。而我再次表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冷静与坚强,大步跨进那孔我们后来住过七百多个日日夜夜的土窑,跨越了我的一次人生转折。 
  就这样,那年冬天,十六名从北京来的男孩女孩,经过四天跋涉,到达了此次行程的终点,从此开始了令我们永生难忘的插队生活。   
  我至今还保存着三十多年前的乘车证一张背面写着我的名字的淡蓝色纸片,乘车证上印有出发日期,朱红色的〃北京市革命委员会西城区招生分配就业领导小组安置就业办公室〃字数铺张的印章清晰可辨,我的座位是〃第9车厢37号〃。 
  狭路遇狼   
  少年时,我胆子非常大,连男孩见了发怵的事也从不害怕。插队时仗着胆大,竟在一次与狼的遭遇中平安无事。   
  小时候听过很多关于狼的故事。小红帽,东郭先生和狼……故事里的狼虽然凶恶,却会说人话,我以为不过是些恶人而已。动物园的狼,整日蜷缩在笼子里,早就失了兽的威风,没有什么可怕的。老乡却告诉我,山里的狼很凶,捉鸡拖羊,还伤人,听说能把小孩的肚子掏空。山里人人谈狼变色。那时,正是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的年月,一次,县里命各村绘制〃山区远景规划〃图,当时正农忙,队里舍不得浪费劳力,念我身单力薄,队长就把这个踏遍青山、无需面朝黄土的〃轻活〃派给了我。 
  清晨,我带上卷尺和自制的画夹,装好干粮。房东大娘递上镢头和绳,对我说:〃出门扛把老镢背捆绳,路上便当。〃我便武装起来,独自踏上了通往后山的路。   
  离村七八里,便是荒无人烟的山野。据说,当时各村都调动了能写会画的知青,人人准备大显身手。我深知责任重大,一点也不敢怠慢。沿着崎岖的羊肠小径,靠老镢攀着灌木爬坡,拽着绳子下坡,忙不迭地勘地形、量距离,在方圆十几里的范围里足足迂回了一天,好不容易在画夹中绘出草图,我已是饥渴难忍、精疲力竭。 
  傍晚,沐浴着夕阳的残红,疲惫地踏上归途。绕过一道道沟壑,拐上一个山峁,忽然迎面奔来一只走兽。我想,荒山秃岭的,莫非是一只野狗?渐渐走近,停下脚步再一定睛,我惊呆了,眼前这个灰家伙尖耳瘦腮、耽目龇牙,拖着长长的尾巴,天啊,分明是一只狼,一只孤身离群的狼! 
  那畜生也站住了,乜起阴冷的狼眼看我,大概纳闷怎么冒出个人来!就这样,一人一兽,僵持在暮色霭霭的山脊上。我只觉得后背冒汗,浑身的肌肉都痉挛起来,脚底下纹丝不敢动,脑子却在飞速运转。头一个念头是逃。举目四望,窄窄一条山梁,左边是陡坡,右边是深沟,回首山更荒。心想,决不能后退逃跑,那畜生肯定比我跑得快。又一闪念,我手里攥着家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跟它拼了。可是,奔波了一天,浑身的气力已经耗尽,而狼毕竟是狼,倘若它刚进过晚餐,空着肚子的我绝不是对手;倘若它也饥肠辘辘,我更有被当作美味佳肴的危险。眼看天色渐渐暗下来,逃不脱又打不过,怎么办?忐忑之间,突然瞥见那狼浑身的毛似乎在抖动,瘦骨嶙峋的四肢也仿佛在打颤。狼眼里闪动着幽幽绿光,分明也藏着一丝隐隐的恐惧。原来狼也怕人!我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惊喜。在这荒凉的山上,只有我和它,如果我不怕它,它却怕我,我就是强者!望着与我对恃的狼,不觉动了恻隐之心,决定不伤害它,但愿它也不要伤害我。 
  我咬咬牙、横下心来,大胆地向前跨了一步,再跨一步,狼竟然也迎着走过来。我不再看它,大步向前走,感觉狼也在步步逼近,眼看就要相遇。我尽量向右侧,沿着小路的边缘,心想,要是那狼不讲绅士风度,我便立刻反击,然后顺着坡滑下山沟。狼也朝左绕着我走,保持着距离,直到与我交错而过。我紧赶几步猛一回头,狼也正回头看我。踌躇片刻,它挺有涵养地长嚎一声,便于我背道而驰了。我如被释放一般撒丫子就跑,边跑边回头,那狼居然也边跑边回头,终于拐过一道山峁不见了踪影。 
  一口气跑回村里,天已擦黑。大伙正巴巴地盼我。听我说完这段奇遇,队长惊得张大嘴巴,半晌才说:〃娃呀,哪有狼不吃人的?你怕是贵人吧?〃不几日,以讹传讹,村里人认定我是有福之人。那一年出生的女孩子,竟有好几个随了我的名字叫,老乡说是沾沾光,讨个吉利。 
  不觉许多年过去了,至今想起来还好生奇怪,那狼为什么见我不跑?为什么没有伤害我?也许,因为我不犯它,它也守信而不犯我?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人与兽原来也是可以相安无事、和平共处啊! 
  窑洞随想   
  一位新近到过延安的同事,写文章谈到对窑洞的感受,读来虽有韵味,但又觉不尽其然。遂想,关于窑洞,我也该写点什么。不仅因为我曾经在陕北的窑洞里住过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也不仅因为三十年后还难以忘怀那一盘土炕在冬日里的温暖,更因为窑洞出自与我们肤色相同的黄土,只有在黄河臂弯里那一脉丰沃的土层中,才能被开凿出来。 
  人类居住洞穴的概念,我是从历史课上获得的。后来参观北京房山周口店,在〃北京人〃遗址前,才领略到穴居的实际含义。而想不到的是,距离〃北京人〃二十万年后,我也会作为〃北京人〃,住进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洞穴。 
  然而,窑洞与先民们栖身的周口店毕竟不可同日而语。我们住的村子,所有村民的家宅都是窑洞,一排排依山而立,错落有致;一孔孔门严窗实,冬暖夏凉。   
  队长带我们认〃新家〃,那是老乡一孔弃之不用的土窑,窗上胡乱贴着一层纸,户外高原强烈的日光亮得晃眼,愈发显得低矮的门洞深邃阴黑。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世界上黄土层最厚的高原,千山万壑,纵横交错,最丰富的资源就是黄土。世世代代生息繁衍在这里的人们,除了黄土,几乎一无所有。他们向黄土要吃、要穿、要住,不但死后净归黄土,就是活着,也从出生就栖息于黄土之中。 
  一次次目睹窑洞从开凿到完工的过程,我渐渐理解了窑洞与村民的关系。箍窑修宅院是庄户人一生的大事,须择一个土质好的阳坡,先剖开崖面,豁一个长方形的口子,挖进一两米后,再向四周开拓,修成椭圆形的洞,大体成型后,刮光崖面,抹上泥皮,用石灰浆刷白,待风干后再开窑口,安门窗。 
  入乡随俗,随遇而安。我们不得不融入洞穴,习惯了进门就脱鞋上炕,习惯了眼睛从明到暗的漫长适应,习惯了太阳还没落山就点燃煤油灯。恶劣的生存环境,创造了简陋而实用的洞穴建筑,窑洞是依土而生者无奈的选择。 
  居住窑洞的人,织造了窑洞文化。窑洞文化不同于城市的阁楼文化和四合院文化。窑洞文化单纯,它以黄土为本;窑洞文化深邃,它可进深数丈;窑洞文化温厚,它冷暖挂心、体贴入微;窑洞文化平和,它天拱地方,毫无棱角。但窑洞文化也有致命弱点,它毕竟失之畅通、亮堂、富丽和宽敞,无法摆脱人类童年洞穴文化的局限。 
  插队的第二年春天,听说远在百里之外的麻洞川出事了。那天大雨磅礴、山洪爆发,两名青年因抢救耕牛,被砸死在坍塌的窑洞里。〃死的肯定是知青〃,老乡们都说,〃外头的娃咋知道,塌窑塌的是口,往里跑才能活命啊!〃 
  噩耗传来,已经是两天以后。遇难者是我们学校的,一男一女;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九岁。那几天队里一名男生情绪非常低沉,据说死去的女孩和他相好。   
  往日山峦般宽厚的窑洞,狰狞地吞噬了我们的兄弟姐妹。但是,似乎又不该怪罪窑洞。房不也一样会倒吗,楼不也一样会塌吗?土坟掩埋着早逝的青春,土窑也庇护着鲜活的生命。逝者如斯,英灵永恒。无论生死,我们都与黄土做伴。 
  新世纪初,我回到三十年前住过、已经容颜大变的村庄,只见散落数孔废窑的阳坡上,又凿了新窑。村民手里有了钱,家宅翻新,大多箍石窑,也有盖房的,建筑形式开始多元化,窑洞文化正在受到冲击。 
  有人说窑洞是最落后的原始住所,也有人说窑洞是最天然的环保民居。也许这是一个无法判断正误的命题。   
  不知道哪一天,窑洞才能成为建筑博物馆的珍藏,让人类永远告别穴居生活。         
  书韵琴声   
  长大的琴童   
  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一个值得怀恋的时代。   
  处在一个社会变革时期,很容易产生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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