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圈 柯雨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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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圈 柯雨田-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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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上跟职工顶嘴,生怕人家说他城府不深,宰相肚里不能撑船,小家子人、小人形。这不,几天后,他就给人穿夹脚靴。这不,他拿着教材教法考评主任的箭牌吓唬人,整人。他是什么东西,不就是读过两年师范吗?我教书的时候,他还在娘肚子里呢!他气嘟嘟地回到宿舍,开始备课,翻开课本,《挑山工》,哼,算了算了,还要教洋文一样的拼音。二十一个声母都还没有认全,三十八个韵母,不要说分清前后鼻音,就是常见的韵母也读不出来。长期以来,用字识拼音,用拼音识不了汉字。
  管他呢?还是讲一节作文课吧。三年级作文吗?好讲,反正读几篇学生作文,说说好坏,这点功夫有的是。批判文章没有少写,小报抄大报,大报抄中央领导的报告,爱憎能够分明。
  不过评语得好好的考虑一下,反正不涉及拼音就行,文章还是会分析几篇的。作文题目叫《我的成长》,不仅学生好写,评语也好加。
  郭文的学历,众说纷纭,有人说是西南美术学院的大学生,有人说是初中生,有人说是中专生,他在履历表上始终写着大学生,见过他毕业证的人,有些已经命归黄泉,有些已经调离,后来教师都是晚生,没有人过问。反正参加工作那天起,都领着大学本科生的工资。教材教法考试,试题难度较大,考场纪律较为严格,八三年第一次考试,全县一千多小学教师,只有过关百分之0.5,当然,不象学生六十分过关,而是八十分算过关。按理,教师考教材,不应考不起,但我们的老师基础实在太差,另一方面,基础好的由于试题太古怪,很难考及格。有道是一桶水与一碗水的问题,教师只有一碗水,要教给学生一碗水,岂不太吃力。起初,教育局按教师的干部档案,划定考生,而档案要从76年才开始建立。这样,郭文的表格就是大学,局里有些人讨论,要把他调整到一中,一个大学生放在小学太屈才了。况且,他的画画得的确很好。和他一起参加工作的人,知道郭文的真实学历,看过他的证书,也在一个学院,但不是一回事,自己才是堂堂的大学生,郭文却是一个学院的附中生,在一次县局工资套改会议上,见到郭文的学历大为惊讶,工资竟然和他一样。他向坐在旁边的局长说:
  “局长,郭文什么时候读的大学,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局长说:“你们不是一个学院的吗,他一向填大学生”。“唉,你们当官的怎么不深入实际,什么大学,中专都不是,充其量是一个初中学生。”局长于是大发雷霆,弄虚作假,局长领着人事股长、文教组组长、分管教育的副区长,来到黎明小学调整了解,表面上只是说来听课、下乡,实际是调查郭文的真实学历。局长通知汪校长召开会议,准备听听各方面的工作情况,同时验应全校教师的毕业证,不这样做,生怕郭文难堪,其他已全部交上来,唯独郭文不交,说是丢失了。局长说:“郭老师,你的毕业证呢?丢了,恐怕不对吧,有人说你根本没有毕业证,只有一张休业证书。其实,有没有毕业证书无所谓,你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了,即使不是大学毕业,教材教法属于免考对象,听听课就可以了。否则,我要按对组织不老实的态度对待你了,从今天起,就不准上课了。”郭文急出一身汗来,结结巴巴地说:“我老实交待,我只能算是初中生。当时,由于虚荣心作怪,填了大学,后来将错就错,一直都隐瞒下来了。毕业证,我去拿。”局长说:“不必了,初中毕业,我相信。”郭文干了三十多年工作,但不学无术,不钻研业务,教育质量年年甩龙尾,基础再好的班组,他也教不好怨天尤人,一会怨学生基础差,骂教师基础打得不牢,一阵骂家长没出息,养不出好儿女。他的理由特别多,教书要讲运气,运气不好,再好的班级也教不出来。
  局里每次召开人事会议,都是提到郭文。有些人提出来要他提前退休,退休不行给他病休。局长说:“你们不要提了,他受了不少苦,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他们,那有我们嘛。在坐的也有他的学生,不管怎么说,也是把你们培养成人了。你们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欺公孽祖。人总是要老一次的。到你们老下来,后代人议论你们,拖踏、懒散,你们会有什么感想?病休,要他本人提出申请才行,还有医院能够证明,确实有病才行。”
  十八岁参加工作,他以大学生的身份,出现在各种社交场合。社会上认为大学生教小学,高射炮打苍蝇,大才小用。多少双姑娘的眼睛象绿苍蝇一样盯在他身上。他的眼睛生在脑门心上,挺胸,高高在上,不屑一顾。转眼混到二十三、四岁,认识到需要有个家了,可是姑娘已经出嫁完。学校背后有个漂亮的姑娘,未婚夫在部队里当兵,父亲又是生产队长。村里的男人看见她垂涎三尺,但不敢接近。生产队长管得可严了,只要哪儿男子跟儿媳说句笑话,他就扣工分,群众大会上点名批评。更有甚者给他们做重活、苦活。儿媳没有伴,因为和她一样,姑娘早已出嫁的出嫁,当母亲的当母亲,她爱看书,经常到学校里跟郭文借书。郭文起初不敢接近,怕惹麻烦,不是牛擦墙,而是墙擦牛,夜里悄悄在包麦地厮混,孤女旷夫,干草遇火,那有不燃的理。于是出了问题,郭文被打成坏分子流氓,破坏军婚,污辱妇女,该当何罪。戴上高帽子,集市上游行,那个女人跟在后边喊着口号,揭发他的罪行。女人是蛇变的,狠毒之处无与伦比,女人是祸水,谁沾了谁就倒霉。他看透天下的女人,发誓不跟女人来往。然而,他是独儿子,天下不孝,无后为大,上对不起祖先,下对不起黄土。正准备物色一个女人做老婆,踏破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邻居一个二婚婆,闲着没有人要,等着找婆家,三亲六戚替他找老公。这个女人名叫方芳,人长得俊俏,脸皮细嫩,圆脸,一双黑豆似的眼睛深不可测,苗条,有一个两岁的小男孩。虽然地少妇,但看不出养过小孩。不象别的女人,生过个把小孩,骨瘦如柴,象一根水火棍精瘦得经不住风。自古红颜多薄命。他嫁给一个在邮电所抽工作的职工,夫妻俩感情很好,婚后生了一个孩子,邮电所分来一个女职工,偏偏看上方芳的男人,死缠硬缠,怀上了小孩。单位上知道后,要开除公职,按流氓罪处理,还要送监狱。方芳主动提出来跟他分手,要他和那个女人结婚。
  郭文下放回家,天天在方芳家门口经过,背柴背粪,随时都在一起,有时,挑水碰在一起,哥长妹短的说一通。方芳过去对郭文有过意思,但郭文高高在上,不敢攀,现在村里个个看不起郭文,连三岁孩子都骂他坏分子。方芳渐渐和郭文交往,经人介绍,他俩捅破了那层关系,年初好,年末办喜事。后来,派性斗争,队长倒了霉,队长所反对的所整倒的人,全部起来,郭文也不例外地平了反。郭文又回到原来教过的黎明小学任教。
  上课铃响了,局长一行共十多人走进教室,三十个人一班的学生,他们进去占了半个教室,山里的小孩,很没有见过这个场面,个个都怕得象小鸡怕老鹰似的。颤颤渐渐,头都不敢抬,屏住呼吸,安静得连蚊子飞动的声音都听得见。郭文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向全班扫视一圈后,说:“今天,我们上作文课,评讲上次的作文。”然后,转身在黑板上写了又大又正规的作文题目:我的成长。那四个字,使所有听课的人惊叹不已,写的是四个宋体字,绝了,比书本上的字贴都标准。局长用满意的眼光向郭文点了一下头,给大家上一次精彩的美术字课。
  这还只是顺手牵羊,一挥而就的事。然后,他挑出两篇八十分以上的作文,绘声绘色的读了一遍,过后,从主题到结构,又分析一番,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很得意地,满面春风地表演着,接着,又挑出最差的两篇,读了一遍,也是有感情地读,认真地解剖,从字、词、句到篇,充分肯定成绩的同时,找出不成功的原因。绝了,所有听课的人,没有听出毛病,轻轻松松地听完一节。郭文面带笑容,不露紧张痕迹,为大家表演了一个节目。局长很满意,说:“这样的人才,你们还不要,我看,现在的人是妒嫉心太强,别人超过自己就不服,就骂。我听过许多中文系毕业生的语文课,都不及郭老师的课,姜还是老的辣。”汪校长说:“是,是,郭老师是本地出名的才子呀。他不仅书教得好,画也画得好。有这样的老师在我们学校是福分。我是经常这样说的。”评课开始后,郭文先发言说:“各位领导,我先提一个请求,这一节课,是我一生中的最后一节,在我的人生中再不会有第二次了。课也不必评了,好坏都涉及不到我。别的不说,三十个教师,论年龄,老人吗,你们应该照顾,要听应当听年轻点的。或是应当听教学水平高的,比如汪校长的,主任的,组长的,这不,若差的,我想也论不到我吧。我自信自己在哪个档次上,但绝对不在最低一档上。教书教了二、三十年,一点实惠也没有捞到,到现在仍是五十多块钱,有人还眼红,巴不得把我饭碗抢着去。唉,年老了不管用了。再干着也不抵事了,倒不如回家去养养猪鸡,抱抱孙子,去过天伦之乐好了。有人提议要我病休,当然当面没来说。我有什么病,弄虚作假,我不干。既然,大家觉得是累赘,我就郑重提出来辞职。”他拿出辞职申请书,呈交给局长。他用隶书整整写了十页,五年前就写好了,只是等着上面来,交给他们。在他的哀求下,局长终于同意他退职。局长打给会计股,叫他们汇三千块钱给他,作为退职费,局长也多呆了一天,把郭文光光荣荣地送到家。
  他回到村上,根本不象想象中那样自由自在。家里的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给他忙得晕晕呼呼,不得安宁。刚回到家,方芳给他守地里庄稼,他在路边盖了一间凉亭,土墙房,四面通风,在那儿读书画画,后来,家庭收入拮据,过去靠他的工资维系,现在已经没有,退职费全部交给老婆,半年前盖房子用了。零费开支,还要跟老婆要使。不得已学地理,看八字,走村串巷,搞起迷信活动。久而久之,身体不适应,也就不出门了。城外的人想进城里,城里的人又想走出城。现在才领略到教书的好处,清闲、安逸,养尊处优,洁身自好。回家两年多,已经苍老十多岁,嘴上的八字须灰黄而又修长,而且沾满尘灰,粗大的剑眉象一条蚕在蠕动,洋毡帽沾满锅烟子,松树皮一样的麻子脸,阳光下黑里透红。
  汪校长从城里开会路过门口,进去看看郭文,顺便找口水喝。郭文非常高兴,叫儿子立即做饭,杀鸡给他吃。汪校长也不推辞,反正,回是回不到学校了,走一节黑路,不如跟郭文聊一晚上。郭文退职后,很少跟人来往,大家都看不起他,觉得不争气,没本事,眼见退休年龄,而只是退职回来。郭文慢慢知道,农村里在单位与不在单位不一样,在单位,大伙认为是一条龙,一只凤凰,在家,只不过是一条蛇,是上不了天的落毛凤凰。虎落平滩被犬欺,凤凰落毛不如鸡。郭文后悔,沮丧受老婆的气,挨儿子的骂,骂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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